就在廊上两人都以为不会有下文了的时候,两扇门突然打开来。刹那间,大雪纷扬往屋里灌去,不近那人身,仿佛它也怕玷污了那身影,全落在他身后的地面,很快便化成一滩小水渍。
弦音错愣许久,眸子里又盛满水雾,隐约闪烁着希冀。低下头去,“华修……”
华修望了她身后一眼,旋即垂下眸子,没有答话。
李如挠头,自知讲错话,便在一旁讪讪的摸鼻,寻了个机会偷偷溜进房间。
虽然他好奇华修的心思,也想厚着脸皮装没看见,可身体反应远比理智来的更真实。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炉边烤火了。竖起耳朵仔细留意外头的动静,他把这种好奇归结为“为了完成任务而必不可少的掌握军情”,士可杀不可辱!打死也不能承认他是因为八卦或者别的什么。
等了许久,两个主角始终没有开口,李如急得恨不得自己上去代替他们说话。难道华修打开门见弦音只为了站在风口上赏雪?忒闲情雅致了!
他忍不住鄙夷的摇头,正考虑要不要先进去填饱肚子再跑去门口,弦音说话了,他的精神为之一震。
“华修,我、我喜欢你!”轻柔的女声在风雪中飘散,语气里的坚定却比数九寒风来得更加固执。说出这话来,她的心不住上下忐忑,良久都未听到那人的回应,满怀期待的双眼顿时黯了下去。
“弦音。”华修低低启唇,思索半晌后仍带着犹豫。“对不起。”
李如突然眨了眨眼,随即又眨了几下,然后乐滋滋跑去开餐。没错,华修是他的!
“我不适合你……”华修犹豫,不知这样是否太伤人。可若是不讲清楚,弦音受的伤害只怕会更甚,他不想误她一生。
弦音静静听着,一直垂头,许久后忽然轻轻笑出声来。似乎是意料之中,华修的答案其实她早就料到了,但是她不会轻易认输!
骤然抬首,她的笑容灿烂如花。
“我不会放弃!”
接过他的话,弦音将目光从两人脚下挪开,退了一步,望着他,眼神灼灼。她不会放弃,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一定能感动华修。
外头的风雪更甚,天阴沉得如同要塌下来,在天地色泽压抑一片的时候,她的笑成了冰天雪地里唯一的色彩。
“风雪太大,你快些去里头暖着,莫要再染了风寒。”她不待他说话便笑着跑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冲他俏皮眨眼。“我明日再过来看你!”
不要开口,不要拒绝她。一个人的水底太阴冷,她贪念他干燥温暖的手心,他含笑的眼神是她上岸的唯一目的。所以,华修,让她试试,她也不贪心,只要他一个就好!
******
再回到屋中时,小童连忙上前将门掩上,换下他厚重的外袍。他在桌的对面坐下,望着李如吃饭。
李如体谅他刚拒绝掉一个女孩的心意,难免有些低落,就识趣的不去打扰。然而鸡腿咬到一半,对面那道灼热的目光盯得他毛骨悚然,再香嫩的鸡肉嚼起来也滋味全失。
“嘿嘿。”他讪笑,不舍的搁下鸡腿,“让给你好了。”继而擦了擦油腻的手,他拿起筷子笑眯眯的朝其他菜下手。
华修的嘴角一抽,他以为他看中了他的鸡腿?
清了清嗓子,他在椅子里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这才问道:“为何要逼弦音说出那番话?”
“哪番话?”李如眨眼,装傻问。
勾了勾唇,华修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椅缘扶手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眼睛危险的半眯。
在这个世界学得最为精湛的便是“见风使舵”!收到来自对面的危险信息后,李如干笑几声,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引诱弦音讲那番话。笑话!他巴不得他和弦音划开界限,又怎么会设计让弦音表白?
华修闻言,了然点头。李如却郁闷不已。他那一副“谅你也没那么聪明”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混蛋!”他愤愤的瞪他,认为此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于是伸出魔爪将那只先前咬了一半的鸡腿给捞到了嘴边。明抢?智取?反正他不能让华修与弦音走到一起!
往后的日子,若闲殿隔三差五的就有一场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华修,弦音好还是我好?”
见床上的人影在假寐,他百无聊奈的趴到床头,以狐狸爪子垫着下巴,戳他的后背。
“你好。”这几日,华修对这种问题见怪不怪,回答也越发利索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按李如想的回答,便一下午都不得安宁。
李如闻言,噗的一下跳上床,跃到里面望着华修,眼神雪亮。“真的?那我哪里好?”说完,他自己先恶心起来。可歌可泣!他堂堂仙界的神仙,竟然沦落到与女人一样,纠结“前任与现任”这种无聊问题的地步!
“哪里都好。”华修眼睛半阖,昏昏欲睡。“就两处不好。”
某狐天真上当。“哪两处?”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
那不就是哪里都不好!“混蛋!”又骗他!他怒极,伸出爪子去拍他。
“嘭!”
