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几年前的瘦瘦少年了,而阎定坤竟然就这么抱着他跟没事人一样一路跑上大街。
清冷的街道,训练基地远离市区,连出租车也很少见,阎定坤就这么抱着他狂奔到下一个十字路口。
“真不那么疼了,教练……”
阎定坤没理他,终于拦下一辆已经载有人的出租车,苏坷最讨厌医院,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教练…
…真的只有一星星一星星那么多的疼了。”
“闭嘴。”阎定坤抱紧他,坐到后座上,为了使他的脚尽量能够伸展,苏坷半个人都被他扯在怀里,动
弹不得。
第八章
12月2日星期三晴
冷冷冷冷冷,只有吃巧克力才会热起来一点点,很多队友都留到最后一次吃,我就在训练前把巧克力先
吃光光,这样教练骂人的时候就会有好心情呢。
巧克力的包装纸是金色的,我把它们一张一张都收集起来,放在小盒子里,每天晚上打开一次闻甜甜的
味道!
嘘——这是秘密哦!
市中心骨科医院,专家们都下班了,留下几个值班的小护士,被气势汹汹的阎定坤吓到,缩在角落里哆
哆嗦嗦用剪刀把苏坷的裤子剪掉,以便检查膝盖。
苏坷拉着裤头喊:“男女授受不亲啊教练!”
阎定坤没理解他,三两下拨通一个号码,讲了几句话,主治医生半夜三更的很快就赶到了医院。那人五
十好几的年纪,仿佛跟阎定坤很熟,亲切的拍着他的肩头,半点抱怨的样子都没有,等仔仔细细给苏坷
检查完膝盖,已经凌晨两点了。
阎定坤靠门边问:“还有救吗?”
医生说:“差点就没救了,今天晚上就在这值班用的睡上床,千万别动他的右脚。”
苏坷躺在床上,几乎没什么力气继续听他们的对话,身体捂在暖暖的被子里,刚才医生不知道给他用了
什么中药,刺痛的膝盖渐渐凉悠悠一片,渐渐的就被疲惫卷入梦想。
这个世界上创造奇迹的人不计其数,苏坷的膝盖如果通过系统的康复训练,他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恢复
性或许还能再提高不止五个点,成为创造奇迹的人之一。至少阎定坤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希望,也许他等
的就是苏坷的一句话:我想参加奥运会。
大概是苏坷跳马落地的时候安全措施做得好,前一天晚上他的膝盖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第二天下午
就被光荣地批准离开医院,阎定坤为他整整耽误了一个上午的训练课程,干脆连下午也舍弃了,托其他
教练临时带队,领着苏坷去做针灸。
苏坷的受伤经历两天两夜都说不完,可偏巧他就是怕扎针疼,如今躺在洁白床单上眼前晃来晃去都是又
细又长的银针吓得拉住阎定坤的袖子,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阎定坤朝医生递个眼神,坐下来挡住苏坷视线,他问:“以前没看过队友做针灸?”
苏坷回想一遍,确实是有的,被针扎的还是谢志浩,心里刚一乐呢,腿上就是酸酸痛痛的一记,抖的他
差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阎定坤按住他的身体,说出一句把苏坷吃得死死的话:
“我记得当年谢志浩十一岁的时候打银针,连哼都没哼一下。”苏坷挺尸,一边惦记着那第二根针什么
时候刺进来,一边又要装出那么点小痛苦他根本不在乎的牛样,结果额头逼出一层汗来不说,连嘴唇都
发白了。
医生说:“放松,放松。”
苏坷继续扮演木乃伊。
阎定坤给他抹汗,问:“怕吗?”
