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到禽来+番外——纳兰卿

又一日，恰巧遇上涨潮时分，他将鞋子甩了，裤脚捋起许高，在海边追着潮汐来回。一条小鱼仔儿被带上岸，在他的脚丫间窜来窜去，挠得他心痒痒。

正巧弦音上岸来，幻成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孩模样，绫罗纱裙，蓝发垂腰，臂间挽了一块鹅黄色的素锦，行动间，环佩叮咚。

“你就带我下去看看，快些回来就是了。”

他涎着脸儿，让弦音带他到海底去见识见识。听说海里有蛟龙，那么真的有龙宫罢？来浮渊这么久了，好歹也让他看看真正的龙长什么样子呗。

弦音犹豫，她本是来找华修的。

“可华修眼下被太白占着了，你先带我去龙宫外头转悠几圈，等回来，估计刚刚好。”不由分说的将她往海里面拖，他兴致勃勃。若不是弦音拉住，他只怕就这样淹死也不一定。

见他是不去不罢休了，弦音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一颗碧绿的珠子搁到他手里，千叮万嘱的让他别弄丢了。那是辟水珠，三海之内也就这么一颗哩！“龙族凶悍，你可不能乱来，只瞧一眼便赶紧回来。”就连她，也不敢随便就靠近龙宫。

李如点头，两人旋即跃上水面，至了东海中央，一个猛子扎下，就朝海底游去。

有了弦音的辟水珠，他四周的水仿佛有灵性一般，到了他近边就自动分开，不至于窒息溺水还能像在陆地上一样自由呼吸。

入了海里，他才知道海水其实并不是蓝色。越往下去，水温越低，四周的鱼类见了他们两个，纷纷游离。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的望着水底下的世界，任由弦音领着他不知道游了多久，直至前方隐隐有光亮射出。

是一座很大宫殿，几乎全是珊瑚石构成，莹莹的白色，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如用手遮了遮眼睛，弦音已经趁着这个档口游到了一颗巨大的珊瑚树后面，对着他招手。

“东海龙王这几日约莫着身子不舒坦，便由龙族太子来管辖龙宫。”弦音见头顶经过一排虾兵蟹将，赶紧伏下身，压低了声音讲话。察觉身后没有动静，便抬头四处看了下。这一看不得了，可把她吓坏了！

只见那一队虾兵蟹将身后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身子，借着不知从哪里掰下来的珊瑚枝混杂在队伍后头，正对着自己比划。

弦音吓得不轻，谁料到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李如就混到龙宫巡逻队伍中去了。他想干什么？

眼见着那条队伍进了龙宫的大门，她又不能扔下李如不管，于是一咬牙，跟了上去。她在后头扯他，李如置若罔闻，拉扯之间，前面的小喽啰回过头来。

见没有异常，便又转过头去。

原来李如机灵，用幻术把自己和弦音变成两只小虾米，光明正大的进了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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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修将太白送去宫门。

“浮渊的景色好，我反而舍不得走了。”

太白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折扇，在胸前扑腾。他人本就生得俊俏，一袭湖蓝色的长袍将那身段衬得温文尔雅，扇子一摇一晃间，倒也风华万千。

华修不咸不淡的看他，良久，才道：“是舍不得我那几坛子酒罢？”

太白闻言，朗声笑起。“放眼天宫，除了月老祠，便只有你这处可以吃到月老那老头酿的桂花酒了。我不往你这里，还能去哪？”

天上虽好，可他那苍沥殿的宫殿着实太过清寂，他倒是想去月老祠讨酒，可那月儿老头藏得紧，命那童儿守着大门，见着他驾云而至便赶紧闭户。

华修无奈的摇头。这一代太白虽年纪轻，偏生是一个嗜酒的人，一般的酒还不入眼，非得天后的琼浆与月老的桂花酒不吃，且有个不讨喜的习惯——醉了便喜找人下棋，若是下的不尽兴，他便要闹。

