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杰是一个人来的,身后没有跟着人,他比一周前看起来精神了一些,露在囚服外的身体看起来没有再增添新的伤痕,只是敏天不知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余杰是不是伤得已经很厉害。
“程敏天,为什么就只有你运气这么好?”余杰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眸光中迸射出的东西让敏天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敏天苦笑,如果他的运气叫好,那么这个世界上,大概就没有悲剧的存在了。
他知道余杰恨他,余杰一直把他当成和自己同等地位的人,所以那个时候他向敏天求救了,可他没想到,敏天不但没有救他,还差点在他的背上踩了一脚。那种被同类出卖的感觉尤其的差,敏天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却无法赞同他此刻前来报复的做法。
在这个监狱里没有人是幸运的,这一点,他不知道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会不会欠缺说服力。
“我不会放过你的,既然你是唯一拥有好运的人,那么我就要把你毁掉。”余杰咬牙切齿地留下这句话,转身走了。敏天怔了会儿,转头去看余杰的背影,年轻人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可走路时的脚步却是有些蹒跚的。
是什么东西造成余杰现在的状况,敏天心里很清楚。
在这样的地方,如果你不想枉送了性命,那么你就必须向现实妥协,老大要上你,那么你除了乖乖被上,就是每天被打得鼻青脸肿。而鼻青脸肿所有人都看得见,被老大压在身下,却是别人看不见的。余杰终究向现实妥协了,为了保住他最后一丁点儿的尊严。
是的,那其实是一种尊严,维持着一个人坚持着活下去的,最后的一点动力。
那个时候敏天想过,余杰会怎么报复他,可想了好几天,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余杰并没有再找过他,就仿佛那天他说的话都是假的一般。但是敏天能感觉到时不时投注到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那目光总是落在他的背上,将他整个人冻结起来,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谢凌离开后一个月,有人搬进了敏天的牢房,占用了谢凌的床铺。那是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可因为他人太瘦,所以显不出强健的意味。他进来的时候敏天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监狱里确实是无聊得可以,所以很多时候,他需要发呆来打发时间。
“嗨,你是程敏天吧,我叫俞烈。”男人站在敏天的床边,朝他微微笑了笑,其实是还算儒雅的笑容,可不知道为什么,敏天觉得那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可即便感觉不好,他还是向对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你好。”俞烈抬手抓了抓脑袋,这一次的笑容看起来很正常,不再带着什么了。
然后他们成为了室友,俞烈是很温和开朗的人,很喜欢说话,两个人在室内共处时,他总会挑起各种各样的话题,敏天一开始不怎么搭理他,可熟了之后意识到俞烈这人真的挺有意思的,也就不再总是带着隔阂了。
“敏天,你觉得分手之后还会记着对方吗?”有一天夜里,天气很热,两个人都睡不着,俞烈就在下铺张口问敏天。他们之间很少谈论涉及感情的问题,因为敏天并不是很想说这方面的事,但俞烈有时候忍不住,还是会想问。
据说他进来之前刚刚失恋,心灵上的创口到现在还没有愈合。
面对这个不怎么好回答的问题,敏天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才轻叹着答了话:“会吧,真正爱过的话,是没那么容易忘记的,就算已经决定不再爱了。”感情不是开关,不能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其实他相信这些道理俞烈都懂,可人就是这样,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记得最深刻的是什么?我总是记着那个人的小习惯,怎么都忘不了。”俞烈的语气有些凄楚,像极了言情剧中悲情的女主角。
敏天脑子里终究无可避免地冒出了顾拓的影子。如果要说分手了之后忘不了的人,除了顾拓,似乎不做第二人想。他记得最深刻的是什么?仔细想起来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要说的话,也许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也是,他的一些习惯,我也忘不了。”
“真的吗?看来这果然是大家的通病啊,哎,敏天,你说有些事,说出来的话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些?”
“也许吧……”
于是俞烈开始说,滔滔不绝,说了一整晚。他的故事不算太曲折,和女朋友同居了两年,后来发现女朋友背着他有了别的男人,然后吵架,分手,他一怒之下去把那个抢走了他女人的男人猛揍了一顿,还一把火烧了人家的屋子,最后就到了这座监狱。
可即便痛恨女朋友的背叛,他仍然无法忘记那个被他骂成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记得她最喜欢吃的东西,记得她喜欢的衣服款式,记得她用的洗发水的味道,记得她所有所有的小习惯。记忆有时候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一旦忘不了,就会被不断纠缠。
而那些对敏天来说,也是一样的。
第四十六章
“……他只用Versace的男用香水;每周做爱四次;每个月都会给一个固定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可每次都不说话,还有好多,总觉得要说的话,要说上几天几夜。”
“我们果然是同病相怜,再细枝末节的问题都记得。”
“嗯,有时候想想真是可笑,竟然可以记得对方固定拨打的电话号码,而且记到现在。”
“真的吗?那你比我厉害,那个号码你真的记得?”