苏坷一根脆弱的神经顿时断线,说道:“教练你扶我起来,我想学针灸。”
死要脸面,一张嘴皮子狡猾得要命,偏偏心里其实是个胆小鬼,还要装胆子大,什么事都爱逞强。不过
阎定坤就是喜欢这样的苏坷,他低低笑了一声,把床摇起来,角度刚好能俯瞰到膝盖的全貌。
圆圆的膝盖头被戳得跟个刺猬似的,苏坷两眼一白,险险就要晕过去,可惜在晕过去之前又想到今后每
天都要接受这样的治疗,顿时打了个激灵,额头上又逼出一层冷汗。
旧的床拖出去后,体操馆里的木工在阎定坤家敲敲打打修出一张新床来,那床大得很,两个苏坷都可以
睡得下,根本不用担心膝盖会被磕到碰到。
苏坷躺在新床上,左右翻滚了一下,觉得颇为满意,如果房间里再装个电视机或者是电脑,嗯,就可以
打满分了。苏坷百无聊赖,白天睡得太久晚上没什么消遣的活动根本睡不着,想起阎定坤嘱咐他睡觉之
前一定要看的笔记本,就伸手去拿。
字迹干净利落遒劲有力,就跟阎定坤为人一样。第一页上写着训练计划四个大字,苏坷想起多少年前参
加全国大赛的前两个月阎定坤也是把这样一个本子甩给自己的情景,当即抱着笔记本咯咯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制定得这么详细的计划,从易到难的训练进度,一条条都列得很科学,苏坷觉得,
阎定坤一定是早有预谋了。他明白自己现在身体的状况,已经是在发育的年纪,本来就是什么动作都要
重头练,还要控制饮食,更何况受了伤以后,身体的僵硬加上过重的体重,如果要重返赛场,肯定要吃
大苦头的。
翻到最后一页,苏坷看见一排横跨两页纸的句子:苏坷,你准备好了吗?
苏坷用食指一个字一个字的点过去,露出尖牙骂道:“浪费纸资源!阎教练你可真别扭!”关灯,睡觉
。
第九章
12月21日星期一阴
冬天到了,会胖的。今天,教练给我们称体重,谢志浩那个大奔蛋,胖了一斤,被教练说了。我觉得最
近练的很辛苦,自己肯定瘦了,可是站到秤,重了半斤。还好教练看我一眼,没说什么。
所以,谢志浩你去减肥,我又可以吃肉啦!
苏坷身份降级,从原来的助教,到现在的候补队员,成天跟在少儿组屁股后面练基本功。
苏坷猫了个老腰喊:“疼疼疼疼疼——”
阎定坤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肘关节,将他又往自己胸前拉近一寸。苏坷脸都绿了,大大叉开的双腿内部撕
裂般的疼,可是偏偏最疼的地方还被阎定坤的两个脚后跟顶着,半分挪动不得。虽然感觉得出阎定坤并
没有用全力,可是对于荒废了半年体操的苏坷来说,这个马马虎虎的横叉,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台下荒废一天功,台上就别想着露脸喽。苏坷偷偷抹眼泪,当年自己究竟是
怎么熬过来的哟喂。
“教练”苏坷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脑袋上的头发就快要碰到阎定坤的胸膛了。
阎定坤停下来问:“膝盖难受?”
苏坷诚实地叹口气说:“不是。”
阎定坤继续拉。
苏坷又说:“阎教练啊……”是真的疼啊。
阎定坤说嗯,稍稍一用力,苏坷的脸终于贴在他的胸口。苏坷疼得两眼冒金星,却清晰的感受到他说嗯
时整个胸膛微微震颤的感觉,那是一种承诺,是一种绝不会伤害到他的承诺。
信了他七年,苏坷觉得安心。他拼命放松全身,绷紧脚尖,过了一会儿腿根也没刚开始那么疼了,苏坷
就腻歪在他怀里想这下终于好了,彻底的零距离,今天腿一定会并不拢,得横着走路,跟螃蟹一样,准
给小豆丁看笑话。
中午去餐厅吃饭的时候,苏坷真的是横着去的,靠着墙根慢慢走,不像只螃蟹倒像是个不折不扣的贼,
这贼还长得忒标致,估计到大街上这么一走肯定有姐妹们揣着相机跑来狂拍。
苏坷往老位置上一坐,他一进食堂眼珠子就已经盯上第二个窗口的霉干菜扣肉,那肉肥嫩的,啧啧,有
几个小队员买来就坐他身边吃,吃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肥肉挑出不要,瘦肉一次只敢咬一点点。可惜
饭卡被阎定坤没收,从此禁止自己打饭买菜,一切都由阎定坤包办。
苏坷自己觉得没戏,所以看人家吃觉得特别心急,脖子伸得老长,就希望此刻上去替他们吃干净才好。
暴殄天物是恶习啊,孩子们!