一条银线在房间里画出优美弧线,跌到墙角。
外头的小童听得里面重物落地的声响,不由低声询问:“仙君,出了何事?”
只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不急不缓的道来。“无事,李仙君走路摔着了。”
第十八章
湮国惠帝七年,东海水滨之城桑苋。
“来来来,烧鸡,烧鸡!”
“捏泥人勒!”
“快,那边看上去很热闹!”
市集上的行人很多,街道是青石拼接起来,很是宽敞。街道两边摆满了各色小吃与小玩意儿,店铺林立,多是酒家客栈。
前边似乎有什么杂耍的在那处摆开地盘,李如拍了拍肩上的一只袋子,墨色的眼睛里满是兴奋与好奇。这处儿瞧瞧,那处儿逛逛,不多时,怀里就堆满了买来的吃食与玩器。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走进一家客栈,偌大的“往来”二字挂在门楣上,立马就有一名店小二过来替他接着东西。
“住店。”他将肩上的袋子抢回来,放在自己怀中,笑眯眯的把一锭银子放在掌柜的那处,并吩咐他们送上热水和饭菜。
热络的叫了声好叻,店小二领着他上楼,去了二楼一间房前。
一道凌厉的目光从他上楼梯开始,就一直追随着他。料想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应当没有认识的人才是,李如就没去留意。可直到他的一只脚迈进门槛,那道视线仍旧没有撤退,反而越发灼热起来。
李如顿了顿,疑惑的往后瞧。
只见大厅里三三两两坐了几群人,唯有靠窗那处,一名玄衣男子独自斟酒,朗目俊脸,在这客栈里煞是引人注目。
李如看过去的时候,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只一眼,他便脸色大变,飞快的回头闪身进屋,反应堪称灵敏!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穹方为什么也在这里出现?都怪当初自己在他手下吃了个大亏,所以对那张脸,他可是做梦都难忘记。偷溜出来都能遇上,他是不是应该去买张彩票?
店小二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将满怀的东西予他堆砌在桌上,回头望见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不由关切问起:“客官,可是哪里不适?”
李如拼命摇头,心想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刚刚他躲得及时,穹方应该是没有瞧清楚,更何况,他如今换了模样,再也不是那头小银狐,没必要逃跑的。这样一想,心中便踏实了不少。“没事,你先出去,没事不要来打扰。”
“好叻!”
“等等!”李如突然叫住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热水尽快送上来,饭菜要两人份!”
店小二一只脚已经跨到门口,听到李如还有吩咐,便住了脚。不料李如却紧张兮兮的将门给阖上,与他隔着木板说话。
“真是奇奇怪怪的客人。”他念念叨叨的下楼。窗边的玄衣男子低头抿酒,唇畔一抹戏谑的笑,酒水映着的眸子阴鸷而深邃。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李如滴着水的头发还来不及擦干,就连忙跑去床上翻出那个袋子,上头乱七八糟的朱符。
食指中指捏诀,他轻轻道了声“破”,尔后将手悄悄伸进去,托出里面的东西来。
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从里头一出来,便睁着那双红色的眼睛瞪着他。
嘭的一下,房间里传出碰撞之音,隐约还夹着痛呼求饶的哀求声。
一阵天旋地转,李如望着头顶的暖帐,无奈的放弃挣扎。他手脚被那人压住,一双含着淡淡怒意的眸子落入眼帘,继而是那人好看的脸。
好久没有见到华修这么生气的样子,他都有些不习惯了。眨了眨眼,他嘿笑:“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上几天!”错误估算,药效太短!
他的手卡在他的脖子上,两只手被反锁着压在背下,双腿更是被那人压住,半丝都动弹不得。这姿势实在不太舒服!
华修抿唇,很是恼怒的瞪着他,手肘便瞬间用力。
李如面色一下变得通红,连声求饶。“咳咳,穿好……穿好衣服,你再教训我。”
原来华修方才从袋子里一出来,变回自己的模样时,身上没有半件遮体的衣物。此刻两人以如此暧昧的姿势躺在床上,如何不引人遐想!
华修一愣,眼里的怒火唰的瞬间熄灭,面上取而代之的是尴尬。
李如眼前一花,华修已经飞快转身,从自己身上爬起。
“喂喂!”
衣物窸窣作响,华修站至地上,身上已经裹了一件中衣。而他则换成躲在被子里,不满的抗议。将自己的衣物扒下来套在身上,现在叫他怎么下床?
李如忍不住低头细声嘀咕,还好他穿了裤子!否则不是要全裸?
一件脏兮兮的外套被扔过来,大意是要他穿这件了。李如没好气的套好衣服,华修已经落落坐到了桌边,好整以暇的在一边吃菜,似乎等着他解释。
在床上磨蹭了好久,李如这才摸着鼻子呐呐开口。
原来当日在浮渊,是他将弦音骗出去,趁机在华修的药里面下迷药,将他变成一只兔子封在口袋里,带着逃出了浮渊。
如果不是用这种方法,他怎么能摆脱弦音的纠缠,实施扑到华修的计划?