“你倒是往司法殿去，准没人敢拦。”一想到被他发现抢出来的那坛子酒，华修便一阵心疼，于是说话里就挪揄他几句。

折扇顿了顿，旋即被它的主人给收拢在手心。只见太白哈哈一笑，也不言告辞便驾云腾空。“谁说没人敢？那正主儿保不准就要将我轰出来。便只有你敢陪我下棋……”他转身得快，以至于华修并没有见到他眼底的低落。

司法殿那主儿可比不得华修一般好说话。

华修心知肚明的一笑，望着那道蓝光消失在天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打算往殿内走去，忽听得耳畔一阵心急火燎的呼救声。

“华修、华修！救命……”

李如不敢回头，撒开腿没命的往岸上逃，捏指招了一朵云过来便慌慌张张的往若闲殿去，口中不忘大喊。

他身后的大海突然波浪翻腾，只听到海底震动不已，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将海浪掀起十几层楼那么高，铺天盖地的朝他与弦音两人头上倾来。一条青色的龙从海底翻腾而起，双目怒睁，口里不断发出嘶吼声，冲着落荒而逃的两人追过来，身后领着乌压压的一片虾兵蟹将。

“妈呀！”李如往前飞的瞬间不忘回头看一眼，瞬间变脸。那条大龙还真追过来了！

“李如，你到底做了什么？”弦音跟在他身后，气急败坏的张开结界抵挡水幕，恨不得一鱼尾扇晕他。她就知道跟他在一起准没好事！

李如耳畔听着青龙盛怒的吼声，心惊肉跳，驾驶的云也东跌西撞，掌控不稳方向，两个人在云头摇摇欲坠。眼看青龙双爪的要抓上身，却每次都化险为夷的避了过去。

“我怎么知道？”一边驾云朝前方赶来的白色身影靠近，他一边扯着嗓子回答。脸颊上有一道血痕，像是被利爪抓出来的。

正巧青龙飞上云端，见两个人逃跑，一几次扑空。怒之下便扬起尾巴朝云头上的两人当头拍下，李如忙着驾云没察觉，幸好弦音在后，瞧见了便惊诧万分，连忙在双手之间结出一个冰蓝的盾迎上青龙的巨尾。

浩瀚天地间，只听到震彻云霄的一声响，青、蓝、白三道光束糅合在一起，几道人影从那光团中翻飞出来。华修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受伤的弦音，站在云头，李如躲在他身后。

烟消云雾散去，华修冷着脸开口。“不知太子此番盛怒所为何事？”他探了探弦音的气息，又见李如与她皆一身狼狈，不由得当即便寒了声音。

青龙身躯庞大，立于云头，见到华修在此，便落下来，化作一名青衣小哥，俊眉朗目的对着华修施礼。随后见到他身后的李如，便面色愠怒，指了他道：

“小贼，还不将我龙宫宝贝交出来！”

李如闻言瞪眼，在华修身后伸出一个头来啐道：“我呸！你们龙宫言而无信，说好了将宝贝送给本仙，怎么一下子就反悔了？”

那青龙听他顶撞，又对龙宫出言不逊，气得浑身发抖，当下就要冲过来，幸得华修伸手止住他。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才半日功夫，李如就惹到了龙宫？

“哼。”身前身后，不约而同的两道冷哼。

青龙拂袖，脸上终于平静了些。“仙君明理，东海与浮渊莫不景仰。可仙君身后这厮委实无赖，今日里偷进龙宫，见我父王酒醉便趁人之危，从他那里诓走我龙宫的夜明珠。本太子这才追了出来，势必要讨回那宝贝。”

李如一听，立即驳道：“放屁！你爷爷我才不屑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那夜明珠是你父王亲口答应要送给我的，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骗？”

“你……胡说！”青龙被他这么一噎，面红耳赤，他才不信父王会将镇宫之宝送与旁人。

话音刚落，便听到青龙身后传来呼声，似乎有人赶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东海的老龙王。一头鹤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脸颊泛红，似乎还没有酒醒，只那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显得神采奕奕。此刻也正赶至这里。

