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罹……青蒿。”
“错了。以后我叫罹青欢。如何,喜欢不喜欢?”
“有够恶俗。比章壹欢还俗。”冷璇口硬,
“你喜欢也罢,讨厌也罢。我再也不是以前的罹青蒿了,也不能继续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章壹欢。罹青蒿的肉身已经被毁
坏,而章壹欢的魂魄也换了一遭。”罹青欢凑近他。“我记起你了,你呢,还认不认得我?”
“……早自把你从人间接回来,我就一眼认出来了,哪有你这般的爹,把我忘了两百多年。”
“从今以后,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我都认得你。”
两百年前就该像现在这般,实实在在地抱住他,放空脑袋,不该想得太多,然后好好地吻一场。
阎罗归来,正是府上花开正艳时。
——正文完——
外篇
(一)
一觉睡醒,蓝儿捧来的水盘让罹青欢洗漱。吃过早点,召来蓝儿问:“主子呢?”
“今天几位殿主都来了,主子到厅堂开会呢。”蓝儿问:“要不小的去给你通传?”
罹青欢摆摆手,自行散步过了厅堂。
正在议事的几人都停住嘴,冷璇招手让下人添了把椅子给罹青欢,展开手中的卷册默默看。东殿主铁笔,北殿主唐征,
南殿主华昌眉,先后起身给罹青欢行礼,都道:“见过玄柳阎王爷。”
罹青欢心下好笑,见过?我记不着事情的时候偏不遇你们“见过”我。才点点头,示意大家继续,问:“刚才说到哪里
了?”
铁笔说:“哦,回阎王爷,最近地府多了好些生面孔的鬼魂,鬼鬼祟祟到处游荡,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哦?”笑问:“可有收获?”
华昌眉站起来拱手,神色略显得意:“最近我殿抓获了两个在冥府附近闲逛的鬼魂,起先他们还不肯说,用了些刑,问
出来了。”
“不错。都查到些什么了?”
被赞了一句,华昌眉有些兴奋,回话道:“说是地狱几位领主派来的。”
“唔……地狱。”
冷璇卷上卷册,扭头解说:“自冥界成形,分地上层和地狱以来,人人都争着管地上层。油水多,活儿轻松,环境好,
安静,靠近人间,作甚么都很方便。”
罹青欢好笑:“人间都道黄泉不吉利,看到了冥界这儿,我们还占了块风水宝地。”
几位殿主都跟着哈哈笑几声。冷璇却微颦不语。
“其实也不尽然。要说地方大,地上层跟地狱也差不多大。地狱兴许还像个小国,我们顶多是个大城。但管治地狱的领
主,近得死气多,都很暴戾,经常内战,领主之位谁有本事谁坐上,斗了几次死了几个,大罗神仙都管不着。”唐征这
人实在,精神始终放在点子上。
“不然他们想怎样,武力来抢夺?”罹青欢半眯着眼睛,嘴角还带笑的,浑身却散发阵阵寒气。
铁笔忙说:“哪能呢,就冲阎王爷的大名,给酒缸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来犯。”想了想,不妥,好像把正主落下了,又
补充说:“再说主子的花程一脉有天帝保住……”越说越不对劲了,赶忙住嘴,以免说多错多。
“他们如不介意血溅当场,我又岂有不成全之理。”罹青欢冷笑,眸子蒙上一层墨绿。
殿主们有些瑟缩地抖了抖,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不许留人到五更”。阎王一族的霸气真不是盖的。
冷璇不露声色按住罹青欢的手背。不多一会儿,阎王爷的煞气散去了,两人对视片刻,明明什么都没说,这氛围,让外
围的众人都觉浑身不自在。
铁笔是个壮实汉子,不善言辞,唐征向来寡言少语,最会说话的要数华昌眉,这种场合,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见都瞧着他,华昌眉认命地咳嗽一声:“那个,主子放心,我等一定防微杜渐,维持地府秩序,如果没别的吩咐,我等
这就着手去彻查此事……”
散了会议,用了膳,在府内散散步,待得天色渐渐入黑,把人送到流花居前。
罹青欢一把拉着冷璇,笑着说:“时候还早,再说会话。”说着也不等他答应,拽进怀里,默默看着墨黑的天空。
从天空,视线一直下移,在发丝上深深吸一口气。“这是什么花香?清淡怡人。”
“哪有什么花香?我又不像冷椤,也不爱琼花。”
“小心眼,我都不提了,你还老吃自己的醋。”罹青欢无奈。
见冷璇沉默了,不死心,又深深吸了一口,还是辨不出来。左顾右盼目光落在流花居的牌匾上,问他:“流花居?为什
么是这名字?”
“原先不叫这名字。”
“叫的什么?”
“流水居。”
“是了……有点印象。我说看着不习惯。好端端的为什么换?”