阎定坤从第一个窗口走到最后一个窗口,又从最后一个窗口走回第一个窗口,专挑营养丰富吃了又不影
响体重的买,其实食堂里每天提供最多的就是这种菜色,孩子们每天的饮食都由专门的营养师调配。阎
定坤挑了一个菠菜,一个豆腐鱼汤,一个西红柿炒鸡蛋。食堂里的工作人员调侃说:“呦!阎教练今天
小坷不吃肉呀?”
阎定坤摆摆手说:“他减肥呢,以后都不要卖肉给他吃。”
苏坷把一碗豆腐鱼汤对付着喝了,炒鸡蛋全部挑出来先吃完,剩下西红柿和菠菜被一双筷子拨过来拨过
去。阎定坤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蛋,他已经陪着苏坷吃同样的饭菜整一个星期。
苏坷在阎定坤的x射线下终于慢吞吞把蔬菜全部吞下去,趁着下午队员们上文化课的时间跑去打银针。
柔韧训练、减肥、打银针、手臂力量训练就是目前苏坷的生活全部,当然他的生活里还有一个阎定坤,
这个男人,现在就住在他的隔壁。
苏坷站在秤上,身上只穿了薄到不能再薄的衣裤,电子秤上的数字噼里啪啦往上涨,苏坷闭上眼睛索性
不去看。
“轻了一斤。”阎定坤在表格上作好记录,“现在是一百十五斤,离目标还有七斤。”
小的时候,每周都有过磅日。大家一个一个排队等着称体重测试,心里总是特别忐忑,哪个人体重超标
就会变成教练的重点“看护”对象,在体重降下来之前,会吃很多“苦头”。那些女队整天唧唧歪歪的
的小姑娘们,每次都爱比谁的体重最轻,为了那
个荣誉,平时从来不吃肉,连荤腥都少沾,吃饭跟小猫咪似的,
换成苏坷他宁可吃点“苦头”也不愿意天天这么虐待自己。
所以在听说还差七斤的时候,苏坷疯狂地盯住电子秤,真希望眼睛里能放出XX光,那些数字就能突然失
灵倒退回去。
一百十几斤,对于一个一米五九正在发育成长的男孩子来说不算胖,可是体操运动员除了讲究体态外,
轻盈的身体才是完成各种高难度动作的基础。苏坷把秤恭恭敬敬请回床底下,拿起床边的哑铃,前十天
每晚左手举一百下右手举一百下,站着做不完就坐着做完,不达指标晚上甭想睡,也甭想享受到阎式按
摩。
说起这个阎式按摩那在训练基地里是有名的,但凡被阎定坤十个手指伺候过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苏坷
听见浴室的移门被拉开,在阎定坤洗澡期间,他必须至少先完成一只手的举哑铃任务。本来这个任务算
是比较轻松的,可是今天下午苏坷在体育馆垂下的粗绳子上爬了来回不下十趟,手臂已经酸到不行,手
掌也隐约有些红肿,晚上一使力竟然觉得格外吃力。苏坷皱起眉头,一边加紧做,一边留心听浴室里的
水声,唯恐阎定坤洗完出来的时候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被他加罚。
关于作弊这一点上,我们的小土坡是很正直的,他宁可一边嘶吼大叫抱怨教练无情可叹自身能力不够也
绝不会偷懒少做一个动作来贪图一时的轻松。苏坷从小生在知识份子家庭,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爸就
抱着他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孩子。苏坷那时候就知道巧克力的包装纸是金色的,所以这句话记得
贼牢。
阎定坤在浴室里站着看了一个版面的报纸才开始搓澡,沐浴露打了两遍,皮都搓红了。阎定坤踢过来一
个水桶,接在在花洒下面,自己往马桶盖上一坐,继续翻刚才没有看完的报纸,十几个版面都看遍后才
装作刚洗完澡的样子走出去。
阎定坤裹着件睡衣,很随意地半躺在苏坷床上,看苏坷发梢上停着的一颗汗珠,看他两边脸颊憋得通红
,瓷牙咧嘴试图举起哑铃的样子,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翘。