“不信的话就去问你父王！”一见老龙王上来，李如就捂紧了胸前的口袋，朝青龙翻了翻白眼。

刚刚如果不是华修即使赶到，他就被那个臭小子给劈了！想到这里，他便抬头朝华修投去感激的一眼。

不料华修脸色一沉，瞪了他一眼，喝道：“胡闹！老龙王怎么会将夜明珠给你？”东海之下一片漆黑，若不是这颗夜明珠照明，那龙宫便要处于一片黑暗中。老龙王如何会做这种事？

李如诧异的睁大眼睛，没想到连华修也不相信自己。心中一片酸涩，他瘪嘴，语气不快。“他跟我做交换，把珠子给我，有什么不可以？”是老龙王自己抵挡不住诱惑，就把珠子给了他，现在一个个的跑来诬陷，这是什么道理？

直到这时候，那老龙王才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的道：“仙君莫愠，事情确实如此。”朝李如眨了眨眼，他便下令那些虾兵虾将们退下，也吆喝着自己的太子回去。“龙儿，莫闹了，那珠子确实是父王让李小兄弟拿去的。”

“父王！”青龙不可置信的看着老龙王。

“回去！”老龙王佯装盛怒，拂袖就是一道冷哼，径自往回走。

青龙咬牙，最终悻悻地跟在他身后回去。只怕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为什么龙宫的宝贝会被送出去，若是知晓缘由，只怕一口龙血会喷在云头。

黑压压的一片阴影终于从浮渊的上头散去，华修抱着昏迷的弦音，寒着脸望着李如，从嘴里蹦出一个字。

“说。”

李如见到龙族退兵，后怕的抹了下额头上的虚汗，一屁股跌坐在云头。又听到华修说话，不明所以的问：“说什么？”

“你拿什么做交换？”华修想知道的是这个。

李如傻眼，表情瞬间僵硬。

“怎么？”华修奇怪的瞥了一眼他的表情，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扭捏，继续扭捏。

“我、把你藏床下的那两坛子酒……给他了。”

第十章

自东海闹了那么一出，华修听到李如将自己藏严实的桂花酒去换龙宫的夜明珠，他便把珠子个抢了去。李如坐在云头，欲哭无泪，对着华修的背影在心里骂了很久。

虽然祸是李如闯出来的，可华修最终也没有食言，命童子将那两坛桂花酒送去了龙宫。

弦音在云头奋力抵住青龙的那一击，受了不轻的内伤，须慢慢调理。华修图方便，便让她在若闲殿中住了下来。只是她不能离水太多日，隔个三五天便要入到海里一次。李如处于愧疚，便消停了几日，乖乖的不去打扰她和华修，自己一个人蒙头在屋子里睡大觉。

这日，他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有人在拨弄他的脖子，痒极了，不耐的挥了几次手都没有赶走，于是便睁开眼。

是华修。他囫囵一个翻身，抱着被子一卷，睡眼惺忪的嘟囔道：“干什么？”弦音那里不要照顾了？

华修见他慵懒的模样，轻轻笑出声来，扯动着他脖子上的绳子。“看看这个。”

李如闻言，艰难的又重新睁开眼，望着他修长的手指勾着的那个物体发愣。

是一条项链呀，他眨眼。黑色的绳子下缀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珠子，牛奶一样的乳白色，被不知什么材质的玉石雕镂成花藤的模样含着，顶端刚好有一个接口，可以供绳子穿过，然后挂在他的脖子上。

那颗珠子此刻正在他眼前泛着柔和的光，相比起龙宫的时候，光线淡了许多。猛地一个翻身坐起，他惊喜的握在手里把玩，清澈的眼底滑过一丝不可置信。

“送给我的？”他眼巴巴的望着华修，想确定是不是真的，眼里满是欢喜。

华修点头，花了好几日的时间将夜明珠改成可以戴在他身上的饰物，就怕他粗心将其弄丢，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几日不眠不休，他的眼底也未见青影与疲倦，一做好便拿到这里来了。绳子的长短刚好，夜明珠垂在他的锁骨之间，藏在衣襟之内不易发觉。

