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声是一个男子,莫征鸿低声回道:
“借宿的,多有打扰。”
我在黑夜中翻了个白眼,拜托,大半夜的在咸阳这样繁华之地不住客栈,谁会跑到这样的小巷子里来借宿啊?一点智慧也没有,这要是有外人在场傻子也能听出来这明显是在做戏。
这个白眼正好被莫征鸿看见,只见他伸手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我摸着后脑勺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啊,竟然敢盗用我的招式,那可是我唯一的绝学。
门在这时吱嘎一声打开了,我和他先后走了进去,夜色中一青年男子举着灯站在门口迎接着我们,他面色恭敬也不多话,只伸手往院内一请,将我和宁远领了进去。
这院子不大,夜色里也看不真切是何样貌,我只蒙头跟着往前走,将我和莫征鸿领进房后自有人将洗漱的东西送来,我洗漱后看着莫征鸿,清了清嗓子对他说道:
“明日就是武林集会了,本来想从江城派哪里弄两张英雄帖,可现在这个门派的掌门都被你灭了,要是再拿着他们的英雄帖上门去,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莫征鸿点点头,我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两张英雄帖放在桌上。莫征鸿挑高一边眉毛,神情里疑惑多余惊讶的看着我,我不动声色,语调自然的说:
“干嘛?我说了我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何况无论这帖子如何得来,也不管届时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咱们,这一趟势在必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莫征鸿笑了笑,显然对我的这番说辞很是认同。便不再追究,将帖子收好然后伸手摸到自己的颈脖处,摸索了半天只见他慢慢掀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他一点点的将面具从脸上掀了下来,虽然我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久仰大名的易容术惊了一惊。只见那面具上五官齐备,精妙绝伦。也不知是如何做的。
将视线从面具上转回莫征鸿脸上,这厮的脸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让我移不开视线。你说你一个男人长的这么妖孽干嘛?他的相貌没有一丝脂粉气,长眉凤目,眉宇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情,眼角却自有一股风流神韵。见我看着他目不转睛,莫征鸿颜色妍妍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颇有些得意之色。
“宫主,夜深了,是否应该歇息了?”
我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这话在我听来怎么都透着一种等待侍寝的味道。说实话,莫征鸿的人品我虽然有些不敢恭维,但他的这张皮囊长成这样,如此情境下又说这样的话,是个男人都不可能不起旁的念头。
只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这话绝对没有想要侍寝的意思,而是想被人侍寝才对。
“咳咳,是啊,是该睡觉了。昨儿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睡个好觉。”
我佯装无奈的摇摇头,面上浮起一抹苦恼之色。果然,莫征鸿愣了一愣,竟然慢慢褪去了戏谑的神情。
“如此你早点歇息吧,我回房了。”
口气温和,连眉目都放得软软的。见他这样倒让我有了一点愧疚之心,只能无话的点点头,看着他转身推门走出了我的房间,临走时还轻轻帮我带上了门。
我吁了口气,莫征鸿,你要是和我使心机耍脑筋倒好过这样了,真真叫我不知如何自处。
此处再无话,只是最后我还是一夜辗转,直到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方才睡去。
秦雄的府邸位于咸阳城凤仪街,占地颇广,门头牌匾上书的四个大字‘鹤啸山庄’苍劲有力,笔锋凌厉,流露出浓浓的豪迈之气。颇对得起他这武林盟主的名号。
