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眼神。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人。东原内心怒火翻腾,但表面上仍贯彻冷酷,不露出丝毫慌乱。
「执行是个很普通的律师。他在东云会顾问律师底下的工作表现相当杰出,我们一些琐碎的纠纷都由他负责处理。我不
明白你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
「因为我想见识一下你狼狈焦急的模样啊。」
宗亲一派漫不经心地痞痞回答。嘴角的浅笑让人看了火冒三丈,要不是碍在他是组长的独生子,老早就送他一顿饱拳了
。
「你跟那家伙上过床吧?」
「没错,我偶尔会找他上床,那又怎样?」
东原竭力压抑情绪,淡淡地回答。
远远站在一旁的纳楚咽了一口口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们的关系不只是床伴这么单纯。你对他的执着异于寻常。从三、四个月前你开始疏远其他有肉体关系的女人,就是
最好的证据。其中还有女人因为寂寞难耐而红杏出墙,你都毫无知觉。」
「对我来说,女人只是发泄性欲的工具。所以不管义父怎么劝我,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立室的打算。事情就这么简单。」
「意思是说,你来者不拒啰?那,我怎样?」
「别说笑了。」
这个提议太过出人意表,东原露出苦笑。
宗亲的表情扭曲,显得更愤怒而阴狠,东原却只能一笑置之。宗亲也是个仪表出众的男人,东原却未曾以暧昧眼光看过
他,未来也不可能。虽然觉得他是个颇有才干且耐人寻味的男人,却从未对他有过那方面的欲望。
「……算了。既然如此,我只好从你身上拿点东西泄愤了。」
像是要报复东原加诸在他身上的屈辱,宗亲以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你闹够了没有!」
再也无法忍气吞声的东原,愤怒地咆哮。再不管管宗亲的嘴巴,这家伙只会更无法无天。
宗亲并未因此畏怯,只是嘻皮笑脸地『哇~』了一声,仍是一副轻浮模样。
「你当真不在乎那位律师先生的安危?你可别小看我的手段。如果你打算见死不救,那位律师先生很可能会被伤得体无
完肤,甚至被卖去当男妓,服侍一些好色老头。这样你都无所谓的话,大可以叫旁边那个……叫做纳楚的男人是吧,把
我给撵出去。」
「你以为我那么好唬弄吗?」
「我保证说到做到。」
两人互不相让地正面瞪视。
视线交会处仿佛迸出火花,交织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宗亲,你当真想与我为敌?」
东原以阴森森的口气牵制。
「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我好歹是义父的儿子,绝不会当只孬种的缩头乌龟。你要跟成田联手也好,扇风点火挑拨成田
组和东云会硬碰硬都无所谓,我统统照单全收,内部斗争或许会把义父活活气炸,伹我管不了这么多,要闹就来闹个天
翻地覆吧。
不过,你最好多留意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我知道你有几个手下,但你如果以为有他们保护就能高枕无忧,那就大错特
错了。」
「我说东原啊。」
宗亲脸色稍霁,以半是沉迷的眼神瞟了东原一眼。
「要是能够毁在你手上,我这辈子死而无憾。」
「神经病!你简直穷极无聊!」
「看来你真的讨厌我到极点了。」
宗亲自嘲地耸了耸肩,两手插在长裤口袋里跳下地面。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眼睁睁看我走出这道大门,执行律师可就没办法平安回来了。就算抓住我逼问他的下落也一样,
我那些手下没在时限内得到我的联络,就会把执行律师的小指头剁下来。」
「宗亲,你是不是疯了?执行只是个很普通的律师,于公于私都跟我没什么特别的瓜葛!」
「那你大可以撒手不管,也不必为他担心。早点忘了这个时运不济的律师,去找个新的女人吧。」
「我不是跟你说,你这么做是白费功夫吗!」
尽管极力维持镇定,东原也知道自己声音渐渐透露焦躁。他感觉得出宗亲坚持不肯改变心意,这令他再也无法平心静气
。
一想到贵史痛苦的神情,他的心就整个发寒。
宗亲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东原无法判断他究竟是认真的,或者只是在虚言恫吓。东原握了握满是冷汗的拳头,凝神想从
宗亲的表情和眼神判读他真正的意图。
不知是否看出了东原此刻的心境,宗亲狡黠地勾起浅笑。那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表情,让人望之生厌。东原的怒气
直冲脑门,却还是咬牙压抑住怒火。
「想不到这种穷途末路的表情也会在少当家脸上出现。哼,看来我的第六感还挺灵的嘛。一直到最后一刻,我还在犹豫
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你跟那个经营运输公司还是什么的男人,来往也很暧昧,但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你真正的心上人是
那位大律师。从你跟他们之间的互动来判断,一般人都会持相反意见吧,偏偏我就是爱跟人家唱反调。」
宗亲洋洋得意地走向客用沙发,挑了东原正对面的位子舒舒服服坐下。接着翘起二郎腿,从怀里掏出万宝路香烟,用优
