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玛莉。
「你见到他了吗?鱼住先生!」
「嗯!只有一下子,因为他好像很忙!那个装模作样的老师,他不让鱼住离开!」
「装模作样?」
「滨田老师!」
突然,沙里姆眼前的机台演奏出不同于之前的音乐,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沙里姆,中奖了喔!」
「中奖?」
「手,不要离开!就这样!」
还真是忙碌的游戏。
窝在这样拥挤的地方,整齐并排坐在机台前,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每个人都展现自己的耐力,沙里姆深感佩服。坐在那
边的中年男性用小钢珠当耳塞,默默忍耐着,完全没说出「把音量调小」之类的话。
日本人都很内敛这件事原来是真的。留学生沙里姆如此认为。
两千元,变成两万元。
原来如此,沙里姆了解到这就是那种游戏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两人在离游戏店的广告牌不远处,一个没有标示的地方将
筹码换成万元钞票。对生活不甚宽裕的沙里姆来说,这笔现金可是令人感激涕零的存在。
「嗯嗯,这游戏真的很赞呢,玛莉小姐。」
「初学者往往很幸运,你就是那类人哪。我的话马上就花光了。」
「啊啊,因为你输了,所以胜利的我,总得请个客。」
「没关系啦,这咖啡不就是你请的嘛。」
「不过那是麦当劳的。」
「我喜欢这种淡而无味的咖啡。没差啦。」
「劳你费心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请不要放在心上。啊,我被你传染了,讲话竟然用敬语。」
两人笑了。
住在久留米隔壁房间的沙里姆,最近常跟玛莉结伴到处游玩。和玛莉在一起,可以学到很多大学不会教的日本文化。
「鱼住先生开始新的课程了呢。」
「是啊。而且研究所里还有以前的女朋友,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罪孽……是指造孽吗?」
「会怎么行动呢?」
「鱼住先生他大概什么都不会做吧。」
「不是,我是指女孩子会怎么做。鱼住当然不会采取任何行动。那孩子就算空中下的不是雨而是大象,他也会像平常一
样撑伞的。」
「大象……吗?」
空中不会下大象,所以目前应该没问题吧。
「好像怀恨在心的样子呢,我说响子小姐。」
「因为分手的方式很糟糕吧。」
沙里姆抓着炸薯片,担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不过那个鱼住对分手的事应该很不拿手,八成没好事。」
「是喔。」
「那个薯片,不会太咸吗?」
「有一点。」
玛莉舔舔沾到盐巴的手指头。
「不过鱼住没有甩过女孩子。」
「是这样吗?」
「真的喔。都是女孩子厌倦了所以离开。每次都是这样的模式。」
「厌倦,对什么厌倦?」
「对什么都厌倦。」
玛莉说完,稍微想了一下,接着一脸认真地说:
「那不就是全部吗?」
尽管沙里姆没有抓住具体的东西,不过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能够理解。是因为自己对隔壁房里的奇妙男人,已经有某种程
度的理解吧。的确,鱼住不是那种适合当恋人的人。他不是坏人,不过却缺乏体贴他人的能力,因此他本人应该也吃了
不少亏吧。
「总觉得,很可怜耶。」
「女孩子吗?」
「不是,是鱼住先生。」
「那是他自作自受。」
「嗯。是这样没错啦。」
玛莉将变温的咖啡一饮而尽,点燃香烟说:
「能够完全原谅他的人类,要不就是圣人君子,要不就是神经大条到异于常人的家伙吧。」
接着玛莉突然把视线投向面向马路的橱窗,说:
「啊,那个神经大条的人回来了。」
沙里姆也跟着看过去。只见穿西装的久留米只手拿着用报纸卷起来的葱,走在商店街的步道上。
还真是个适合拿葱的男人。
星期五再次到来。
久留米星期五通常都会从出差的地方直接回家,所以回到家时还不算太晚。把工作集中在一周的开始解决是久留米的作
风。他讨厌星期五还得加班,因为感觉会很空虚。
话说回来,回到只有一个男人的公寓虽然也很空虚,不过不用看血腥暴力片心情就很轻松。今天拿到一个大订单,前几
天星期三的时候,经理圭子小姐还送他甜点。圭子小姐在公司里不但工作能力顶尖且才色兼备,能从她的手中收到
kinokonoyama的甜点,真是无上光荣的事。
因此久留米比平常还高兴,步伐也很轻快。
到达家门口时,发现门还锁得好好的,看来鱼住还没回来的样子。
鱼住在家的时候绝对不会锁门。并不是他坚持这么做,纯粹只是因为觉得麻烦。连卖报纸的来推销他也无动于衷。你怎
么把他们赶回去的?久留米这么问过他。
「我跟他们说我讨厌看报纸。」
鱼住回答,这是事实。鱼住几乎不看报纸或杂志的。不是不看,讨厌才是重点。
「他们就接受这理由回去了?」
「有时有人会生气,说看报纸是常识之类的。」
不过跟鱼住讲常识,是很没有意义的行为。
