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是壮志未酬反做了白衣卿相
他是丧考之痛引出了千千身世
一个个自诩不争却恨不能揉碎自己
痛苦的执拗的晦涩的
你这样一刀一刀肆虐凌迟
教我怎样去爱你?
几段感情一场顿悟
江南四月一江水我自掬一瓢饮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布衣生活情有独钟虐恋情深
主角:魏远争,江南(宁从嘉),晏长治
配角:溪篁,六幺,魏远纷,蔚念,唐骁
第一卷:不坠青云下扬州
第一章:逢君陌上,只如初见
车行数月,颠簸间千里匆匆。黄尘纷扬,早不见宫墙森森。
「胡伯。」车内一把慵懒男声,显是不大舒服,隐隐透着疲态,「那扬州,还有几日可到?」
驾车之人五十上下,连同邻座小厮,具是半倚半倾,精力不济,闻言只答:「四公子,再行一日,便是江南地界,离那扬州也便不远了。」
江南。
江南果真好地方,举目皆翠,山无高耸之势,水有错落之姿,清浅得很,透澈得紧。风过无息,且自香远。景致历历,极尽小女儿之姿,温软无限。
「陛下当真厚爱。」四公子仰头闭目,折扇收于胸前,口气戏谑,眉却轻锁。
心道,我不同你争,自知争不过,争是无聊。从前只当是年少。
这般想来,却奈何昨日种种,耳畔纷纷,依旧地黏滞思绪:「查大理寺卿魏远争,逾职犯上,罔议重臣。朕念魏氏辅六朝,素忠良,尔又初犯,虑之良久,乃以迁作贬,外任扬州督察。即日启程,不得延滞。」
「胡闹,竖子小儿竟信口雌黄。今日你一本参了自己三哥,来日是不是准备连你老子也一并参喽!混账东西,也不掂掂自己是几斤几两,若不是陛下宽厚,若不是远纷前事不究,反去替你求情,你当真以为自己小小一个三品官能过得了此遭?」
「远争……」
那日出得宫门,你只一声唤来,却无下文可陈。陛下,你是无言,还是有愧?
陛下,你只一转念,远争便得壮志尽湮,扬州外放,不若边疆小小兵卒,也好过去这温柔乡里化作行尸走肉。
「四公子,晨间下雨耽搁了行程,道路泥泞,便是最近的驿站今日也恐怕难至,您看——」胡伯同两个小厮在溪边休息片刻,雷雨过后,空气清爽,此刻倒不觉得气闷了,言语也是利落。
魏远争听得此言,缓缓睁了眼,菱唇轻启:「就近找个住处便是,我也乏了。」口气浅淡,倦意未消。
「七,八,九,十——呀,你这是怎么掷的,教教我们罢!」那头溪边两小厮围了个青衣少年,好不喧闹。
魏远争微微侧首,见那青衣少年一手握了几枚石子儿,腾出来的手将块鸽蛋大的小石朝溪中掷去,轻盈盈一用力,小石便在水面滑出去老远。
魏远争瞧这情景,却难得觉着有趣、惬意,回想起昔日同兄友玩伴,也是如这般沿着护城河嬉戏,一时起了性子,弯腰也拾了两枚小石子儿。
「咻——」石子儿脱手而出,朝着那三人立着的水面飞去。
两小厮撇过头,见自个儿主子瞅着水面,面上竟带着十成的笑意,说不出的俊逸风流,一时怔了。
青衣少年也随他们的目光望来,眼眸中似有弱水三千,莹莹流转,如这江南四月天样灵动干净。眼波所及,被看之人恍然龛前顿悟一般,只觉有一丝甘甜自心口涌将上来。
魏远争不自觉地挪动脚步,走去青衣少年跟前。
「四公子……」胡伯上前轻唤。魏远争身形一滞,方觉着有些失态,假意干咳了一声。倒是边上一个小厮叫做齐儿的戳了戳青衣少年的手臂,抢言道:「这是我们四公子。」