“哪里好端端了?原先那块在我和你打斗时被你一剑劈坏了。”冷璇埋怨:“你当我是闲着没事,换着好玩,冥府的预
算再多,我也不是玩泥沙的小孩子。”
“你就是小孩子,在爹眼中是小孩子,在本阎王眼中也是小修罗。”接着逗他,看足了他的怒目后,心满意足道:“没
说到点子上,为什么叫这名字?”
冷璇稍稍僵了一下,叹口气。“‘落花有心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说的不正是你我么。干脆改作流花居,自嘲着
过日子。”
“错了,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罹青蒿和冷璇。现在的罹青欢深恋着冷璇。”说着,在他耳廓上啃一口。“你这牌匾啊
,是变着法儿骂我呢。”
耳朵上被他弄得痒痒痛痛,又挣不开来,闭上眼睛强忍着,听着耳边传来的低低的嗓音,微微有些喘。
罹青欢抱起他,走向房间里。
到了门外,冷璇捶打他:“放我下来,我自己进去。”
“爹照顾儿,天经地义啊。”
冷璇拿一双冷艳美目看他,看得他心虚,把人放下了。
“你早些安歇罢,爹。”
听他喊爹不喊青欢,知道他心里气恼。撑着门低头问:“那……就这样了?”
“就这样。”
“不要我陪?”还不死心。
“不要。”
门一下子关上,差点没磕到鼻子。
叹口气,知道有些伤痕需要用时间来修补,逼得太紧反而不好。但关键是,快没有时间了。还剩不到两年……
门嘎呀一声又打开,一只手把他一把拽进去,再砰地关上。冷璇靠在门上堵住那唯一的出口,胸口起伏得厉害。
罹青欢坏笑:“不是不要?”
那人儿扭着头,抿着下唇,只呼出热热的鼻息。白皙修长的脖子,锁骨处一支细柳,随着他身体的起伏,仿佛在一下下
飘摇。
抱起他放在床上,又深深吸了一口,罹青欢总算想起来了,冷璇身上这股味道。是百花药汤中,青蒿的味道。
[H]{和谐}……
(二)
罹青欢在房中踱过来,又踱过去,蓝儿看他有些不对劲,又不敢问。大半天过去了,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爷,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事儿?”
罹青欢两手一摊:“要是有才好了。有烦恼才想要解决,要解决就有得忙,总好过现在这样闲得慌。”拍拍袖袍子,一
屁股坐床上,话说得很晦气:“你说,我好歹是个好用好打的阎王爷,他外出办事怎就不肯带上我?”
蓝儿噗哧一笑:“原来爷是想主子了。”
“罢罢罢,无聊透顶,出外散散心。”
“好的,小的也……”
“哎,不必了。”罹青欢虎着脸摆摆手:“你留在府中,如果主子回来我还未回,就来告诉我一声。”
出到外面,三走两走又走到奈何桥。看见孟婆依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精神更胜从前。想到要不是她一碗回魂汤,自
己跟冷璇只怕得一直隔阂下去,也算是个恩人,遂上前打了个响亮的招呼:“孟老前辈近来可好?”
孟婆扭过头瞅瞅他,露出阴森森的笑容道:“再好,也不如阎王爷小日子过得和美。”
“那次多得老前辈相助了。是了,以前从没听说过回魂汤,只听过孟婆汤,不知道这回魂汤是如何制作,为何而做?”
听他提及回魂汤,孟婆两眼精光闪动:“你觉得回魂汤如何?”
罹青欢摸着下巴思索了一圈,想到一点说一点:“……虽说每人因缘造化不同,前缘尽莫强求,不过这汤……遇上合适
的人倒可演一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好戏。”越说越笑开:“都说世界没有后悔药,我看孟老前辈这碗神汤,大概也
跟后悔药差不多了。”
孟婆对这一番吹捧显然很受用,枯黄的脸色泛起潮红,点头追问:“弊端呢?”
“弊端么。”转折眼珠回想了一下:“大概味道还不太够……”
“唔哦。”孟婆枯藤般的手往汤锅上挥了几下,听得噗通几声,有些东西落进了汤锅里。“继续说。”
“喝完后有些许头晕。”
“记起来的事件顺序有些乱。”
“还有事情好像还记不全……嗯?你都往汤里放些什么?”
罹青欢每说一点,孟婆就往汤里撒点东西。
“第一回加了些罂粟花粉,茴香,千年老树的树皮,毒蜂酿的蜜;第二回加的是千年腐尸肉,八肢蟾蜍的唾液,死婴胎
盘,雪山天鹰的干粪……”
“可以了别说了。”罹青欢绿着脸,只觉胃中翻涌,心下思量,不知道这回魂汤用内力可以逼出不?
