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织素

「这样，你还有办法说你对他的感情只是友情，而不是爱情吗？」

挥手和路上遇到的一对母女说了再见，楚襄冉把抄写了对方电子邮件信箱的小记事本放回背包里。

本来只是想用照相当个离开的藉口，没有想到会在开满了莲荷的池塘边碰上这样可爱的母女。

小女孩渴望着想要带回荷花的美丽，却被母亲阻止，只好攀在了栏杆边舍不得离开。

童言童语的对话和惋惜让他忍不住勾起微笑，拿着相机去问需不需要帮忙。

虽然没办法带回真正的荷花，可是相片能保留住的美丽说不定更长更久。

小女孩一听能把荷花带回家，露出了天真可爱的笑，让楚襄冉替她们拍了一张又一张，满满都是小女孩和母亲以及荷花的合影。

可是等到那对母女从视线中离开，先前那种像是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感又出现了，甚至比之前更为强烈。

或许因为正值暑假期间，明明是大学校园却出现了不少年龄大约在国小的小朋友，楚襄冉在连续闪躲了两个追着打闹，差点把他撞下池塘的小男生之后，决定还是不要继续逗留在这里比较好。

本来就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如果不是刚好听见了那对母女的对话，他大概也不会对这池莲荷感到兴趣。

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将相机收回了背包里以免被撞到，楚襄冉往看起来似乎人比较少的方向走去。

刚才他似乎看到连着几栋建筑物的后方有片广大的树林，不知道那边安不安静。

他想要好好的休息……不用再去想黎法恩会担心他，也不用再去想他该怎么和官玄默相处。

那些关于爱或不爱，彼此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该怎么作才能让别人不再担心自己……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让他觉得疲倦。

只要休息一下就好，找个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的地方休息一下……

楚襄冉弯进两栋建筑物之间的狭窄小路，走到底之后发觉眼前果然如同自己所猜测的，是一片树林。

被夹在建筑物和围墙之间的树林并没有很宽阔，但是很长，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都看不见尽头。

树林中很安静，平常旁边的建筑物里或许会传来老师的讲课声，但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楚襄冉走了进去，避开了几张或许是因为这里鲜有人迹而结起来的蛛网，找了颗顺眼的大树底下坐着发呆，什么也不去想。

他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浅色的背包被放在一旁，楚襄冉脱下了身上外套，当作被子一样的盖在身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倚着树干看着天空。

因为很靠近地面，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随着呼吸充塞鼻间，一下子让楚襄冉有点昏昏欲睡。

夏天的阳光在茂密的林中洒下了斑驳，点点明亮只是温暖却不炙热，偶尔吹动的习习凉风带走了暑意。

楚襄冉闭上了眼。

30

几乎是仓皇的在校园中奔跑寻找，官玄默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社团办公室专属的大楼，只是当回过神之后，他发觉自己站在了校门口。

几个小时以前，楚襄冉在这里，头也不回的对他说「不用担心」，然后背影从他视线中逐渐远去，他却没能伸手拉住对方的地点。

刚刚楚襄冉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学校这么大，他会到哪里去？

拿出了手机拨打对方的电话号码，得到的回应却始终是对方未开机的答覆，官玄默联络不上人，只能朝着记忆中对方离开的方向走去。

楚襄冉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现在他一定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恐怕连拍照都只是他离开的藉口……

绕过种满了七里香的花圃，官玄默避开人来人往的大道，净是挑选看起来没人走的小路去走，然后他才知道，原来他念的学校有那么多荒僻的道路。

说是荒僻其实也不太正确，那些草地上、树林间的小径应该是平常学生们上课时，为了赶时间抄近路走出来的，只是现在正好在放暑假，大部分的学生都各自回家了，所以才会有种没有人会去走这些小路的错觉，甚至有些小路上已经结起了蛛网。

楚襄冉自然不会去走那样的小路。

官玄默选择了没有结上蛛网的路，又经过了几个学系的建筑大楼，第一次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感。

然后在远方传来报时钟响的同时，他绕过一道围墙，看见了一片树林。

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学校里有这么大一片，几乎像是小型森林般的树林。

官玄默一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学校里会有这么大一片空地全被拿来种树，他现在只看见树下有一个背包静静的躺在那里。

很眼熟的，早上出门时被背在那个人肩上的，淡蓝色的背包。

「襄冉……」

看见了背包和旁边露出的一小块衣角，官玄默绕过那棵树，看见了闭着眼睛，靠着树干熟睡的人，温柔的弯起了弧度。

刚才的担心彷佛是假的一样。

只不过看见这个人，官玄默就觉得自己慌乱的情绪全都被平抚，安静了下来。

他找到了他。

以后再也不会轻易放手。

楚襄冉没有想过自己会睡着，所以当睁开眼发现天空只剩下夕阳馀晖的时候，着实有些慌张。

尤其是当他醒来，发觉自己被不知道是什么却很沉重的东西环住了腰间，连肩膀都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压住了的时候。

