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下——孜蕾

孩子突然看到燕飞的表情，吓得目瞪口呆，重重咽了口口水。

一看到孩子委屈的表情，燕飞便软了下来。

[我在做什么啊……]

他回过头，没事似的继续走着。

[真差劲……吃这种醋。]

他看着孩子消瘦的背影。

[小孩子……真是麻烦……]

心里想着，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套上了洑州的兵服。

“喂，”他朝孩子招呼着。孩子有些胆怯地回过头，他便将外套扔到他手里，“穿上。”

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孩子愣了一下，便跟上了他，将还带着燕飞体温的外套套在了身上。外套很大，几乎拖到

了孩子的脚踝。袖子也空落落的。孩子将外套裹紧了，小跑着跟在了燕飞的身边。

[好暖和……]

带着体温的外套裹在身上，直驱赶着孩子身上的凉气，让他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沉默了一路，孩子忽然指着前方叫起来，“就是前面了！”

燕飞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个普通人家的住宅。他在心里回忆了一下高羽教他的话，便上前，敲响了门。

第61章：行囊（上）

雪花仿佛被敲门声震落了似的，摇摇晃晃地落到燕飞的手上，瞬间便化成了一星点水迹。

“谁？”隔着门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李副将派来的。”燕飞回答。他听到了门闩被拔去的声音。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便打开了。打开了门便看到一个三

十岁不到的少妇，头发挽成了发髻盘在脑后，傅了粉的面，修得纤细的黛眉，嘴唇略微嫌厚些。

“李副将有口信传过来。”燕飞的态度很镇定。

“先进来吧。”少妇看到了他身上的洑州兵服，便信了他。燕飞才跨进门，少妇便看到了跟在身后的孩子。

“小杰？”她的脸上露出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回身便朝里屋喊，“荣儿，小杰来了！”

里屋的孩子听上去很兴奋，急忙应了一声。小杰也朝里屋跑过去。

“坐吧。”少妇将燕飞引进屋，模样很谦恭。

燕飞才坐下，不等少妇倒水便说，“探子来报，安阳军又增加了兵力，可能这几天就会攻破洑州城。”

“诶？”少妇倒水的手停了下来，有些惊恐地看着燕飞。过于简单的思维里，对于洑州和安阳的现状并不清楚，但是，

丈夫看来是在报告危机吧。

“李副将让我来把他的家里人从这里带出去。不过不能让别人知道，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燕飞并不喝少妇倒的茶，

“你快收拾东西吧。”

“可是……至少……”少妇看着燕飞的模样。耿直的目光，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并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但是

要离开洑州这么大的事，从一个陌生人口中说出来，她却还是有些迟疑。

“李算盘的家人由别人去接了。”燕飞接口说。

“嗯……”提到了李算盘，女人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下来。对方看起来很熟悉自己家里的情况。那便是丈夫派来的人，

没错了吧，“是。”她点了点头，回身便去收拾东西了。

“荣儿！”一边往里屋走，女人一边招呼着，“荣儿过来，娘有话要说。”

燕飞一个人坐在了原处。他用眼睛四处看了一下。屋子不大，但是整洁。暗红色的家具，让整个屋子的格调看上去有些

压抑。

以后和高羽一起住的时候，要用浅色的木头做家具。那时的燕飞，心里这样想着。浅色是适合高羽的颜色，很明亮，很

馨香，让人看着便心里生出暖意来。

在那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燕飞站了起来，听着声音走到了里屋。李荣和那个被叫做小杰的孩子凑作了一团，手里拿着

不知所谓的东西嬉闹着。少妇已经几乎将东西打点停当。

“这么多。”燕飞淡淡地说。

“是。”或许是从小的教育，虽然面对着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男人，少妇的态度还是很谦卑，“生活上，各种各样，都

没办法不带着呢。”

“把行李减到一半。”燕飞简短地发了话。太多的东西会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不便，只能是累赘。

少妇踌躇着，又打开了行囊，从这件看到那件，颇为不舍地挑了几件出来。又将行李扎好了。燕飞看了一眼，虽然减了

不到一半，他也并不再开口说什么。

收拾妥当后，少妇便对荣儿说，“荣儿，走吧。爹在等我们呢。”

