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钱 三、四——筱崎一夜

对她无理取闹的谩骂,狩纳的两眼闪着剑般的怒火。
「雪弥!这男人说的话,你千万不可以相信他!他还不是想把这个地方占为己有为目的!」
不特狩纳有任何驳斥的机会,浮着泪光的利佳子便向绫濑恳求。
「他从你那里把这里骗走后,这个家马上就会完蛋!而祖母所有的回忆,也将毁于一旦!你并不希望变成这样吧?所以我们应该住在一起,保护这里,毕竟,我们也是一家人呀?」
本来是一家人的。
利佳子的嘶叫声,使绫濑内心在翻滚。
「妳这恶婆……」
狩纳用很卑鄙的眼神看着利佳子。
「啊……」
对狩纳的认真,利佳子的喉间掠过一声悲鸣。
「什么一家人?如果照妳这么说,我就如妳所愿,把这房子毁了!」
狩纳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光是被他睥睨,男人的怒气已令人发麻。把嘴张开又反驳不出什么的利佳子,一张脸苍白失血。
「你们不要再说了……」
终于按捺不住叫出来的绫濑,狩纳与利佳子都同时回头看着他。
惊愣张着双目的利佳子,脸上渗透着冷笑。
「雪弥君,你……」
她浮露的是胜券在握的笑。
此刻,其凹陷的眼珠子竟闪烁有神,且从其嘴角挤出一丝有些不悦的笑容。
「我说的对吧……我们是一家人……」
利佳子可笑又无奈的说;绫濑没把视线移开的紧紧盯着双手抱于胸前的伯母。
她是父亲哥哥的妻子,也是绫濑身边少数仅有的唯一一个伯母。
老实说,在这之前,绫濑连作梦都盼望这位伯母会开心展开双臂来迎接他到这个家的。
「我是……什么都不要。」
深深叹口气,踏稳脚步的绫濑说完这句话,利佳子的脚却突然驻足不动。
好象并未听仔细绫濑所说的话,利佳子很庸俗的把头向前倾,疑惑的再问一句。
「……你说什么……?!」
「这种房子……及土地……如果妳要,就送给妳。」
本来是绝不会放手的。
可是,它却不像个家。
不管曾有过多少怀念的岁月,可是彼此不能志同道合或情投意合,勉强生活在一起也没啥意义。
那对伯母本身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只为了要获得这栋房子,把侄子叫回来共同生活,即使自己会被接受,过的也是痛苦难熬的日子。
「全都送给妳……所以,请你不要再管我的事。」
大声说话的声音彷佛刺入自己的肺部,一股想哭的欲望让绫濑呼吸困难。
在说完这话的灵活大眼中,绫濑发现他的手有股暖意传至他身上。
「……哈……」
当他发现是狩纳的手时,心窝里就暖洋洋。
轻轻的将他拉近的狩纳的手腕,绫濑也如其所愿抓紧着他来响应。
绫濑看得出不只是伯母,以及染矢均用动情的视线在望着狩纳。
男人用他的手去抓着憋着气的绫濑下颚。
绫濑也知道利佳子很好奇的看着他们俩;绫濑忽然用与在性爱中对方给他的相同甜蜜的动作,摩娑着狩纳的下巴。
狩纳抱着绫濑,两眼却直直盯着利佳子,道。
「妳如果想要告我,可以请便!」
瞪着伯母的狩纳的目光,冷到极点。
被狩纳恨恨的瞪视下,短促呻吟的利佳子软弱的倒在当场。
从玄关跑过来的铁夫,见到他母亲的样子便惊异的停下脚步。
可是,狩纳却连看铁夫一眼也不屑看。
「我们走!」
绫濑隔着一层皮肤,都可以感受到狩纳贯注的柔情。
绫濑被狩纳搂着,未向利佳子说一声,点点头随狩纳走掉。隔着百叶窗,寝室被酒下来的西日照得一屋子阳光。
绫濑坐在宽大的床上,身上裹着一件睡袍抱着膝在发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今天还能坐在这个床上。
「我知道了。那边就麻烦你去办。资料呢?……?啊!那样就可以了。」
自开着门的更衣室,传来狩纳在指示办什么事的声音。
狩纳为了把药箱放回更衣间,把电话听筒挟在肩头上,用力关上门。