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间僵硬了起来，可是当他藉着昏暗的馀光看清楚了枕着自己肩膀睡着了的人是谁之后，慌乱的情绪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官玄默。」

一边轻轻唤着，一边把几乎被压得发麻的手从对方的身体底下抽出，楚襄冉甩了甩，想要甩去那种血液不循环的不适感，却发现这样的动作似乎没有什么用，于是只好低下头，用另外一只手臂按摩被压住的手，然后才发现环在自己腰上的重量，竟然是出自于对方的手臂。

正在按摩手臂的动作停下，楚襄冉愣愣的看着，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伸出手去把官玄默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挪开，还是该先把对方叫醒。

这种分明超过了朋友界线的举动不该发生在他们身上，楚襄冉担心自己要是在这种情况下把官玄默叫醒，大概只会换来两个人的尴尬。

所以他很小心、很小心地慢慢抬起官玄默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想在对方睡醒之前先抽身离开这么尴尬的场景。

可是他才抓住了官玄默，还没来得及让对方的手臂离开自己，就被应该是已经睡着的人手一用力，让楚襄冉不只是腰，而是几乎整个人都被拉扯进官玄默的怀里。

变得更加怪异的情况使楚襄冉一阵手忙脚乱，下意识的反射动作就是推开对方，却同时感觉到身侧传来了奇怪的震动，然后听见官玄默低声闷笑的声音。

睁大了眼睛抬起头，却对上一泓深不见底，满溢着温柔的玄黑色眼瞳，让他只能愣愣的看着。

然后好半天，楚襄冉才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低下了头，唇角牵出了苦涩的笑。

「官玄默，我不是向冬阳，你睡迷糊了。」

完全把对方的表现当成睡昏了头，楚襄冉稍微用了点力气撑直手臂，将自己与对方之间区隔出了距离。

官玄默没有再把楚襄冉拉回自己怀抱，可是圈住了楚襄冉的手腕的手掌却紧紧扣住了，怎么也不肯放开。

注视着对方的眼神很认真，任凭楚襄冉怎么扭动自己的手企图挣脱，官玄默依旧，用一种不会弄痛他却显得十分坚持的力道牢牢握着。

「我喜欢你。」

第一句的告白用沉稳的声线说出，可是楚襄冉却置若罔闻，只专心在如何才能挣脱官玄默对他手腕的箝制之上。

「襄冉，我喜欢你。」

又加大了一点音量，官玄默这次终于成功的让楚襄冉抬起头来看着他，不再挣扎。

他们的脸贴得很近，楚襄冉几乎能感受到官玄默的呼吸吹抚在自己的脸颊上，可是，原本只是闪着疑惑的眼神却迅速的被苦涩给覆盖。

「官玄默，不要同情我。」

明明就已经拒绝了，为什么现在又要说这种话。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楚襄冉奋力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迅速的站起身，让官玄默连重新把人拉住的机会都不给，快速的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无论是身体的，或者是心的。

31

看见官玄默张开口，似乎还想和他说什么，楚襄冉快一步的打断了他。

「我们回去吧，法恩一定在担心了。」

语毕，他头也不回的往前疾走，用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奔跑的速度离开，完全没有回头看官玄默是否跟了上来。

他害怕要是官玄默拉住了他，一旦停下了脚步，那些满溢着温柔的同情，会让他沉溺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一直走到捷运站前，楚襄冉才停下。

自己真的是……

露出了苦笑，楚襄冉对于自己现在这种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爱或是不爱，想要得到却又担心自己只是依赖对方的温柔，眷恋却又不敢索讨的矛盾感到苦恼。

刚刚他虽然斥责官玄默不要同情他，可是心底……却不断叫嚣着要自己回应，哪怕就算是一时的胡言乱语也好，得到过总比什么也没得到要来得好，虽然失去后的难过痛苦会是没有抓住过的几百几千倍，但是……

「……我到底在想什么。」

用手遮住了脸，楚襄冉低声地喃喃自语。

对于自己这种自私的想法感到厌恶，却又无法制止自己的思绪，只能乏力的蹲坐在捷运站门口的阶梯上，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一边等待官玄默。

可是直到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店家也一间一间的拉下铁门准备休息，官玄默依然没有出现。

楚襄冉从背包中翻找出手机，才发现不可靠的电子产品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没电了，他慌张的站起身，四面张望。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官玄默，他甚至连现在官玄默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也不敢顺着来的路回去寻找，如果官玄默不在那里了怎么办？

如果刚才答应了就好，如果刚才没有把人推开逃走就好了，就算是同情也没关系，他一开始的愿望不就只是想要留在他身边，看着他找到幸福和属于自己的快乐就好了吗？

什么时候他竟然变得这么贪心了？

贪心到希望官玄默的幸福是由他给的，希望官玄默的眼中只看着他一个人……最后希望官玄默能爱上他……

「官玄默！」

顾不得捷运站门口还有零星的往来行人，楚襄冉大喊着。

不要，他不想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就算官玄默刚才的话只是同情也没关系，就算说他自私也无所谓，就算以后终有一天他们两个人会分开……