莫征鸿又带起了他那张人皮面具,而我为了避免麻烦也带上了一顶黑纱斗笠。毕竟逍遥子能凭这张脸认出我是谁,未必别人不行。
此时进出鹤啸山庄的人是络绎不绝,守在门外的那些守卫虽然神态恭敬,但是腰间佩戴的长剑短刀赫赫的宣告着,如有异心者便和家伙们说话吧。不过这样无声的威胁好像从来没阻止过什么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比如我现在就递过两张帖子,堂而皇之的和莫征鸿踏进了这里。
进了正门,经过一个穿堂,来到了一个宽绰的场院,只见一大群人正聚集在这里。里面有不少在蓬莱客栈见过的面孔。院中有几人穿着家丁的衣服,从个人手中拿过请柬,将各个门派的掌门引进了更深的院落,剩下弟子的被领去花厅等候。
我和莫征鸿当然进不去更深的院子,很明显这些掌门都被带去见秦雄了。怕是要和秦雄寒暄一番,然后商议如何攻打浮屠宫的事宜。
我此刻更挂心的并不是他们如何攻打浮屠宫,而是另一件事情。
伸长了脖子在这些人里面四处张望,虽然知道白轩鹤不可能这么轻易的露面,我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期待的心情在人群中寻找。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接着我和莫征鸿被带到了一个花厅内,此时里面已经坐了六个人,穿着清一色的绿衫白外褂,一看就知是一个门派的师兄弟,皆是我没见过的生面孔。其中有两个稍年长的眉目间很有些倨傲神色,其余年纪稍小的坐在这二人下首,脸上的神情轻松自然,看着不像是来除魔卫道,倒是像等待着一场刺激好玩的游戏一般,一副跃跃欲试兴奋非常的样子。
众人见我二人进房愣了一愣,面面相窥了一会,才有一位稍年长的人起身问道:“二位,在下沧海门大弟子方靖是也,敢问二位师从何派,名号如何称呼。”
话没毛病,可语气却是一点也不恭敬,还一副屈尊降贵的嘴脸。当谁愿意领他的情似的。不等我说话,莫征鸿淡然一笑,“我无门无派,一介江湖散侠。名唤丁门远,我身旁的这位是空空派的何连何公子。”
我一头冷汗,丁门远?空空派?何连?莫征鸿取得名字怎么都这么没有美感?
这空空派自然没人听过,而丁门远老兄一介散侠更无人识得,沧海门等人脸上的鄙夷之色更加明显起来。
好在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人如何看我,而莫征鸿更加看得开,他来这里的目的是破坏此次的武林集会,根本就不在乎这伙在他眼中的俎上鱼肉怎么看他。
两下无话,我们便在厅中坐了下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一直到了日暮时分才有人来通报,请我们去正厅集合。
血一般的残阳让我心中不详和紧张感觉越来越浓,正厅在众人聚集的院子的正后方,这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厅堂,在厅堂正中央挂着一幅巨型猛虎下山图,图下方摆着一把红木椅子,然后左右依次排开对称放着十把同样款式的红木椅子,此时,椅子上已经坐了八人,看来都是德高望重之辈,只有两人年纪只在三十岁上下,显得很是扎眼。而这两人身后也不像别人,其他掌门身后站了少则一两人,多则七八人的门下弟子。他们却是空无一人。
就是这两人,我看见他们的瞬间便感到一阵无措。他们不是别人,正是纪守月和苏芸。难道一切真如我料想的这般?
纪守月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见无门无派的我们找不到谁身后可站,便站起身抱拳道:“二位,此时只剩两位无处安身,现还空着两个位子,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若然就让两位孤零零的站着,反倒突兀了。”
然后他朝各位掌门询问道:“不知各位前辈意下如何?”
只见几个掌门人有的一脸不满,有的满不在乎,只有一人说道:“纪总管,你是盟主身边的左膀右臂,做事一向有分寸,深得盟主赏识。既然是你如此提议,我等岂有不满之理。”
我听此人如此一说,心里更凉了几分。竟不知该做何回应。好在我身边的莫征鸿此时说道:“承蒙在座的前辈们赏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便走到其中一把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甫一坐下,便听得一通嘹亮的通报声从门外传来。
“恭迎盟主!”