「我不是叫你睡觉吗?绫濑。」
狩纳把话筒拿远离嘴边,对绫濑吩咐。绫濑听了才抬起头望向背对自己的狩纳。
「我……也对。可能在公司里。我想染矢会打电话……。那当然,是由律师来决定啊!」
可能是和公司员工在通电话,一边看看戴在右手的腕表,狩纳撇了撇嘴。
「……那有事再连络。……是的。要好好去办!」
小声说完,狩纳吧话筒丢到床上。
「我叫你睡,你听不懂吗?因为你还有些发烧!」
狩纳在拿绫濑没辄下,把大腿靠近他。绫濑对男人的声调有些惊悚,但还是一动也不动。
绫濑受伤却拒绝去看医生,狩纳当然会很火大。可是他依然替他消毒,敷药。
身上有好几处擦伤,虽不是太过严重,但只怕稍一闪失便会引起发烧的疑虑。
对于自己被狩纳从伯母身边带回到狩纳的公寓,固然是另一个惊喜。可是由于自己的莽撞,却得让狩纳来照顾他不可。
绫濑了解这一层后,便乖乖的听狩纳的话回到床上。
此举,自己显然是对狩纳有所期待吧?
绫濑很讶异自己内心的某处,竟会漾起期待什么的心情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乖乖顺从男人之言,至少可以减低位对自己的厌恶程度。既然自己那么害怕惹他厌,又没有学会压抑自己的想法,来爱护自己最珍贵的人的绫濑──这自然是唯一也是绝对的事。
现在也只有对狩纳唯命是从。
即使是如此,等下次觉悟时,又会演变成被狩纳拒绝的局面。
因此就算有所醒悟,也未见得所有的事都可行。
自己不就是不接受狩纳的忠言,去听从有血缘者的伯母,结果被带到那种可疑的店去──这又再一次证明不听狩纳之言,吃亏在眼前。
绫濑都还没有向狩纳道歉的勇气,便又被他从伯母那边带了回来。
这一连串不幸事件,均由自己的任性所造成的。既然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就没理由怨天尤人。
如果只会怀恨,自己就会更加倍孤独。既然自己所犯下的错想赎罪都难,绫濑更不能预期会议什么人受到更严重的伤。
似饮下铅般沉重的心情,令他又冷又痛。
而在替绫濑敷药期间,狩纳始终默默无语。
也许今天他被带到狩纳的公寓来,明天他所待的却是自己过去独处的小房子。
这一切都是起因于太过依赖狩纳,自己太卑微的结果。
绫濑想表达什么,却因肺部痛得不能顺利呼吸。
「绫濑。」
狩纳低低叫着他的名字。
沉浸于遐思的绫濑,身体不由得微微发抖。
绫濑慌张抬起双眼,和一直凝视他的狩纳的眼神相遇。
已脱下西装的男人的眼里,飘着轻微苦涩之意。
「我会在公司,晚饭会叫人送来,你就休息一下。」
男人低沈的嗓音,听得绫濑左边胸口好象被辗过的痛。
绫濑看着背对他,伸手到卧室的门把的狩纳,他就追不及待挺起身来。
「你……不要走……」
对冲口而出的央求,绫濑自己都觉得不解。
把狩纳叫住,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除了明确知道自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感之外,绫濑再也找不出更适当的字眼。
他就是不想一个人独处。
「对不起……!」
沙哑的声音略带悲伤。已站住脚的狩纳回头看看在喘着继续说的绫濑。
「我竟然对……狩纳先生……说那种话……」
冷酷的狩纳,直直瞄着他。
绫濑不禁害怕起来。
不过,狩纳并未不听自己就径自走掉,这点倒让绫濑安心一些。
他暗自忍住内心深处热热的冲动。
有许多非要向他求取原谅及宽恕之处。绫濑恨自己偏偏在这重要时刻不能好好表达出来。
他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才能让狩纳已冰冷的感情再次热情出来。
「……我其实并不是不当狩纳先生是一回事……我只是……」