「官玄默！」

不在乎一个大男生站在捷运站门口，对着没有人回应的空旷，用几乎哭出来的声音大喊有多丢脸，楚襄冉现在只希望能马上看到那个人。

即使他心里清楚机会有多渺茫。

官玄默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刚刚他被自己那样的斥责一定是生气了，所以他没有跟上来，他们再也不会见面……

「官玄默……」

路人已经在指指点点，甚至有的驻足停下观看，可是楚襄冉仍然无法克制自己的掉下了眼泪。

从小到大，向冬阳去世、官玄默离开一直到后来的重逢，他几乎从来没有掉过眼泪。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宣泄自己内心的哀伤。

痛到哭不出来不是绝望，那只是身边没有可以让自己放心哭泣的人；但是当连发出哭喊嚎泣都无法得到安抚的时候，除了绝望，楚襄冉不知道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

「所以不是说了要你不要逞强的嘛？」

带着几分欣喜和几分无奈，官玄默把已经跪在柏油路上痛哭失声的人拦腰抱起。

很高兴楚襄冉最后哭喊寻找的人是他，却又有点无奈楚襄冉一定要到最后才肯放下那些不必要的顾虑，同时又有一点点自责，因为逼得楚襄冉现在只能蜷在他怀中大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虽然楚襄冉的身高体型原本就比官玄默瘦小，但是现在蜷在官玄默怀里的楚襄冉，看起来几乎就像个孩子，不间歇的哭泣哽噎像是要把十几年来的委屈伤痛一次宣泄，让官玄默除了抱紧他，然后把其馀好奇看着两人的目光一一瞪视回去，让那些好奇心过剩的路人转移让人不愉快的视线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一手揽紧了楚襄冉还在不停颤抖的身子，官玄默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

他不急着对楚襄冉说话，他们以后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说……他唯一担心的只是害怕自己让楚襄冉等得太久，等到无法继续坚持等待。

所以他刚刚才会使用那样恶劣的手段测试。

官玄默其实一直跟在楚襄冉身后，但是当楚襄冉在捷运站门口停下了脚步，他也随着停了下来，并且小心的藏匿在一个从楚襄冉的角度看不到的地方。

那其实是他的一个赌注。

如果楚襄冉等不到他之后放弃了，回去了，那么他会当作今天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再过一段日子就会搬离现在找了藉口寄住的地方，从此他们只会是个普通朋友。

但是如果楚襄冉最后寻找了，并且因为找不到人而难过的话，他打算不管接下来事情如何进展，楚襄冉这个人如何口是心非，他都要缠着他不放。

只要楚襄冉还有那么一点点爱恋他的可能，官玄默都不想放弃这段自己好不容易才发现的爱情。

说起来有点无赖，当初什么也不知道的是他，现在襄冉疲了倦了，却换做他不愿意放手……

所幸，最后，他赌赢了。

官玄默没有阻止楚襄冉哭泣，因为那正是他希望楚襄冉能在他面前做的事。

开心的笑，放声的哭，不要再有任何委屈和悲伤，也不用再隐忍痛苦却不敢说……

32

他想要看见楚襄冉的全部，用情人的身分，而不只是个朋友。

楚襄冉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到路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人，他才终于停下眼泪，可是哽咽的抽气声依然断断续续的停不下来。

「对不起，我故意试探了你。」

官玄默原本不停拍抚着楚襄冉背部的手，现在往上挪到了楚襄冉的后颈，轻轻揉捏着，想让楚襄冉紧绷的身体和情绪都能因此而放松些。

这个动作，是他一直想对楚襄冉作，但是对朋友来说却过于亲密的动作。

「但是我对你说的喜欢不是出自于同情，我是真的喜欢你，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但是我现在仍然想回应你。」

官玄默深深吸了口气，用极为认真的口气询问。

「楚襄冉，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吗？」

没有太过复杂花巧的语言和形容词，只是很直白的请求，官玄默说完了话之后，没有催促，只是等待着楚襄冉的回应。

楚襄冉只是低着头，气息难平的哽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但是对于官玄默的话，他却没有回应。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官玄默几乎以为怀中的人其实可能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听见楚襄冉的声音。

「如果……我说好的话，那么，我们就算在一起了？」

楚襄冉抬起头，刚哭过，略带浮肿的眼睛往上看，瞅着官玄默表情的模样让人心疼。

官玄默对他点了点头。

「那么，那些被我伤害了的人该怎么办？还有对你抱着期待的那些人……」

楚襄冉的声音很轻，轻得官玄默几乎听不清楚。

可是话语中的内容却很沉重。

向冬阳、向家父母，还有官玄默家里面那对对他期望极高的家长，该怎么办？

他知道现在才说这些话有点伪善，但是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感情不会得到回应，所以尽管自责过，却从来没想过相关的事情。

可是现在，官玄默回应了他，模样如此认真，如果他不愿意答覆，那么当初又何必告诉官玄默一切。但是如果点头同意了，那么当年发生在官玄默和向冬阳身上的事情，会不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