美的手指抽出一根衔在嘴里。
「有没有打火机啊?纳楚。」
宗亲脑袋往后一仰,大摇大摆地要站在斜后方的纳楚替他点烟。纳楚面无表情地照办了。
东原一语不发地盯着宗亲的一言一行。
自己居然被一个外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还有节节败退的趋势。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可惜此刻掌控主导权的人
,无疑是宗亲没错。
朝天花板吐了一口烟的宗亲,手指夹着香烟把视线转回东原身上。
「六本木精华地段的酒店。」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我看就这个吧?」
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也不过了。
几乎快气疯的东原,隐忍着在桌底下紧紧握拳,连指甲都深深陷入了肉里。
位于三丁目地下铁六本木车站旁的老字号酒店『chou
Chou』,是东原挂名老板经营的店面和公司当中,名列前三名的摇钱树。失去这家店,对东原将是个致命打击。
「你要我把那家酒店的经营权让给你?口气还真不小。」
「我记得那一整栋大楼也是你的吧?干脆连同整栋大楼都给我好了。我没要你把茨城的高级俱乐部负责人位子交出来,
已经算很仁慈了。」
被宗亲这么一堵,东原顿时哑口无言。
跟前阵子遭到警方强制搜查,最后靠警署高层护航才得以全身而退的茨城高级俱乐部比起来,酒店和租赁大楼的营收以
及其不动产价值,确实显得小巫见大巫。
可是,自己被一个外行人以流氓手段强占了名下资产,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他还有脸见人吗?这对东原无异是奇耻大
辱。要不是对方手上握有贵史这张王牌,东原早就用黑道上的规炬,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狠狠教训一顿。
宗亲又抽了一口烟,神色自若地把烟灰抖落在长毛地毯上。接着把视线固定在扬起白烟的烟头,玩世不恭地冷笑道:
「一边操那位大律师的屁眼,一边拿这个烫他的大腿或脚掌……这样干起来的滋味应该很爽。少当家,要我安排这出戏
码给你欣赏吗?」
「你敢!」
东原终于理智尽失地拍案怒吼。
尽管他立刻惊醒扳回原来的冷静面孔,宗亲却早已笑得人仰马翻,酸溜淄地挖苦他说:
「哎呀,舍不得你的心肝宝贝啦?」
「你不要逼人太甚!」
「彼此彼此。」
宗亲毫不让步,把才抽了几口的烟捻熄在大理石制的矮桌上,接着刻意抬起手腕瞄了手表一眼。
「你也该给个答案了。距离我设定的时间只剩五分钟。要是没接到我的联络,律师先生的左手小指就会被剁掉。他的手
现在八成被绑在桌上,脸色苍白地盯着凿子和铁鎚吧。真是可怜。」
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都到这个关头了,东原仍然无法判读。
可恶!他在肚子里痛骂自己。
你这个没种的懦夫!明知道太丢人现眼,他还是违背不了自己的心意。此时此刻再不挺身坦然面对,他一定会抱憾终生
。
他深深爱着贵史。
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即使是自己频频示爱的遥,也不曾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东原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而然地说『算你赢了』。
同一刹那,纳楚全身如释重负的模样映入视野余角。
「那就一言为定了。」
宗亲带着胜利的姿态,按下手机通话键。
「是我。我待会儿过去你那边。」
在东原虎视眈眈的瞪视下结束简短通话,意气风发的宗亲站起身来。
「走吧,少当家。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你的心上人。」
宗亲异样的开朗和兴奋,令人恨不得掐死他。
但自己既然认输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东原并不打算当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在无可回避的情况下承认了对贵史的感情
,不可否认地让他从硬充面子的苦头中得到解放,不必再受精神煎熬。
他并不后侮。就某种意义来说,甚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从茶釜里舀起热水倒入茶碗,将柄杓横放在釜口上,茶筅放入搅动并象征式清洗茶筅、将茶碗弄暖,随后将废水倒去,
用茶巾拭干茶碗——
正在脑中复习织昨晚教他的薄茶点前程序时,纸门对面响起织的呼唤。
「贵史先生,方便进去吗?」
「请进。」
贵史调整坐姿,把织借给他的和服衣摆稍做整理才请织进门来。
惯穿和服的织跟同样也是和服装扮的贵史,酝酿出来的气质南辕北辙。有条不紊的衣襟散发着圣洁氛围,就连贵史都受
到织的感染,不自觉地挺直脊梁。
又有谁会相信,这位端庄灵秀的青年在贵史被带来这里的夜晚,曾在上条身下做出种种放浪形骸的淫荡姿态呢。
反正闲来无事,贵史就在织的提议下跟着他学习一些茶道礼法,昨天接受了织一整天的教导,贵史感觉更加难以置信了
。
「抱歉,你一定觉得很闷吧?」
以优雅小滑步走近的织,在贵史正对面端坐下来,背后扎成一束的发丝轻扬开来,发出淡淡的白檀香。织的一举一动彷
佛能洗涤旁观者的心灵,就连自己遭到挟持监禁一事,贵史有时都会不小心给忘记。
