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品 下——凡心点点

一周之后，东京。

在藤野枫的诊所里，邵寻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不多时，石川绫走进了病房。

“他怎么样？”石川绫看了看邵寻，向一旁的藤野枫开口问道。

“已经弥留了。”藤野枫回答。

石川绫的双眼，露出了一丝哀伤之情。

“你如果准备妥当，手术下午便可以开始。”藤野枫又对石川绫说，“他已经同意将自己的脸给你，我也一直希望帮你恢复容貌。你，终于可以如愿了。”

石川绫怔怔地听着，过了片刻，才又开口：“好。”

石川绫走后，锦织裕走进了病房。

“你放心，”藤野枫见锦织裕一直看着石川绫的背影，对他说道，“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的手术。这件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日后邵寻醒来，我也会慢慢劝他。相信，他总有一日会接受现实的。”

“他真的，”锦织裕扭过头，“想要邵寻的脸？”

“是的，”藤野枫继续道，“不过这时他们两兄弟的事情。何况，手术之后，邵寻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这张脸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锦织裕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病床上的邵寻。

“你，”藤野枫又继续道，“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手术完成，你会送命。你真的愿意为他这么做？”

“是的。”锦织裕回答。

“为什么？”藤野枫又问。

“因为我爱他，”锦织裕又答，“希望他活下去。”

“你实在很伟大。邵寻，总有一天会明白，你的生命永远会与他同在。”沉默了片刻，藤野枫才又说，“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请听我的安排。”

72.

三个小时之后，诊所地下室，手术室。

首先进行的，是邵寻，石川绫和锦织裕的换脸手术。

三人此刻已经被麻醉，分别躺在三张距离不远的手术台上。

主刀的，正是藤野枫。

他对此类手术，早已是驾轻就熟。

但此次，即便是这样的手术，也比以往更加复杂，更加耗费体力。

因为这一次，接受手术的，不止两个人。他要同时进行三个人的换脸手术。

而换脸手术完成之后，接下来的那台邵寻与锦织裕的手术，才是真正的考验。

藤野枫一边吩咐着身边的工作人员做好最后的准备，一边再细细分别看了躺在手术台上的三人一眼。

注定，手术结束之后，这三个人的命运，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们，已经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但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无法知晓。

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刻，藤野枫的手，也微微发抖。手掌，沁出了些许汗珠。

他，缓缓走到邵寻面前。

凝视着他那张漂亮完美的脸，藤野枫不禁开口说道：“小寻，从下一刻开始，你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你，依然会活着。只希望你醒来之后，能够理解为你献出生命之人的良苦用心。你一定要彻底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或许，你的生命，从一开始注定就不是属于自己。所以，你才会对梦想，对生命，如此执着。所以，你才遇到了我，遇到了石川绫，遇到了锦织裕。

这个世上，每一个想要成就一番伟大事业的人，无不会经历一番彻骨的磨难与痛苦。你曾经经历的一切，都会让你在日后的生活中变得更加勇敢，更加无所畏惧。

今后，你将以锦织裕的面容和身份，去实现自己飞天的梦想。但最终，你始终只是你。只是那个永远也无法取代的，邵寻。无论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是已经死去的人，都会无比期待你成功找到坎伯星的那一天。”

说完，藤野枫的手，紧紧地握住手术刀。

刀锋，慢慢地向下，慢慢地向着邵寻的脸，划去……

五个小时之后，三人的换脸手术完成。

邵寻的脸，成功地移植到了石川绫的身上。

而锦织裕的脸，也成功地移植到了邵寻的身上。

两人的脸，都已被雪白的绷带缠得严严实实。

石川绫的脸，紧紧露出了眼睛。

邵寻的脸，丝毫未露。连接绷带四周的，是数不清的细细的导管。

但唯有锦织裕，他的脸，却被一片染红的白布，轻轻地覆盖着。

“将他推入隔壁的病房，细心照顾。”

藤野枫一边指着石川绫闷声向助手吩咐，一边任另外的助手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十分钟之后，新的手术又重新开始。

手术台的四周，摆满了各种设备，工具。

助手快步推过来一辆容器车，体积硕大容器里装盛的是这一个月以来，锦织裕为邵寻准备的自己的鲜血。

紧接着，又有几辆空的容器车被其他的助手推到手术台的四周。它们，用来装盛放在手术过程中两人身体缓慢流出的血液。

“他的情况怎么样？”