他的身上还冒着热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修长眉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睛令整张脸更添几分英气,看
得苏坷心里一滞,手上动作也不自觉的慢下来。
“吃不消了?”阎定坤抚平床单上的褶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望着苏坷。
苏坷瞪他,长长吸一口气,将余下的十个做完,然后不顾一切地扑向阎定坤,还没把满身汗水擦到他刚
洗完的身上,就被阎定坤眼明地抓住直接拎起来扔进浴室里。
浴室里的水似乎还没有留干净,不知道几天前的报纸被抽出来随意的丢在马桶盖上。苏坷看见平时当作
摆设的大空桶里平白无故多出的一桶热水,搔搔脑袋,觉得头发是挺痒,就把头浸到水桶里。苏坷搬不
动那桶水,就用高难度的蹲地动作一次次把头伸进去洗,洗到后来自己也乐了,干脆倒掉半桶水,垫垫
分量差不多后把桶举了半天高,劈头盖脑的浇下来。
很有一种像那些僧侣般净身的感觉,这是苏坷的第一想法,第二想法是我这又是洗头又是洗身体的也不
枉你给我接了那么大筒水!浪费水资源比小朋友们浪费肥肉更可耻的啊阎定坤!
苏坷扭开水龙头,站在花洒下吹起小口哨。
第十章
1月11日星期一雪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喜欢雪花漂落的样子,洋洋洒洒就好像鹅毛一样从天空中静静地降落,如
果我的身体也像雪花那样的轻就好了,那奥运金牌就一定是我的!
今天在日记里写的这段话,是语文老师布置的小作文,我想留在日记本里,因为作文本子会找不到的,
但是日记我一定会好好保管,这本日记本很厚,可以写好多年。
嗯,我刚才趴在窗口看花坛,真想现在从窗口飞下去堆雪人,白天只打了一小会儿雪仗,没玩通快呀!
体操基地的会议室设在办公楼顶楼,里面被用来分析各个运动员的身体状况和训练进度的各种现代化器
械一应俱全,通常被作为各种大赛前的动员会议室。这两天开会特别勤快,早一场晚一场,有的时候苏
坷连阎定坤是什么时候回家的都不知道。问他是什么事情也不说,苏坷翻了日历,在网上搜查资料都没
发现最近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比赛事项。
这个星期所有教练都显得格外紧张,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感染了每个他们手下带领的小运动员,大家隐约
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可都不敢真的说出来。
苏坷给憋死了,休息的时候偷偷拉来小豆丁,两人藏在跳箱后面,苏坷贼笑着说:“小豆丁,知道为什
么这两天阎教练双眼老放地狱之火么?”
丁豆抱着膝盖想想自己有跟上训练进度,头一歪样子无比纯洁地问:“为什么呀?”
“领导啊领导!肯定有领导要来了!”
丁豆哦了一声,眨着大眼睛继续纯洁看苏坷。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一般的领导他还真看不上。
苏坷弹他脑门:“我可跟你说哦,是国家队的领导。”
“来来来……来干什么……”丁豆倒吸一口气跳起来的身体被苏坷重重按下去,说话结结巴巴的。
“还能干什么,不是选人就是开展批评与被批评活动呗。”
选人?选去国家队吗?丁豆一颗小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被苏坷张牙舞爪的样子吓个半死:“你你你…
…你骗人!”
苏坷呿了一声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说:“想当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