魏远争抿了一丝笑,青衣少年朝他作了个揖,说:「见过四公子。」,声音也是清冽。
胡伯在旁对其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虽身着粗布衣裳,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却是个懂规矩的,便不由得有了几分好感。
魏远争也是如此,乃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刚看你和齐儿楚儿玩得开心,也来凑个热闹。」说话间又朝着溪流扔了颗石子儿。
「呵……」胡伯许久没见着四公子开心,这会儿也跟着乐了。想到四公子年少时一会儿溜去护城河边耍玩,一会儿又上那老槐树上偷鸟蛋,也算是个小混世魔障。那会子每每给老爷抓个正形,拿了折扇敲他脑袋,喝道,瞧瞧你那身泥,哪还有个太傅家公子的样。
话是如此,府里人却个个都欢喜四公子。虽然他平日里自由散漫,却是天资聪颖,对下人也不似寻常主子般刻板。
只如今出了那事,四公子脸上笑容不复,整日里言语寥寥,抽去了精骨一般,胡伯虽听了风传,替三公子恼他,却也是真心疼。
玩了半晌,晚风渐起,胡伯想起今晚的住处还没个着落,只好打断他们。
那青衣少年听了,朝东边一指,「往前行十几里地有个松隆客栈,是这一带最好最近的了。」
「真是谢谢小兄弟了。」胡伯向其颔首。
青衣少年一笑,转身寻了自己的竹篓来,拽出一把长柄莲蓬,捧了递给魏远争,「四公子,这是方才摘的,若是不嫌便拿去吃着玩罢。」
日落斜晖静静打在青衣少年发上、肩头,怀中莲蓬间金光簇簇,晚风留连四处芦苇,将少儿郎衣带吹得招展,掠过他灿然笑颜。
「江南……」这青衣少年此刻美得宛如江南般不真切,夕阳下静立,和风中展颜,似与这天这地这青山默默、这绿水盈盈融了一处。魏远争伸手接过莲蓬,恍恍间不禁溢出二字。
青衣少年却「咦」了声,问道:「四公子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魏远争一怔,「你的名字?」又一细想,「江南?」他问。
「嗯。」青衣少年应道:「四公子,正是江南。」
「江南……竟真有人叫这个……」魏远争再看眼前之人,眉似远山眼含波,乍看无摄人之姿,却明明水样缠绵人的心魄。此人是天然雕琢,纵多年后忘却了他的容貌,忆之仍觉温婉。
「和你倒是相配的紧。」他道。
江南一低头,复又微笑:「父亲只道我打江南来,便替我取了这名。」
魏远争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是老父给取的,与三哥的相连,远纷,远争。明明是远离纷争,自己却总说是要去远方争夺。
人说,人如其名,先前只道是胡诌。远争,我又哪里是个远争,分明好胜如只呆头飞蛾,傻气得要去以身扑火,非要灼伤了自个儿才知轻知重。
「呵……」这笑声,魏远争也不知是在回应江南还是在嗤笑自己。
第二章:莲子真味是苦涩
车内幽幽充斥着藕荷香气,魏远争靠在软榻上,手心捏了刚剥的莲子递到嘴边,忽想到江南方才还立在他们的车驾旁,柔声说再会的情景。
再会,或是,不再会?