藤野枫在强烈的白炽灯下看着邵寻的身体，询问着助手。

“目前相对稳定。”助手回答，“心跳，血压，身体机能一切正常。”

转头，藤野枫又看了看另一张手术台上的锦织裕。

“一切正常。”另一波助手回答。

“那好，”藤野枫继续说道，“先立即准备心脏手术！”

“是！”

……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一个小时之后，藤野枫从锦织裕的胸膛中捧出一颗鲜血淋漓，活力四射的心脏。

紧接着，邵寻的心脏，从另一张手术台上也被助手小心翼翼地捧出。

接下来，便是最为危险的心脏搭桥手术。

当藤野枫将锦织裕的心脏成功地移植进邵寻的胸膛之时，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四个小时。

但是，整个手术，才仅仅只进行了三分之一。

藤野枫两腿不停地打着颤，他努力地集中着自己的意志。

而他的身侧，锦织裕所躺的那张手术台，已经被数不清的仪器，导管，药物所包围。

锦织裕的身体，已经面目全非。

但他，依旧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气息。

“他怎么样？”藤野枫又向助手询问了锦织裕的情况。

“不可思议，”助手回答，“想不到他还能撑到现在。重新换入的心脏，依旧支撑着他的生命。”

藤野枫同样感到惊讶。

他为锦织裕植入的，不过是邵寻那颗早已残损不堪的心脏。想不到，他还能撑这么久。

“如果你能挺到最后，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活下去。”藤野枫看着锦织裕，说道。

手术，继续进行。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换血手术。

但这一步，却是前无古人的最大考验。

它，不仅消磨时间，而且消磨意志，更是消磨生命。稍有不慎，手术便会全盘失败，两人亦会立即丧命当场。

……

当藤野枫做完最后一个动作，露出最后一个欣慰的笑容之时。时间，已经又过去了八个小时。

手术，已经初步成功了。

周围一批批忙碌的助手们，惊呼着响起了掌声。

但此刻的藤野枫，已经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力气，直接便晕倒在了手术室里。

一个星期之后。

石川绫从昏迷中醒来。

他缓缓睁眼睛。

藤野枫的背影，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又缓缓伸出一只手，抚摸向自己的脸。

那里，依旧被绷带紧紧地缠覆着。

“呜——呜——”

石川绫想开口说话，但他的嘴同样被包裹在绷带里，无法出声。

藤野枫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满脸的，憔悴之色。

他快步走到石川绫身边，看了看他的眼睛，拍着他的手臂，开口说道：“别担心，手术很成功。你还需要慢慢康复，别乱动，好好休息。”

石川绫也同样看着藤野枫，但他的目光，在片刻之间，却转换了好几种色彩。

就在藤野枫转身打算离开病床之时，石川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藤野枫回头一看，石川绫的眼中，已转化为满满的询问之色。

他当然知道，石川绫想要询问什么。

“邵寻，”藤野枫缓缓开口，“已经走了——”

石川绫的眼，随即，露出了哀伤，身体也随之瘫软了下去。

但过了片刻，他再一次抬头，再一次紧紧地拉住了藤野枫衣袖。

他似乎，还想知道什么。

“他的尸体，”藤野枫继续说道，“已经火化。骨灰，已经按照他的遗愿，洒向了大海——”

石川绫，终于慢慢松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两个月之后，石川绫拆除绷带的日子。

这一天，他独自呆在病房里。

他，并不想更多的人在场。

他，要自己来拆除脸上的绷带。

站在镜子前，石川绫静静凝视了那张裹满绷带的一脸许久。

接着，他缓缓地抬手，抓住脑后绷带的线头。

手臂，缓缓地，绕过头顶。

一圈，一圈……

绷带，慢慢地向下摆落。

直到，一点，一点，在地面上累积而起。

终于，当绷带彻底掉落在地面的时候，在眼前的镜子中，石川绫，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无比漂亮，无比美丽的脸。光洁白皙的皮肤，完美动人的五官。

那是一张曾经属于过自己的脸，也曾经属于过自己哥哥的脸。

但，石川绫的手，在颤抖。

身体，同样在颤抖。

此时此刻，看着那张脸，他的脑海，突然茫然一片。

一时之间，他，竟然也无法辨认，镜子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哥哥。

石川绫一个踉跄，忍不住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中，一片火热。

自己竟然，要落泪了。

但自己，从来就不曾落泪过。即便是在最痛苦的时刻，也没有过。

原来，失去太久的东西，早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即便再重新找回来，但也已经无法再辨认，无法再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