「那倒还好。我刚才还在复习昨天学到的东西。」
听贵史如此回答,织欣慰地绽开温和的微笑。
「贵史先生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昨天才上了一天,就几乎把整个流程都记下来了。」
「那得归功于织的指导有方。」
「一开始教你的盆略点前比较容易入门,你在家里也可以试试看。」
贵史点头说好,心想着不知上条何时才会放他回家。
织待人亲切有礼,贵史在这里,感觉就跟住朋友家没什么分别,可是,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耗在这儿。织有自己的茶道课
要上,贵史明天也得上班。那将是他离职前的最后一个礼拜一。
「贵史先生,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短暂沉默后,织的膝盖往前挪动了一下,以真挚的表情发问。
正为自身前途渺茫不安的贵史,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目不转睛回视着织。
难道是上条和东原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
不知自己将会有怎样的遭遇,贵史难以保持平常心。黑社会写实片的残暴镜头一幕幕浮现脑海,让人头皮发麻。织那满
怀歉意又像自责的哀伤眼神,更煽动他往坏处想像。
就算东原放弃救他也无可奈何……。在贵史胸臆盘桓过无数次的想法再度浮上心头。
是他自己太过大意才会遭人绑架。东原没必要为了他做任何牺牲。上条以为能在他身上捞到什么好处,那就太小看东原
了。更何况,他根本误判了东原最珍惜的东西。
最好上条能及早发现,他根本没有当人质的价值。但上条如果不甘心白忙一场,非要折磨自己来泄愤的话,他也只好认
命。能逮到机会逃走当然最好,但现在不行。在掌握状况前轻举妄动很可能害了东原,奉命监视他的织也会受到连累。
就算要采取行动,也得等到他们把自己带离这里再说,但这么一来,他能平安脱逃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为了尽可能减轻织的精神负担,贵史故做轻松地催促他『什么事?』。
上条曾说两三天内要把事情解决,贵史心想织要说的,或许是关于他今后的处置吧。
不料,织开口商量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茶会。他说待会儿要以薄茶点前招待客人,希望贵史也能帮个忙。
「这个不会很难的。」
「可是……」
好不容易才压抑恐惧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结果竟大出意料之外,贵史一时之间差点反应不过来。脑中的疑惑和混乱凌
驾了宽心。
「待会儿会有两位客人来访,你只要招呼其中一位就可以了。你昨天的表现非常出色。
茶沫沏得很细致,喝起来苦后回甘。只有用心沏茶,才能得到这么好的味道。」
「你太过奖了。」
贵史连忙挥手否定。那绝不是他在谦逊。自己不过是个有样学样的初学者,第一次沏的茶哪配得上这么高的评价。他不
否认自己沏茶时确实很用心,却不认为表现特别突出。
被人家这么吹捧,他顿时羞愧得手足无措。
但是,织却斩钉截铁地说:
「我一向不说恭维的话。」
「……谢谢。」
再继续谦让下去,对织反倒是一种失礼。贵史决定坦然接受,向织慎重道谢。
结果,贵史也一起到水屋准备薄茶奉客。
昨天和织两个人在主屋的茶室泡了一整天,大致的程序贵史都知道。
听说客人已经就座了。
什么时候来了访客,贵史一点都没发现。可能是今天一早就待在最里面的房间,安安静静地念织借给他的书,或复习昨
天的茶道礼法吧。
「你可能也听说过,茶道有句很有名的谚语叫做『一期一会』。用心为客人准备奉茶才是最重要的,并不需要去在意其
他的繁文缛节。」
前往茶室途中,贵史请教了相关礼法,织只这么回答他。
虽然感到些许不安。但他明白织话中的含意,便决定还是专注在沏茶就好。
进入水屋,木制茶棚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茶具。
以墙壁和纸门隔开的隔壁房间,是三坪大的茶室。
客人已经就座了,却没听到衣服摩擦或交谈的声音。从水屋无法窥探里面的动静。
织端着水指端坐在茶道口前,以优雅的手势打开纸门,朝里面行了九十度的礼,从贵史的位置还是看不到里面的客人。
接着把枣和茶碗、柄杓和装了盖置的建水等茶具统统搬入后,织便开始了薄茶点前。
耳边传来的,只有茶釜的热水煮沸声、衣服摩擦榻榻米的声音,以及茶具碰撞时发出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交谈声。扣除
客人的两次咳嗽,几乎无法辨别是否有人在。
贵史从水屋角落悄悄窥探织的背影,直到织洗净了茶碗,他也开始做准备。
细细回想织细心指导的过程,为陌生的客人用心筛搅茶筅。
昨天沏茶的时候也是如此,在过程中贵史脑海里一直想着东原。
老实说,他从没见过东原悠闲喝茶的模样。他们之间纯粹只是肉体关系,除此之外从没有机会一起做些什么。
尽管如此,贵史仍不禁在脑海描绘着东原品这碗茶的情景,心境自然平和下来,仿佛涌上一股温馨的暖流。若能奉上一
碗好茶给总是把神经绷得紧紧的,好像片刻也不得放松的东原就好了。细柔的茶沫仿佛就是接收了贵史这番心意的产物
。
事实上,就算有机会为东原奉茶,东原也想像不到贵史是以怎样的心情握着茶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