叹一口气,也许,这样刚好。人生如此,初见已是圆满。像是那时的九哥……那时的九哥,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不似如今……
如今呵,九哥,久安,你怎的就成了大晏朝的天子,怎的就成了晏长治啊。
「我叫魏远争,远方的远,争夺的争。你呢?」
「嗯——久,久安。嗐,我比你大,以后就叫我九哥。」
「哎,你这人——算了,呃,九哥便九哥罢——」
那年,京城胡同口两小儿总角之年(泛指七八岁至十四岁少年),至如今一个年甫弱冠,一个正近而立。十多载岁月,容颜不复,人亦是天涯两隔。
初相识,晏长治甩开随行宫人走在闹林集市。小小年纪端是冷眉清目,一副老成模样。
然他却心性良善,将沉甸甸一枚银锭放入乞儿碗中。未曾想被窃贼盯了去,扒了钱袋扯开腿便跑。
那小贼儿也真真可怜,不知是黄雀在前,被个魏远争伸腿一拌,摔了个四肢贴地,呜呼哀哉。
魏远争夺过钱袋扔给晏长治,歪头叉腰,好不得意:「这地方人杂,你这公子哥儿那么招摇,哪有不招偷儿的?」明明个头比他口中的公子哥儿矮去一截,却偏生口气不小,十足前辈样子。
晏长治皱眉,想这小儿年不过八九,虽机颖正义却老头老脑装作大人当街教育自个儿,着实难过。又看他好好一身白面锦衣不知从哪儿蹭了乌七八糟,鞋头上也沾了黄泥,脸上几道灰印,直挺挺鼻梁下愣是挂了一道清涕,好不邋遢。
此时的晏长治做梦也料不到这小孩会是帝师幼子,当然,魏远争更是想都没想过,十年后竟会在金銮殿上与这公子哥儿碰面。
晏长治到底是天家皇子,面上仍是端正,掏了几颗碧绿玉珠递给魏远争,道是酬谢。
魏远争也不推拒,接下玉珠一人一颗尽散给了街边贫儿孤老。
晏长治在一旁看了,暗叹此小儿倒真是年小量大,慷慨豁达,仔细一瞧这小泥猴,反倒觉得他眼若繁星,身形挺拔,是块璞玉。
末了,魏远争走上前去,脏兮兮的小爪一把搭在晏长治肩头,仰面道:「不如请我去谪仙居吃一顿!」粲然一笑,白晃晃一口小牙。
此是孽缘!
「苦……」车上,魏远争嘴里嚼着莲子,眉头皱在一块儿,是忘了将莲心剔出来。他是最最受不了苦味的,汤药自不必说,也不管苦瓜香茶之类是什么文人褒赞,便是不小心咬到粒石榴籽儿都会忙不迭吐出来。
此刻他却蹙着眉生生嚼那莲子,像是要把那苦味一分一毫全品到心里面去。
彼时自己正长着身体,有几晚睡的不安稳了,谪仙居里点菜,晏长治为他点过桂花莲子,道:「我知你喜甜。看你眼圈又黑了,必是昨晚睡得不安稳,这菜安神助眠。」
夹一颗尝了,确实绵甜。
只不过,只不过,莲子真味是苦涩。以往却是不知。
真味是苦,如这莲子,如你我十余载交情,如我魏远争满肚子雄心抱负,如……这江山百姓。
「九哥,你看看,那么多难民在城门口乞食,朝廷在这当口却将救灾的银两拱手呈给北蓟胡人。他,他日,朝中那帮老匹夫是准备把玉玺皇位也双手奉上吗?!」
「九哥,九哥,燕云九州,就这么,割给了胡人?」
「我魏远争要做就做个将军,冲锋陷阵,手执长戟,把胡人孬将一个个挑下马去。」
「远争……」
九哥,陛下,你是想说莫要争了,是吗?你是想说,现实争是不过,是不是?
对……是远争,不知天高地厚。
放下黎民,放下江山,我且去做我的闲散大夫……
哀莫大于心死。
车轮滚滚朝东一路碾去,载着的,不过满肚子失意。
「吁——」终是停了,魏远争撩了车帘,探出头来看,「嗯,倒是个雅致的客栈。」
进栈坐定,为自己斟了二两桂花酒,睡去,竟得安眠。
晨起,忽闻窗外一曲清笛,借微风悠悠入耳,正值初夏,却有哀秋之意。
魏远争卷起窗前竹帘,眯着眼朝外头望去,但见绿水青山中隐隐有一少年骑青牛而来,手执一柄短笛,清瘦骨架外罩一袭宽大素衣,衣袂随风轻扬,行动间身影缥缈。
虽看不得真切,但这样的清逸风骨,除去江南,还能有谁?
魏远争披了件长袍走下楼去,江南立在门口,见他过来面露喜色:「四公子。」
魏远争走上前去,「小兄弟,你怎么也来了这儿?」
江南闻言,向他摊开手,掌心一把碧绿短刀,只有小指粗细,煞是可爱。这短刀刀身通体翠玉,除去鞘上镌刻一古写「晏」字便再无一丝装饰,显得十分素雅。
「我道此物不俗,想来是四公子昨日落在溪边的。」
魏远争一看,可不就是自己惯常佩的。平日里用丝线穿过系在腰上只当饰物,刀刃却是喂了毒的。他伸手接过:「正是鄙人私物,劳烦小兄弟特意跑了这一趟。」
江南听了,道:「四公子,江南来找您,不单是为了这个……」薄唇一抿:「江南……有一事相求。」
魏远争看向他,停滞片刻,说:「你请讲。」心里却思忖着,原来这江南也是个有欲有求,不似表面那般剔透。几分遗憾涌将出来,真是应了自己那句「只如初见」?