只这一声通传,厅内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我也浑浑噩噩的站起身,看着一个身影从被斜阳填的满满的门外走了进来,他洁白的衣袂上披着霞光,依然是一根玉簪挽起一个整洁的发髻于脑后,剩余的长发随着他的走动在晚风中徐徐飘拂。
冠玉般的面庞一尘不染,飞扬的眉修长的目,眼中的清冷依旧,身上也依然是那种儒雅淡薄的气质。而就是他这副与当日毫无二致的样子,让我如坠冰窟,心如死灰。接着忽然觉得很可笑,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白轩鹤,果然是你。
39、死不低头
眼看着他走近,气度非凡面容沉静,依然如我当日记忆中的白轩鹤一般。遥远而寂寞,没有一丝缝隙,冷漠的毫无破绽。金色的夕阳沾染了他,仿佛也失去了热度。白轩鹤,是一个无心之人。
否则他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白府上下六十几口人,追随他多年的年伯、憨厚忠诚的张四福,还有,对他用情渐深的我。
恍惚间他越过我,我不知道他只不知道我是谁,不过他没多看我一眼。隔着黑色帽纱我闻见了那阵清雅的零陵香,恍如隔世。
他走上首位,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说道:“各位请坐。”
清亮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众人一一坐下,唯独我依旧木然的站着。直到莫征鸿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才惊觉。忙不迭的坐了下来,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也不敢往莫征鸿那边看一眼。
接下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隐约听见白轩鹤要几位掌门暂时住在鹤啸山庄,因为还有大队的人马没有来。期间也方便他们商量具体的攻打浮屠宫的相关事宜。
这一谈便是2个时辰,天渐渐的黑透了,这才听白轩鹤发话说:“各位,时候不早了,在下已备好了酒菜,就请各位移驾至饭厅用晚饭吧。”
众人此时腹中怕也确实饥饿,便不加推辞一行50几人浩浩荡荡的往饭厅出发,我和莫征鸿故意走在最后,直到确定无人能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莫征鸿才低声对我说:“没想到白轩鹤就是秦雄,这事情恐怕有变,看来他很早就开始部署这些了。”
我转头看他,莫征鸿的眼神不复这段时间以来的松懈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淡的防备之色。
我惨淡一笑,“是啊,怕是早就开始部署了,说不定将我送上浮屠宫也是他的计谋,说不定我就是他安放在你身边的棋子。你说呢?”
莫征鸿微微皱起眉毛,微愠遮也遮不住的从眉宇间流露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不必向我解释。”
莫征鸿沉默不语,沉默凝固住空气,让我们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
“白涟秋,我不是傻子,如果你真的和他是一丘之貉,应该会极力阻止我来这里吧?否则的话不是将你自己暴露了吗?那你这颗棋子又有何意义?怕是你也被蒙在鼓里,否则你不会从刚才就失魂落魄的。”
“谁失魂落魄了,怕是你弄错了。”
我急切的掩饰着,不想自己这么轻易的被人看出来此时纷乱的心情。莫征鸿却伸手握住我的肩膀。
“你不必掩饰,被人出卖的感觉我知道。”
听他这样说我更加无言以对,只得转开身体借机甩开他的手,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对他说道:“走吧,太久不跟上去会有人起疑心的。”
到了饭厅,让我庆幸的是饭厅里摆了好几桌酒菜,这样我可以避免和白轩鹤坐在一桌用餐。我看了看,白轩鹤和苏芸、纪守月还有几位掌门坐在一桌,剩下的弟子按照门派一群群的依次坐好,不够一桌的就两个门派拼成一桌。也许是因为掌门在场,这些年轻弟子都出奇的安分,整个饭厅虽然有人说话的声音,但都是低声细语,听不真切都在说什么。
我和莫征鸿挑了张离白轩鹤那桌最近的桌子坐了下来,饭菜上来后麻烦就来了。
我带着一顶黑纱斗笠,平时又不太和别人说话,自然没什么影响。可到了这个时候,再不把斗笠拿下来,也太过怪异。
众人渐渐动起筷子,只有我还戴着斗笠呆坐着。终于有人发话了。
“我说这位何连何侠士,今天一天都见你戴着一顶黑斗笠,包括盟主出现的时候也不见你拿下来,阁下如此是否也太过失礼?好在盟主胸襟开阔不和你计较,现在众人都在用饭,你还戴着,难道不知道会让人食欲不振吗?”