“绳子是我用仙术结出来的，遇到危险时，可以替你挡一挡。”

李如眼神雪亮，惊奇的问：“那么我以后就不用担心小命不保了？”真想不到仙术还可以这样用啊。早知道就应该让华修教自己这一招，这样以后就不用担心啦！

闻言，华修一阵好笑，摇头。“自然不是。”顿了顿，他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正色道：“我仙术有限，只可保你两次。若是两次之后，绳子一断，这东西便无用了。”

“啊”的一声，李如失落的低下头去，半天没吭声。

他还以为是永久保命符呢！不过，有两次也是好的，总比没有强！“嘿嘿。”他的心情转眼放晴，宝贝似的将夜明珠藏到中衣里头，还不放心的拍了拍。最终抬起月牙状的眼冲华修灿烂一笑。

“谢谢，你也并非那么不解人意嘛。”

华修苦笑，这算是夸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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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浮渊岛上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寒秋。浮渊岛上长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奇怪的树，即使秋天也不会落叶，反而越发葱茏起来。所以当秋风凛冽的时刻，浮渊岛始终不见衰败。

偶尔跟着华修练习仙法，时不时的闹得若闲殿翻天覆地，几位小童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疫一样逃都来不及，害得他每次都郁闷不已。他想破脑袋的撮合弦音与华修，华修却像是学乖了一样，不上他的当，经常是他自己在那处碰一鼻子的灰，灰溜溜的回房。

那一日不知怎的，他突然极想吃叫花鸡。在房中纠结了许久，在山鸡与糕点之间徘徊，最终，山鸡大获全胜，糕点被击得粉身碎骨。他掀起衣摆就往若闲殿后面的山上跑去。

来浮渊这么久，他每餐吃的不是糕点就是鲜果。华修是仙，自然不要吃五谷杂粮，那些小童倒是承了他的清心寡欲，对这方面要求不高。可他是一只正在长身体的狐狸！满打满算的出生也就一年，不好好补补这小身板，难怪只能到华修的肩膀处。平日里交手时，白白的输了气势。

没过多久，林子中就飘来一阵浓郁的肉香。李如抹了抹口水，用一根木根将火堆移开，拨开上面的泥土，从洞穴里扒出两只用树叶包好的叫花鸡来。

不多不少，火候刚刚好。树叶剥下的一瞬间，肉香四溢，金黄色的皮肉，光瞧着便是食欲大增。李如望着却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时候自己刚认识大头，学校组织秋游，他与大头蹲在一旁生火，做的就是叫花鸡。露了那么一手后，便被大头缠上了，经常做这道菜给他吃，因此他这道菜锤炼的是炉火纯青。“唔……也只有这么一道菜能拿得出手。”

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做叫花鸡了。

他挑眉，用洗干净的树叶包上山鸡，烫的呲牙咧嘴，呼呼的吹气。低下头去用鼻子嗅了嗅香气，他不禁得意的扬眉。手艺还是没有生疏的！不知道将这个放到华修面前，他会不会动心呢？

吐了吐社，他用脚踩灭火堆，怀里抱着两只叫花鸡乐滋滋的朝若闲殿跑去，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华修同他一样狼吞虎咽的模样。

“华修。”

毫不客气的将他房间的门一脚踹开，他熟门熟路的找到窗前，将还未冷透的鸡肉摆到书案上，笑眯眯的望着他。

“什么东西？”华修从书中抬起头，鼻尖嗅到一丝陌生的气味，眉峰轻皱。

“李大厨师大展身手，肉香骨酥的叫花鸡，天上地下，仅有一家！”得意的挑眉，他双手环胸，嘴角翘着，好不自豪。

不知为何，华修的脸色变了变，原是微笑的嘴角瞬间紧绷，视线落到案上那两只鸡身上，半晌不曾开口。

李如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夸赞，见他也不吃，于是奇怪的问道：“怎么了？”他为什么表情那么难看？“很好吃的！”他没有私下偷吃，就是等着和他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