久留米脱下西装,换上轻松的便服,隔着窗户呼唤邻居。
「沙里姆,你在吗?」
因为房子造价低廉又简陋,所以不需太大声也可以听得到。浅棕色的脸从隔壁窗户探出来。
「久留米先生,你回来得真早。」
「鱼住有在你那边吗?」
「没有。是不是还在学校啊?」
「呼……嗯。那家伙最近很用功呢,已经有好一阵子都很晚才回来了。」
「好像是滨田老师不让他回来的样子。」
「那个阴险的知识分子。」
「久留米先生,要不要过来这边吃饭?」
「喔,好啊。今晚吃什么?」
「鸡肉盖饭,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马上过去。」
久留米关上窗户,五秒后就出现在隔壁。顺带一提他没有把门上锁,这一点他跟鱼住相去不远。
「好奸诈。我也想吃鸡肉盖饭。」
大约一小时后鱼住才回来,并这么说。
「已经没有鸡肉了,鱼住先生。下次再做吧。」
「好奸诈。久留米有添饭吧。」
「你怎么会知道啊。」
「你果然有。」
鱼住恨恨地喃喃自语。
「我房间有快餐炒面,你就拿去吃,原谅我吧。」
「鸡肉盖饭……」
像梦游症患者般唠叨的鱼住,回到自己——正确来说是久留米的房间。
「总觉得鱼住先生好像很累的样子。」
沙里姆说,久留米只回答「是吗?」没多久,他自己也叼着烟站了起来。
「谢谢招待。真的很好吃。」
「不客气。晚安。」
加入印度香料的鸡肉盖饭到底是什么样子,刚开始多少对此有些不安的久留米,后来吃到的却是极普通的鸡肉盖饭,看
来沙里姆的味觉是国际通用的吧。
打开房间的门,就看到鱼住连衣服都没换,瘫坐在里面。
像平常一样张着小嘴呆呆地看着墙壁。
「你不吃炒面吗?」
「要吃。我肚子饿了……」
虽然这么回答,可是鱼住依然一动也不动。他动作不机伶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可是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怪怪的。
自从他上次营养失调昏倒后,久留米变得会在无意识中观察鱼住,特别是看他有没有吃东西这种无所谓的小地方。再怎
么说这个男人在营养失调前还有过丧失味觉的情况。
「你在大学那怎么了吗?」
「咦?」
「被滨田欺负了吗?是不是又说了你可爱得过头一类的?」
「不是。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实验的基础……免疫学有很多细微繁琐的工作……」
「所以你才累成这样?」
「没有。那没有关系。很有趣的。」
鱼住拉拉自己的耳朵,然后就这样躺在榻榻米上。
久留米跨过像尸体的鱼住爬到床上,盘腿坐下,看着状似尸体的鱼住。
简直就像刚做好的美丽人偶。
鱼住那没晒过太阳的肌肤细致得恍如瓷器,碰触的话彷佛是冷冰冰的。躲在敞开衣襟下的锁骨低洼处形成阴影。
突然,闭着眼睛的鱼住用左手押着自己的心窝。
「胃吗?」
「咦?」
久留米问。躺着的鱼住没有改变姿势,只是睁开眼睛。
因为有轻微的斜视,所以鱼住究竟在看哪里一向很难确定。现在也是,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久留米还是墙壁。
「你是不是胃痛?」
「啊。」
这么说来,好痛。
在尚未被人点破之前,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不过真的很痛。像被重压、渗透般的痛楚。
「果然,你还是有隐瞒什么吧。你那不就是神经性胃炎吗!」
久留米从床上站起来,走向厨房,在水壶里装水,然后开火煮水。有一瞬间桶装瓦斯的臭味掠过鼻头。
「吃些什么吧,胃酸过多的话就不好了。」
这么说的久留米感觉自己好像保健室的老师,而且还是鱼住专属的老师。虽然医学知识应该是鱼住比较丰富,可是只要
一扯到自己的身体,他就啥都不知道要麻烦别人了。
——如果他又昏倒或什么的,我可承受不起。
了解了这点,久留米就开始料理快餐炒面。虽然不是容易消化的食物。不过对久留米来说,这行为已经是服务大放送了
。基本上准备食物应该是闲居在此的鱼住的工作吧。
鱼住默默地食用端给他的炒面。而且就如久留米的预测,他嘴边沾着海苔小声地说:
「我吃饱了。」
「我无法接受鱼住在这里的理由。」
响子平静又明确地说。
「理由是什么?」
滨田从响子的手中接下咖啡,微微一笑。
星期一的傍晚研究所很快就没有人,盘算好这点的响子开口对滨田说,有话想跟他商量。早已料到会是什么话题的滨田
,不动声色地带她到设置在学校内的咖啡厅。
「从上星期开始,我就一直在注意。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对免疫学根本一窍不通不是吗,就算多少知道理论,可是
实验法什么的全部是滨田先生从基础教起的吧。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开始谁都不懂吧,他还满有科学家的气势的啊。」
「他不是循正规的手续加入我们研究所的吧?」
「没办法啊,因为他之前的研究所关闭啦。」
「这是超编人数。还有很多人想进我们的研究所啊。」