“嗯……”敏天嘴角勾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口报出了一连串数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俞烈说这些的,似乎大脑无法受自己的控制一般,俞烈起了个话头,他就跟着停不下来了。
之前没有去回忆,是因为不敢,害怕自己一旦开始回忆了,就会停不下来,原来顾拓的一切都还那么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中。那些回忆没有因为叶梵的出现而改变分毫。他忍不住会想,他的大脑里到底可以藏多少东西,为什么叶梵的出现,无法抹去顾拓的存在呢?
和俞烈开始交谈之后,那些有的没的,应该遗忘的或者记得的东西全部都冒了上来,速度快得竟然让他无法控制。
俞烈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囚室里安静了下来,敏天终于能够闭上眼睛,混沌的大脑中有了睡意,那睡意来的很突然,一拥而上,黑暗紧接着就湮没了他。
第二天早上,他被天窗外明亮的晨光照醒,外头的走廊上犯人们都在往外走,他坐起身,模糊地意识到应该起床去吃早餐了。下了床铺,惊讶地发现俞烈已经不在了,那张曾经属于谢凌的床被整理得很干净,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敏天微怔了片刻,心里想着俞烈大概饿了等不及他醒过来,先去吃早饭了。可是他想错了,俞烈不在食堂,不在放风场,不在这座监牢的任何地方。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突然就从这座监牢里消失了。
而在俞烈消失之后,余杰终于来找敏天的麻烦了。那天劳作结束后,在浴室里,余杰带着七八个人围住了敏天,那些人敏天都认得,就是当初欺负余杰的人。他猛然想起之前这些人跟他说过,如果他不踩别人,那么总有一天就要被别人踩。
他当时看着余杰,不觉得那些人的话会实现,可现在他明白了,是当世的他太天真。余杰嘴角勾着残忍的冷笑,少年苍白的嘴角勾着冰冷的弧度,那弧度叫敏天看了心里一震。应该被报复的人并不是他,可因为他好欺负,余杰选择了这个最直接的方式。
浴室里还有其他人,一个个都抱着看戏的态度看着他们。敏天直视着余杰,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淡漠得没有一丝恐惧。余杰看着这样的他,心底深处一股无名的火焰突然就烧了起来。
“你们还在等什么?不是早就想上他了吗?”直白得让人不会产生丝毫误会的话,余杰说完,眼眸中溢出一丝恶狠狠的光。
敏天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没有变化,围着他的人渐渐走近,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任由他们将他压在冰冷的地上。并不陌生的凌辱眼看就要上演,敏天维持着他的沉默,在几双冰冷的手胡乱摸上他的身体时闭起了眼睛。
因为对这些太过熟悉,所以他反而不觉得害怕了,被一个人强暴和被几个人强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于他而言,这种程度的痛苦,早就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始终没有来,甚至在片刻之后,身上的那几双手都消失了,浴室里安静的可怕,除了水流声,竟然连众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
敏天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伟岸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人的身上,再也移不开半分。随后他看到余杰的脸色变得比墙还要白,他浑身都在颤抖,就像是在风中飘零的树叶一般。
“老、老大……”阿强声音打颤地开了口,声音传到其他人耳中,让所有人都开始颤抖。敏天看着那个人,安静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水流浸湿了他的身体和头发,那些冰凉的水珠此刻正沿着他的身体往下滑。
“我记得我说过,不要动他。”那人淡淡开了口,语气四平八稳,不带一丝一毫的怒气,可即便如此,阿强和余杰他们还是一个个都抖了起来。阿强带着人从敏天身边退开了几步,怯怯地说:“对不起,老大,我们一时昏了头了,我们还没碰他,您原谅我们这一次。”
男人轻轻瞥了阿强一眼,没有说话,只把目光转到了余杰身上,淡淡地说:“阿杰,是不是我最近太宠你了?还是,你觉得我一个人无法满足你?”