才说出这些话,已让狩纳的眉间微锁,但绫濑还是接下去说。
「……不仅是如此,对那个家,我早就知道……」
好不容易吐出的内心话,却梗在喉头。把一边眉毛往上吊起的狩纳,则慢慢走近床边。
「你已经知道,那个家是属于你的吗?」
抑制着感情的狩纳,令绫濑一震。
「……是的……」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跟着那个女人去?她根本是不能相信的女人嘛!」
狩纳沉重的问话,混杂着苛责。
绫濑的手脚冰冷的在发着抖。
「但我……并不是要那个家……」
绫濑脱口而出。
「所以……我不是想回去……只是那里有过……不少的回忆……」
自己想要回的地方,也不是那个家。
绫濑早已心知肚明。
只是这一切全是绫濑任性妄为。
只要狩纳否定他,绫濑就会失去安心感。在清楚到这一点下,他知道再持续隐瞒下去,狩纳是绝不会原谅他。
「……对不起……我不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狩纳会出手打他吗?
绫濑很惶恐,可是就算被他打,也总比把他一个人留下来的好。
绫濑怯怯追随着狩纳令人畏缩的眼光。
当他看到个儿高挑的男人竟然是横眉怒目,绫濑就已哆嗦着闭上眼眸。
「……啊……」
可是,已作好心理准备抿住唇的绫濑脸颊,有只干干的手在触摸着他。
然后又用两手抱住他的脸,绫濑马上摒住呼吸。
「你说错了吧!」
狩纳低沉的话,并未有一丝愠怒。
对这完全未预料的温柔,使绫濑更感到无力。
「……狩……」
他想说什么,却无法表达。
这样不行!
绫濑内心在制止这种激动的情绪。
再被狩纳抚摸下去,自己就会崩溃。
冲上鼻腔的痛,令绫濑鲜明感觉到。
「你不应该这么说!」
微微叹着气的狩纳的声音,蕴藏着一些执拗。顿了一会儿,男人又咬着唇问他。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
绫濑被他问得张口结舌。
对愚蠢之至,时常重蹈覆辙的自己,狩纳会原谅他?但绫濑听后只是拼命点他的头。
「那这样就可以。你不要再逞意气就好。」
男人的手,抓住绫濑柔软的脸颊。
被狩纳粗壮的手捏着的双颊,绫濑似乎有些不明究理。
「我一直在忍受会有失去你的一天。」
绫濑柔嫩有弹性的双颊,可能让狩纳觉得好玩,他用着不会病的力气在拉着绫濑。
不过绫濑仍然在微微的痛中,用他真挚的表情仰视低头看着他的男人。
接着鼻子周边也疼痛起来。
但他仍按捺住那股疼。
因为,他不得有任何抗逆。
被他壮壮的手揉捏下,绫濑的颊都歪了。
绫濑还是不能制止狩纳。
「啊……我……很害怕……」
积压至快崩溃的呜咽,使绫濑说不下去。
狩纳把他拉到自己的胸前时,绫濑就无法控制的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你哭的脸才真是可爱呢。」
对着毫不遮掩流下的斗大泪珠,狩纳有些陶侃地道。
在内心深处固守的枷锁,时崩陷。
绫濑可曾在祖母或父母亲面前哭的像个泪人儿?如果有,他们一定会不许。
虽然明白自己如此是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气行为,但他已克制不了──他尽情伏在狩纳胸前大哭。
即使被他看到自己哭的模样,他也不在乎了。
「……我……」
狩纳轻轻抱着依旧放声哭的绫濑。对死赖在他肩膀的绫濑,狩纳苦笑。
狩纳就像父亲一样,把他放在床上,且轻经拍着他的背。狩纳已看出绫濑虽还在大声哭着,但心跳声已较刚才稳定许多。
「我不是说过?你有心事,可以对我倾吐呀!」
狩纳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
如果被人伤害,绫濑也可以不用一个人闷闷的疗伤吗?