“要走了吗？”小杰抬起头来，看了看燕飞，又看了看忧心忡忡的女人。

“你也一起。”燕飞说。

“去哪里？”小杰有些不解。

“离开洑州。”

“那……那高羽哥哥呢？”

“会跟上的。”

燕飞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别说是小鬼，自己也担心高羽。有时候，真想一刻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有谁要伤害他，

就把谁扫除了。但是他做不到。到这里来，护送这一家人，并且先一步回到军营里，通报敌方的将领要来投靠安阳军，

是高羽交代他的事。

“我要回去拿东西，然后跟高羽哥哥一起走！”小杰跳了起来。

燕飞毫不犹豫地说，“不行。”

就算今天谈判成功了，高羽那边也要等半夜才能行动。行动里没有事先考虑到小杰跟着他一起走的情况。放这个孩子回

去了，或许会给高羽带来麻烦。

小杰低下头，发出了不满意的声音，嘴也撅了起来。

“收拾好了就走吧，抓紧。”燕飞也不再看他。

吴州和洑州签订了联合对抗安阳的协定。而洑州已将所有的城门严加把守，只有面对吴州的城门允许进出。要神不知鬼

不觉地离开洑州，进入安阳，必须借道吴州。日落时分，吴州的城门便会关闭。从这里走到吴州，有相当的距离，若是

磨磨蹭蹭，怕是来不及在城门关闭前赶到吴州。

少妇将行李背在了身上，伸出手来，牵起了荣儿，另一只手牵起了小杰，跟在了燕飞的后面。

小杰一声不响地拉着女人的手，没走上几步，忽然说，“我要尿尿！”

燕飞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看什么！会出不来的……”小杰说着朝后面退了几步，解起了裤子。燕飞只好回过头去。才刚回过头，小杰便拼命地

朝离他最近的巷子跑过去，一头扎进窄巷里。

“喂！”燕飞听见脚步声，追了上去。一钻进窄巷，小杰便没了踪影。

[可恶……]

燕飞攥紧了拳头。虽然知道他回了府邸。但是现在赶回去，一定来不及进吴州城了。如果拖了一天，而高羽那边进行得

顺利，比自己先回到军营的话，交接的工作做的不好，可能会被自己的军队袭击。

[但愿没事……]

燕飞咬咬牙，便回身，对着母子二人说，“走吧。小杰会有别人带走的。”

说着，便又快步踩着雪地走起来。

但是那又是什么呢，那样惴惴不安的感觉。

是自己太多虑了么……

第62章：行囊（下）

小杰对高羽的迷恋，或许是因为，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和军营里唾弃他，无视他的男人们有些不同。明明也很厉害，

能告诉他很多事情，但是不会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从来都没有过。不断的恶作剧，做讨人厌的举动，只是想引起人的

注意，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在高羽面前，这一切似乎都用不上了。高羽给了他充分的注意力和耐心。这或许是因为

高羽的本性便是如此。但在小杰看来，高羽却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大人。

高羽无心的举动，却把自己从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的泥潭里拉了出来。

燕飞已经带着小杰出发到李副将的家中。高羽一个人留在了敌方的宅邸里，等候着与李副将谈判的机会。天刚刚微亮的

时候，洑州和安阳又有了战事。在府邸的前方开辟了大块的空间给军队安营扎寨。高羽问清了李副将的营帐，在他们出

去迎击的时候，便坐在里面等候着。

一直等到午后。营帐外面，雪积了几寸。咔嚓咔嚓踩着雪地的脚步声渐近，高羽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哗啦”一声，帐子的一角被掀开了。

“什么人！”对着里面说话的男人，年龄三十出头，脸上棱角分明，浓眉有一块磕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一寸长的伤

疤。看见坐在里面不请自来的人，便呵斥道。

“打杂的。”高羽原本盘腿坐着，看到他来，便动了动身子，换成了跪坐的姿势，“上头说李将军的营帐脚上坏了，着

我来修一修。”