那头江南又说:「昨日听齐儿小哥讲,四公子是要去扬州?」
魏远争点头,心道齐儿这张快嘴。
江南低了头,那藏在袖管下的手半握了拳头,微微颤抖:「家父祖籍扬州,以往父亲在世时江南不曾体恤,如今,想将父亲骨灰带回家乡安葬,也算是落叶归根。江南……江南可否与四公子一同去扬州,做家丁也好,杂役也好,算是……有个照应?」
魏远争听是如此,忙点头应下:「当然可以,难得你这番孝心,我哪有不允之理。以后你就是我魏远争的客人。」魏远争暗自惭愧,自己竟以这世故之心枉测了人家赤子情意。
江南一把攥紧了自个儿袖口,挺直腰抬起头眼中欣喜满满,「啊,那,那实在是谢过四公子了。」
魏远争冲着他笑,竟有些心疼他的易满,作势抚上江南肩头同他进去客栈内堂,边走边说:「往后你只管同我们一道,起居饮食齐儿楚儿自会照应。来,想必你晨起赶来还未吃过早饭,坐下同我一起吃。」说罢坐定,招来店内小二开始点餐。
江南自是推辞不过。
启程,两小厮听了江南要与他们一起下扬州,想着路上多个人作伴,很是高兴。胡伯听说了他的孝心,想到自家孩子,也又是怜惜,又是赞赏。
魏远争拉了江南一步跨进车厢。倘不是如此,江南肯定是要抢着去帮胡伯驾车了。
在车上,江南也不扰魏远争,见魏远争时常打盹便拿了扇子去为他驱暑。
每日里聊了几句,才知道魏远争是去扬州赴任,至于是为了什么从京城贬到这里来,江南也不好再多问,却是聊起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来:「四公子的玉刀好生精致,是从哪儿得来的?」
「呃……是一个友人送的。」魏远争又有些犯困。
江南轻吁了一口气,「哦。刀鞘上刻了个晏字呢,我还以为是皇家之物。」
「嗯。算,算是吧。」魏远争右手撑了头,身子随着车晃晃悠悠。九哥是友人,但晏长治,可不就是皇家吗?
江南还欲再问,魏远争已经不支,一头靠在了软榻上。唉,这人,看着一副好身骨,怎么一到了车上就成了蔫尾巴狼了。
「皇家……」江南喃喃重复着,眉头纠结。
第三章:可不就是个孩子
就这么一径走了三、四日,五人到了那被称作是「处处青楼夜夜歌」的扬州。
一数官员大大小小来为他们的新督察大人接风洗尘。魏远争敷衍应酬了一日,你来我往说着些场面话儿已是烦恼透顶,以致晚上回到府衙脚步都有些虚软。
「四公子您回来了——」胡伯在门口伸长了脖颈早等了半日,见楚儿陪着魏远争总算是回来了,忙迎上前去。「怎么一身酒气,齐儿,齐儿——快去叫厨房做醒酒汤——」
江南正站在府内花园中,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听得胡伯的喊话声,也朝着门口过去。
胡伯搀了魏远争正打门前走来。魏远争手臂搭着胡伯,看着神智倒还算清楚。
江南走近些,对胡伯道:「厨房做醒酒汤又须得半日,我房内有解酒药丸,等等我去拿来。」
胡伯不及细想,连声说好。
待到江南取了药丸来,小厮们已服侍魏远争进屋歇息。江南推门进屋,屋里好大的酒粕气味,隐隐还混同着姑娘的脂粉香,不由拿衣袖掩了口鼻。见魏远争正拿了凉水冲头,忙道:「四公子,莫要用那冷水。纵是夏天也不好贪凉的。」
魏远争抬起头看他,眼睫上沾着水珠,衬得眼神愈发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