伴随着这句话,男人的目光在阿强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余杰的身上。余杰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朝着男人大声喊道:“老大,您饶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
后面的话,湮没在了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阿强站在他身边,扯着他的头皮把他按在了地上,随后之前围着敏天的人围住了他,两个男人用力拉开了他的腿,那腿打开的弧度几乎要让人以为余杰就要被撕成两半了。
男人粗长的凶器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余杰被迫暴露在空气中的后穴中,殷红的血丝几乎是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余杰不断放声惨叫着,可那惨叫声也没有持续多久,另一个男人跨坐在了他的身前,将高高挺立起的肉棒插入了他的嘴里。
敏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原本想过要为余杰求情,可最后,那句到了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或许是因为知道求了也没有用,在这种地方,哭泣求饶只会让男人们增添乐趣而已。
敏天后来才知道,那老大叫魏祖年,因为走私军火被判无期徒刑,为人非常冷血,只要有人稍微忤逆了他,他就会把人往死里整。这一点,敏天已经从余杰身上充分体会到了。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魏祖年不许人动他,但是对他来说,那样的原因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继续小心谨慎地在监狱里混下去。
第四十七章
那之后的日子,竟然平静得让敏天觉得有些无聊,监狱里的生活日复一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区别在于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人在被不一样的方式欺负,而那些对敏天来说,只要不去看不去想,便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余杰在那天之后成了这监狱里的公共情人,只要是个人就可以享用他,一开始大家都还颤颤悠悠,不敢随便动魏祖年的人,可后来看到玩过他的人都没事,也就渐渐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敏天好几次看到余杰被人按在墙角或者浴室里,身后和嘴里同时被塞进男人的性器,无法挣扎,也无力挣扎。
有一次,敏天在走廊上遇到魏祖年,两人看到对方,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敏天其实是有些好奇的,魏祖年在这个监狱里似乎非常特别,犯人怕他不说,就连狱警对他也惊惧有加,甚至是这监狱的狱长,看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他从不去放风场,据说他有独立的监狱和活动室,吃喝都是最好的,与其说是坐牢,不如说的另一种形式的疗养,只不过他缺少疗养的那点自由罢了。所以敏天很少见到他,偶尔见到,他身边也总是跟着人。
所以这天难得看到他一个人,敏天便停下了脚步。只是他没想到,魏祖年竟然也停了下来,他长着一张还算清俊的脸,年纪约莫在三十五岁左右,脸上没有黑社会老大的那种冷厉,反而温温和和的,若不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敏天会以为他是个人畜无害的正直的人。
“你想说什么?”魏祖年直视着敏天,淡淡地看了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温和平淡,像是在聊最普通的天。敏天迟疑了一瞬,皱着眉,看着他答了话:“余杰,不要再那样折磨他了,他还是个孩子。”
19岁,本来是人生最灿烂的一段时间,进了监狱已经很悲惨了,他现在还遭遇着那样的对待。敏天想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经历过那些,所以他知道,那是多么痛苦的事。人有时候会对和自己有相同境遇的人产生无法克制的同情,那种同情,很多时候还无法压抑。
魏祖年似乎是没料到他会为余杰求情,淡淡笑着问:“他先前那样对你,你还为他求情?”敏天垂着眸子,眉头皱得更紧,这样的自己,是不是显得特别虚伪?就好像是故意要为余杰求情似的,不过,这些也许都不重要。
“他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何况,被你强行占有之后,他总是需要发泄的。”敏天知道这样的话对魏祖年很失礼,也不是他应该说的,可或许不说这些的话,就无法让魏祖年明白他的意思。
魏祖年想了一会,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经过敏天身边时,轻声问:“是不是因为你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你特别同情他?”这话突兀地冲入敏天耳中,让他怔了怔,随后,他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魏祖年走过了他,声音淡淡传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敏天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双肩下垂的姿势特别流畅,那背影让敏天突然产生了一个很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突然想到,这个男人,似乎可能是军人?
那之后,余杰确实不再被人欺负了,然而与热暴力相对的,是一种冷暴力。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和他说话,在最初的慌乱和害怕过后,余杰依然陷在一种水深火热之中。而他和数月之前,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变化。原本俊秀的容貌变得异常憔悴,人也不再有精神,常常害怕地缩在角落,睁着一双凹陷了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只要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他就会如惊弓之鸟一般。
敏天看着这样的余杰,轻叹了口气。突然想到,其实像余杰这样的反应才是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而以前的自己,似乎跟本就不是个正常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礼会对他产生兴趣,原来变态会引起变态的注意,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那样平静的生活过了小半年,没有任何变化,枯燥无聊到让敏天怀疑,他要怎么度过接下来的十五年。而这种平静被打破,是谢毅再次来探监的时候。
那是一个大雨天,暴雨从天而降,便仿佛是天河决堤了一般,那天早上敏天被雨声吵醒,哗啦啦的声音撕裂了整个世界。他看到窗外连成一片的雨幕,看到放风场上积起的水塘,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不安。
吃早饭的时候听到犯人们都在窃窃私语,似乎是外面出了什么大事,监狱里接触不到外面的消息,只能通过来探监的人打听一些,随后一个人知道了,再传给别人知道。敏天原本没仔细听他们的话,可耳中突然传来“蛛蜂”、“蛛王”这些熟悉的词语,他有些惊讶地抬起了眼。
“程敏天,有人探监。”狱警在这时走了过来,敏天一愣,放下刚好吃完了的餐盘,起身跟着狱警走了出去。走廊上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暴雨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烟灰色,放风场外的树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