石川绫挥起拳头，大声怒吼。

“哐铛”一声，面前的镜子被他砸的粉碎！

手上，鲜血淋漓。

“为什么你要去死？！”石川绫对着破碎的镜子怒吼，“为什么你要这么伟大，要把自己的东西给我？！我以为那原本就是属于我的，可是，当我得到了它，却早已不认得了，不认得了——原来，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太多太多的经历。一切，已经早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满脑子都是你，都是你——这样，你让我怎么再回到从前，再做回自己——”

石川绫，终于无力地瘫倒在了地面之上。

过了很久，石川绫重新从地面爬起。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之时，目光，已经一片清明。

他拾起一块镜子的碎片，再次注视起了自己的脸。

“哥哥，”石川绫对着镜子里的人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在得到你的脸之后，我便会忘记一切重新生活。

我不会食言！

从今往后，我的名字，叫邵峰！我要做回我自己！我要活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好！

无论这是你的脸，还是我的脸，我都将永远带着它，去实现我心中梦想！

无论今后是幸福，还是痛苦，我也永远不会再后悔！

你已经死了，我也已经早死了！

就让我们的生命，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重新开始！”

当邵峰走出病房时，门外的藤野枫一眼看见他的脸，痴呆了片刻。

调整好思绪，藤野枫抓住了邵峰的手臂，开口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家。”邵峰回答。

“很好，”藤野枫说，“一切，重头开始。”

邵峰没有说话。

但藤野枫，也没有松手。

“谢谢你，枫。”

片刻之后，邵峰开口对藤野枫说。

“不用客气。”藤野风回答，“这么多年了，我和你一样，同样盼望着今天。今后，请你一路走好，一定要幸福。”

“我会的。”邵峰回答。

“你走了，”藤野枫继续说，“我也要前往欧洲一段时间。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73.

三月，欧洲，斯德哥尔摩。

一个穿着厚厚保暖皮衣的男子快步行走在街道之上。天空中，鹅毛大雪不断飘落，很快便染白了他黑色的衣装。

行进中，他不时拍打着自己的身躯，将堆积在身上的雪花扫落。金碧辉煌的宫殿，气势不凡的教堂，“中世纪”风格的建筑物，在他身边快速掠过。

穿过几条街道之后，他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小教堂之前。教堂的塔尖，在四周耸入云端的建筑面前，甚是不起眼。

他看了看四周，快速从侧门走进了教堂。

径直上到二楼，他一眼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中年神父约翰。

神父满脸的喜色与激动，手脚在微微颤抖，目光四处张望，像是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男子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神父的手臂，紧张地开口问道：“约翰，怎么样？”

“枫，枫——”约翰两眼放光，有些语无伦次，激动地说道，“他，他醒了——”

“啊！”藤野枫惊呼一声。

顾不上再多说什么，藤野枫迈开脚步小跑着便冲进了约翰身后的房间。

房间中，灯火通明，暖气逼人。

中央的一张大床之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此刻，他正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藤野枫激动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年轻男子的身体，猛地一颤，目光随即也看向了藤野枫。

“对不起，对不起。”藤野枫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实在太冷。而他的手，却火热无比。

“藤野君——”年轻男子望着藤野枫的目光疑惑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道。

“是我，是我——”藤野枫一时又激动地按住了他的手臂。

“这——”年轻男子又转头看了看四周，迷茫地说道，“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欧洲，”藤野枫赶紧回答，“斯德哥尔摩。”

“啊？”年轻男子更是疑惑，“我怎么会来这里？我不是和裕在一起么？对了，裕呢？”

听到问话，藤野枫沉默了片刻。

“邵寻，”藤野枫终又开口，“你听我说，你现在刚刚醒来，还需要好好休息。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邵寻想了想，过了一会，又问：“我的身体怎么了？怎么感觉和以前不一样？血液好像沸腾了一般，一点也不像以前的自己。还有，我的眼睛，怎么看事物会变得如此清晰？”

说完，邵寻慢慢坐起身，伸手就要去摸那让自己热血沸腾的胸口。

“不要！”藤野枫立即抓住了他的手，喊了一声！

但还是晚了一步。

邵寻，已经摸到了自己身体上包扎着的厚厚的绷带。浑身上下，几乎被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这是怎么回事？”邵寻大惊失色，赶忙抬头问道。

“邵寻，”眼看无法再隐瞒，藤野枫只得说道，“你刚进行完手术，现在身体还在康复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