对伯母的恶意,不实,及她对自己不合理的对待,他都可以不用个人承受,可以向这个男人发泄吗?
这种欲求让绫濑的内心很温馨,但同时也了解这些会是致命的毒药,却又恐慌的不得了。
所幸,狩纳对待他的温情,让自己萎缩的身体有振奋作用。
只要狩纳每次将他冰冷的心溶解开来时,又有另一股新的不安涌起。
即使发誓不再回头,害怕未来,或不能逃避等等的话,如今不安仍袭卷着绫濑。
自己虽很无能,但能克服的也只有自己吧?
「妈的!我不是早就表示过我才不要当你的父亲!」
狩纳用很难过的声音,安抚仍在抽泣的绫濑背部。
绫濑又掠过二天前狩纳在店里对他说过的话。可是,他却只能用被泪水沾污的表情看着狩纳。
「只有今天做而已哟!」
听在耳畔的话,虽不是太过开心,也绝非痛恨。
绫濑马上撒娇的在男人的手臂中,频频点头。「谢谢你。」
绫濑深深一鞠躬,向主治医生道谢。
用笑脸对绫濑说──你不用担心的年轻医生,让绫濑很安心。
「我们走吧。」
他对着将手搭在肩头的人颔首,绫濑就走出写着处置室的小房间。
白色的走廊很长。
绫濑并未开口,只是慢慢的在走廊走着。
他闻到医院独特的药物。
和过去一样,他并不怕这种香气;绫濑紧绷的肩头才逐渐松缓下来。
干净又全白系列的医院,太阳光酒满在大大的窗上。可是却有种模糊不明的轮廓,使他略微不安。
医院内的吵嘈声传至耳里,绫濑下了楼去等待电梯。
这和父母住院的医院并不一样,可是沉淀在身体内的紧张却挥之不去。
为了探望长年病榻的母亲,幼小的绫濑进出医院就好象走进自己的厨房。
捥着绫濑的小手,走在走廊的父亲的模样,如今仍历历在口。而父亲的眼睛,所看的不是他的儿子绫濑,而是长廊的尽头。
只要见到来医院的父亲的踪影,母亲的病容就会绽放一丝微笑。
而他们在四目相交的瞬间,彷佛只有二个人之间才能传达情意的这对父母;幼小的绫濑就对他们十分憧憬,久久不能自己。
他知道在爸爸与妈妈深挚的感情中,连自己都不容易插入。
但在父母深情交流的下一刻,他们便会伸出手用力抱住儿子。
那是多么令人满是,幸福。
只是这些,就洋溢着无限的满足。
这是为了不想伤害父母,也不愿伤害自己之故。
如果他不顾一切把啃噬自己内心的寂寞呈现出来,就表示自己太不识时务。
垂下的眼睑,因搭在他肩膀的手一使力,绫濑才又抬了起来。
「喂,电梯来了。」
当他听到头上投下来的声音,方才回到现实。
抬头看到一直看着自己的狩纳,绫濑就有种放心的感觉。
「……你是怎么了?」
搂着绫濑的肩,狩纳把电梯门关上。
可能是刚过中午,所以搭电梯的人不多。
有些羞于启齿,绫濑伏下眼睫毛,把额头靠到男人的肩上。
「……狩纳先生……」
他才开口,喉咙就很干哑。
「嗯?」
狩纳未在意的应声,而绫濑却觉得胸口僵硬的吐着气。
「……狩纳先生能跟着我来……实在是太好了……」
男人低视着安心叹气的绫濑。
狩纳把眉头吊高,苦笑着回他。
「当然是会跟你来嘛!」
绫濑看到他的笑,又要放下心来。
狩纳这句话是怕绫濑一个人外出,他会不安?抑或是体恤绫濑的不安而说的?不过只要有狩纳在场,绫濑就由衷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