“我这是为了你好!”末了,他补充,坐在床上摆出一脸正色。
华修听完,面无表情。原来自己昏迷时,他在太白那处捣腾的就是迷药?
见他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李如不禁垮下脸,坐在床上泫然欲泣,两滴清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华修。”
华修眼神一变,倒吸一口冷气。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对他无可奈何。最初是看在天帝的面子上,对他照料有加;后来却不知从何时起,养成了他对他的宠溺。好在,他不反感这种感觉。
“过来罢。”
他叹气,看着李如露出的孩童般欣喜的笑靥,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
******
“真的跟电视里一模一样!”站在桑苋城的街头,前方不远处便是浩瀚的大海,渡头停了几只船只,街上热闹非凡,大多是往来的商户与旅人。触目所及,全是古色生香的建筑与装扮。李如仰头打量,忍不住发出喟叹。
他着了一身湖水绿短袄,外头罩上同色披风,将发色与眼睛均换成墨色,跟在华修身旁四处闲逛。
华修使了个障眼法,外人看到的他不过一介寻常书生,放在人群里,转眼即忘。
“电视……是什么?”
李如愣了愣,这才记起华修是古人,不知道电视是什么。双眼一转,瞥见前面有人变戏法,他忽然扬唇,狡黠道:“我家乡变的一种戏法,一个大箱子,里面装很多人,能说会跳,可神奇哩!”他正打算与华修往前面去看戏法,忽然在人群中瞥见一抹火红色的身影。
“是么?”
华修走在前头,嘴角噙笑。没走几步,惊觉身后没有了动静,回头一看,哪里还见得到李如的影子!
几乎同时,变戏法的那些人似乎得了什么命令,匆匆收拾器物散场。四周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街上一时间显得乱了起来。恍惚间,他瞧见戏班子后面,李如追着一抹火红的身影拐进一条小巷,眉头一皱,便欲追上。
要追上他,须得穿过戏班表演的场地。他才刚抬脚,一名少年跌倒,恰好扑在他的脚下,泪眼朦胧。
望了望李如消失的地方,华修抿唇,终究伸出一只手去搀扶起那人。
“多谢多谢!”少年捂着自己的手,低头连声道谢,随后匆匆离开。
就这么一耽搁,加上人影纷乱,等华修脱身来到巷子口之时,里面早已没有李如的身影。
到底遇上谁了?
他料想应是有何蹊跷在内。李如虽贪玩,可他们出客栈之前就已在房间里约定好,他答应了自己不会乱走。究竟是见到了什么人,可以令他来不及思考便追了上去?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眼往后看了看,戏班的人早已散去,那名少年更是不见踪影。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逮着个无人留意的档口,他悄然隐去自己的形迹,轻身跃上附近的屋檐,用神识查探方圆百丈之地,均一无所获。
天色渐暗,时间消逝越长,他的眉峰皱得越紧,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在他心里扎根。
李如不见了!
或许已经回客栈了也说不一定。华修深吸了口气,努力安抚自己不那么担心。这次并没有将李如的仙力封住,即使遇上危险,凭凡间之人的能力,应是无须为他担心的。桑苋城一时半会儿不能全找到,为今之计,他只有先回客栈,李如若是迷路,也能找着回到那里。
回到客栈,他无暇顾及店家小二诧异的眼神,直奔二楼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很显然,李如并没有回来。是谁隐去了他的气息而让他无法查询到?他们来到桑苋城不过两日的光景,应没来得及与人结仇才是。这里,竟然有高人?!
他的心浮沉不息,回想起上次的破庙之事,更是坐立难安,正欲夺门而出,门被人叩响了。
“客官,有人送来您的一封信。”
第十九章
妃女阁。
华修刚至门口,就有两名眉眼妖艳的小倌的迎出来,脂粉气息扑面,令他忍不住皱眉。
“哟,公子爷儿,哪个来这里不是寻欢作乐!公子可是遇上甚子烦心事?”一名桃红衫子的少年袒胸露乳的贴上来,尚在大厅内,一双柔荑便不安分的在华修身上乱摸起来,眉眼间秋波流转,妩媚生香。
华修眉头皱的愈紧,不着痕迹的避开那名少年的身子,清冷道:“我找女见。”
扑哧一笑,那名桃红衫子的少年那手绢儿掩唇,好不嘲讽的笑。
“女见可非一般人想见便能见着的,似公子这般人……”他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眼里露出几许鄙夷。眼前这男子面相普通,若不是周身的儒雅之气还算入眼,几乎是毫不起眼。再说了,女见作为妃女阁的头牌,架子可足了,手里头没些物资是定然不见。这位穷酸秀才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得愈加开怀,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往华修身上靠去,伏在他的耳际,气呵如兰。
“公子为何非要女见不可?红杏亦是不错的。”
红杏,想必就是这位小倌的闺名了。华修一把捉住他在自己身上游移的手,暗自运力将其扶开,正欲开口。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这个声音一开口,红杏便悻悻地收回手,不甘不愿的从他身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