「嗯……你真正反对的理由不是这个吧,荏原小姐。」
一直盯着滨田说话的响子视线落在餐桌上。
不过她马上抬起头注视滨田,继续说道。
「确实,如你所说。」
「连看到他的脸都不能忍受吗?」
「是的。」
滨田在响子面前耸耸肩。鱼住这个男人多少有些异于常人的举动。或许是到美国留学过的关系,也可能他天生就是这副
德行。
「看到那张漂亮的脸蛋就让我感到厌恶至极。」
「那就快点让他离开吧。」
滨田的话让响子的嘴角放松泛出笑意。这可以看做是响应滨田轻松不负责任地发言,也可以说是对自己的嘲笑。
「他如果是罪犯的话就可以将他关进监狱里,真可惜。」
所谓的女人,为什么可以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呢?滨田感到背脊发冷。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过要解决争执不休的男女关系,时间还很多吧。」
「这个……」
「因为鱼住是那种人。唉,该怎么说呢,他是有让人没辙的地方,不过这样并不能说他是大坏蛋吧?」
「是这样没错。」
响子的声音变小了。
在心中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事。以及造成那时她所承受的痛苦。
鱼住他……的确不是坏人。
事情的确是这样没错。鱼住不打算伤害任何人吧。
不论是响子,还有那个人。
「就算没有人是坏蛋。」
响子低语。
「就算鱼住不坏,还是有人因他而受伤?我还没成熟到看到他的脸还能保持平常心。如果这是我自己的问题,那么或许
不该留在研究所的是我也说不定。」
那认真的表情。让滨田晓得这话并非在威胁或在算计什么。
恐怕,响子打从一开始就这么想。
「等一下,为何你必须离开呢?这不是太孩子气了吗?只因为跟不喜欢的男人在同一个研究所就要放弃学业,这种想法
我无法理解。」
滨田的语气多少有点严厉。响子看着纸杯里动都没动的咖啡,用近似发泄的口吻说出话语。
像荆棘,却又悲哀的声音。
「男朋友跟别的男人私通,女朋友的心情,滨田先生你是无法了解的。」
被刀割伤就会流血,这点自己非常清楚,也可以理解。被殴打就会淤青。是因为微血管受损之故,这点自己也知道也能
理解。
可是精神影响身体这种知识,就超出鱼住理解的范围。
这理论鱼住可以了解。自己上过基础医学的课,也上过精神保健课。所谓的自律神经掌管了人类意识所无法控制的部分
,例如再怎么用力也无法自行让肠胃的蠕动变快,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提高胃的消化能力。
人类一日精神衰弱,自律神经也会跟着变得不正常。
原本消化系统就不好的鱼住,就是其中一例。
本人完全不想生病,可是身体倾诉压力时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为何会演变至此,连当事人鱼住也不甚了解。
确实自己还不习惯新研究所,响子在时气氛就会变得非常紧绷也是事实,因为这样就胃痛的自己超讨厌的。被久留米指
责才发现也证明自己的愚蠢,要是自己没察觉到的话还好得多。现在是胃痛,等转变成神经性大肠过敏症会更惨,届时
拉肚子不但丢脸而且还会很痛苦。
好想看暴力血腥片啊……
鱼住这么想。
制作出来的尸体,颜色五花八门的强尸,外型逼近实物,幻想式的四溅血花和内脏。
在现实中,人类体内塞满了那样黏答答又柔软的东西。鱼住不是念医学系的,所以没有解剖过人类,不过很常解剖实验
动物。小白鼠的身体里头也装满了内脏。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鱼住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这点时还是觉得很不
可思议,同时也觉得很安心。
对鱼住来说,暴力血腥是奇幻的。
用伪造的物品替换现实中构成人体的内脏并裸露呈现出来,自己内部也存在着的器官在虚构的影像中泛滥飞舞,在鱼住
的内心里唤醒近似赎罪进化的东西。
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虚假的。
暴力血腥片将这两者问的界线变得模糊,同时将暴力和死亡以及痛觉一笑置之。
或许,我是个变态也说不定。鱼住心想。
可是不可以告诉久留米,否则会被赶出去。
两旁陈列了大量的录像带,鱼住站在狭窄通道的中间,不知道该看什么片才好。
暴力血腥片被久留米禁止了,真麻烦。
今天不知为何滨田很早就放过自己,所以就顺便绕到录像带出租店,可是自己除了暴力血腥片,从不看其他的。
「哎呀,今天不借那边的片子吗?」
见过几次面的店员开口询问。不用说,「那边」当然是恐怖片和暴力血腥片专区。
「那边有一段时间……都不能借。有没有普通一点,或是有趣的片呢?」
「是要和女朋友一起看吗?」
店员的年纪应该比鱼住还年轻吧,这个看起来好像有在玩摇滚的大哥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