“师兄,你不知道有些人就爱摆一副臭架子,自命清高,哼。”
开口说话的便是下午和我们在一个花厅等候的沧海门的两位弟子,虽然不是下午和我们说话的那个大弟子,但也都是一副倨傲不屑的神态,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什么样的师兄就有什么样的师弟。想必他们师父也不是什么好鸟。
“对不住各位,我这位兄弟因为前几年家中失火,脸被毁了,为了不惊扰别人所以常年黑纱蒙面。还请各位见谅才是。”
莫征鸿忙不迭的帮我解释道,谁知反而让他们来了兴趣。其中有一人语气不善,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开口说道:
“哦?是吗?我还没见过脸被烧坏的人长什么样子,阁下如果不介意是否能让我一观,以解好奇之心?”
“是啊,不介意就让我们看看吧。”
听他这么提议,桌上不少人都开始起哄,我透过黑纱扫了这些人一眼,冷哼一声:
“哼,难道诸位没听过,好奇心害死猫这句话吗?在江湖上行走有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一说这话便有一人将手上的筷子“啪”的一放,沉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优哉游哉的靠着椅背,手指在桌上轻敲。
“我说的话是番邦话吗?还是各位理解能力太差?”
放筷子的那位老兄一拍桌子,指着我满面怒容。
“岂有此理,分明是你无理在先,现在又用言语侮辱我等,实在是欺人太甚!”
“哈哈~我今天才算知道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颠倒是非黑白不分了。”
这下终于惊动了隔壁桌的人。
“怎么回事?”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转头看见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面容清瘦,一身沙色长衫站在我们桌边,而他旁边站着的便是白轩鹤。
“师父,这人实在是太过无理,在盟主和各位掌门面前不以真面目示人已是失礼之至,现在徒儿看不过去所以便出言相劝了两句,谁知道他竟然口出恶言侮辱我们。还请师父和盟主明鉴。”
这话说得,识大体、懂礼貌,而且还暗示他不但没有对我出言不逊,反而好言相劝,是我不识抬举,狗咬吕洞宾,合着理都让他们占了。
我转脸看看莫征鸿,只见这厮竟然一脸端凝的样子看着我,潜台词很明白,自己闯的祸自己搞定。
我气不过,脖子一梗,压低了声音站起身一抱拳开口说道:“各位掌门,在下因年少时家中失火将面容毁去,故在外人面前都是以黑纱蒙面,为的是不惊吓到旁人,想必面对一张五官尽毁、扭曲恐怖的脸,没有人会开心吧?而刚才这位兄台说我出言侮辱,那是因为他们硬要我将面纱取下,说没见过脸被烧坏的人。这样直接揭人伤疤,任谁也不会默默忍受,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听我说完这话沧海门的掌门斜睨了我一眼,果然同样是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真是歹竹出坏笋。不过他身为一派掌门并没有和我直接理论,而是先开口问自己的弟子道:“是否真如这位少侠所言?”
沧海门的那些弟子恐是不止一次做过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竟然全部一口否认,说我血口喷人。能教出这样的徒弟,师父怕也是及其护短,果不其然。
“这位少侠,我沧海门弟子与你素不相识,想来没有必要冤枉与你。”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在说谎,确实是我先无理轻慢在前再蛮横侮辱在后。掌门一发话,弟子们就更加起哄,一口一个要讨回公道。我这才知道当年张无忌在武当山被人冤枉时是何感受了。真是冤死我了啊。可惜我没有那种掉下山捡一本九阳神功的好运,否则我一掌劈死这些颠倒是非黑白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