“阎王爷给的意见很中肯。为了报答你,下次做的第一碗回魂汤还给你,怎么样?老婆子够意思吧。”孟婆兴奋未减,
口中念念有词。
“别,免了,孟老前辈客气。”一想到自己上次喝的回魂汤还不知道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恶心玩意儿做的,说不定那些东
西现在正在肚子里爬来爬去,罹青欢就有了跳冥河的冲动。
“不要?不行。”孟婆瞪目:“我孟婆从不欠人情。”沉吟了半晌,从身上悉悉簌簌摸出一包药粉:“这个,给你!”
“这是……”
“生子秘方,混进汤里给家里那口子喝,包你连得贵子!”
罹青欢没敢伸手去接,天知道这药粉又是什么鬼东西做成的?
孟婆看他犹豫,脸上冷下来:“莫怪老婆子不提醒你,冥府少主的大限也快到了吧?再不怀上,花程一脉就断在你手上
了。”
这话如醍醐灌顶,让罹青欢近日甚好的心情直坠谷底。
“花程修罗孕期需二十月,若早产也最少需十七个月。现在已余下不到十八个月,你自己看着办。”
回到冥府已是傍晚,冷璇还没回。也实在是想他了,叹口气,回房摊开画卷,蘸上墨水,不时看看窗外,盼着那头他一
身蓝衣早些回来。
画了一幅百花图,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低头又添了几笔,画上一道身影被描得飘逸脱俗。细化一阵,放下笔
,叫唤道:“蓝儿!”
蓝儿忙从房外走进来问:“爷,有什么吩咐?”
“你提一盏灯,一件披风,到府外候着罢。”
“是。”
蓝儿正要退下,一声轻笑飘过来。“怎么,还害怕我找不到回府的路么。”
“怎么这么晚。”罹青欢扔下笔,上前环住他:“冷不冷?”
只见冷璇笑着摇了摇头,移步桌前细看画中人,说:“这人又不美,你画他作甚?”
“不美么?”罹青欢凑近他,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笑道:“果然,没把真人的神髓画好,我的错,这就去添几笔。”
说罢展臂几笔,画中人从淡然自若变作垂目一笑,气质出尘,风采超然。
冷璇细看一阵,叹息:“美是美了,可是美得不真实。”
搁下笔,搂住他的腰说:“错不了,你在我眼中就是这个样子的。”
听他这样说,只好无奈一笑,不再去和他纠结:“觉得这画还缺了些什么?”
“哦?”罹青欢又重新提起笔侧头细看:“如此良辰美景,繁花竞艳,是该有些狂蜂浪蝶,可惜冥界没有这些生灵。”
冷璇去取他手中的笔,在画中描画起来。不多时,一名黄皮肤身材伟岸相貌精神的男子跃然纸中。
“不错,作画又是儿子比老子厉害,青出于蓝胜于蓝啊。”罹青欢提起画细看。
“不要脸,千把年前分明是我手把手教你作画的。你那时只会舞刀弄剑,要不是我教得耐心,哪能到现在这般境地?”
罹青欢只管笑,过一会儿想起什么,问他:“是了,我跳轮回海之前是什么模样?”
“问这个有意思?饿了,我们去用膳。”
“那你最起码告诉我,以前和现在,什么时候的我更好看?”
冷璇骤停住脚步,目不转睛看了他片刻:“你只有一个时候最好看,其他时候都不好看。”
“什么时候?”
“笑的时候。”
罹青欢大受触动。
其后两人并肩去用膳,还喝了汤。
晚上冷璇说还有公事,要回书房去,罹青欢偏不依,纠缠着半磨半哄把人骗上了床,还把人累得一整天没能下床。
过了俩月,适逢人间七月十四盂兰节,鬼门关大开,冥界很是热闹,东南北几位殿主忙得焦头烂额,罹青欢则悠悠然牵
着冷璇四处闲逛,对此举宣称“阎王爷要和冥主要微服出巡,亲自维持冥界秩序”。简短的一句,就让几位殿主山呼:
“我主英明。”
今夜冥界人鬼混杂,往人堆里一扎,根本没法辨认。到处都是生人的气味,又到处都是鬼魂的死气,不时混杂着几丝妖
气,倏忽一下就过去了。所幸冥界也没少作准备,不但加派了鬼差巡查看守,也在鬼门关加了关卡,基本上从外面进来
的,都查过了祖宗十八代,没什么乱七八糟的来历才放进来的。
“好热闹。”罹青欢说:“跟人间赶集似的。”
“不错,除了闰二月三十,盂兰节也算冥界里又一个节气,预先有请求的鬼差,就放出去看亲人,也有外头的人要进来
看亲人的。”冷璇左右张望,手指一点:“看,那青年是个半仙。”
只见一名身背大剑的男子正四处张望,眉目英挺,衣着举止间已初具少侠风范。
“他每年都过来看一趟他哥。来了又两三年罢,我也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