“搞错了。”这个男人便是李副将，一脸的不耐烦，刚从堂上下来，心情并不好。眼前自称打杂的男人，并没有引起他

的注意，只想等他出去了，自己坐在营帐里冷静一下。

[什么将军！]

一边在心里愤懑地骂着。

“确实说是这里没错，”高羽并不理会他冷淡的逐客令，“且请将军进来看一看如何。”

“什么地方！”李副将的眉头一皱，钻进了营帐，身上的铠甲将帐子的开口刮出了沙沙的响声。

“在将军你心里不是么。”帐子一放下来，高羽的语调便变了。

“什么意思？”李副将一听到这个口气，警觉地回过头来，与高羽目光相接的瞬间，忽然抽出刀来。

帐子里的空间狭隘，刀刃割开了帐子，减慢了速度。

“铛”一声，尖锐的兵器相接，高羽用手里的匕首挡下了那一击。

“如果那一天，将军和令兄的话，让那个阴阳怪气的将军知道了，会有什么结果呢？”

高羽在“阴阳怪气”上加了微妙的重音。

“你有什么目的？”李副将的声音沉了下来，直视着高羽，额上的青筋都突起了。

“俗话有良禽择木而栖，李将军考虑加入我们安阳军如何？”高羽的目光也毫不客气地回视回去。

“就凭这点就想威胁我？”李副将手上的力丝毫不松懈。

“不敢。”高羽小心地渐渐收回了匕首。李副将感觉到他收回了力，也把剑收了回来。

“李将军的勇猛，在下在洑州营里这些时日早有耳闻。”高羽转变了态度，作揖道，“安阳军的上将厉亭将军，向来善

于招纳贤才，将军若是愿意转投安阳军，定当有更公正的评价。”

“……就算这样也不行！”

[动心了。]

高羽看着他。直视着他的目光避开了，充满杀气的表情也褪去了。

“将军您是没关系，将军的夫人也没关系么？”高羽放轻了声音，“这样的美人，在安阳的军营当中，若是没人保护的

话……”

“你们！”李副将猛地抬起头。

“令夫人和令郎现在被带到安阳的军营，将军若是不信，可派人去确认一下。母子二人在安阳自有人保护着。不过，军

营里住着怎么样的男人将军一定清楚的很吧？时间久了，在下就不敢保证了。”

李副将气得捏紧了刀柄。

“就算在这里杀了在下，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将军请自斟酌。”高羽说着便起了身。

“喂！”李副将叫住他，“我怎么找到你？”

高羽没有回答，径自出了营帐。

难保他会放弃妻儿，出卖自己。所以，主动权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然而事情却朝着顺利的方向发展了。高羽第二次找到李副将，是在当天的晚上。李副将却已经收拾了简单的行囊。

“立刻行动，”他说，“今晚，南边的城门是我的人执勤。抓紧时间，带着我的人一起走。”

南边的城门正对着灏州。

“知道了。”高羽心里盘算着，如果顺利进了吴州城，燕飞一行也该快进入安阳境内了。等到他和李副将夜深人静出发

的时候，燕飞应该已经和安阳军碰了头，说明了投奔的事。因为燕飞办事很可靠，所以今晚出发应该没有问题。

“走吧。”李副将招呼高羽，“今晚我的人会把城楼上的人干掉，然后打开城门放行。只要躲过巡夜的人就可以了。”

高羽点了点头，跟着李副将，从府邸的正门口出去了。两人朝着洑州的南城门赶过去。

“说起来你是什么人物？”一路走着，李副将开口问道，“一个人混进敌方的阵营，还真有胆识啊。”

“一介谋士而已。也不是在下想混进来的。”高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来话长。”

[早知道能开城门就来个里应外合，攻破洑州城了……]高羽在心里嘀咕着，[可惜能联络的燕飞已经回去了。]

“快到了。”李副将闪进一条巷中，看着结伴而行的巡夜士卒提着灯笼打城门前走过，“那个将军的疑心很重，夜巡尤

其严格，任何声音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要小心。等我的人事成了会在城楼上闪暗号，然后城门会开一条缝，我们趁那

个时候出去。”

“不愧是李将军，这么短的时间里都安排好了。”高羽口中称着，目光紧紧跟着那群经过的巡夜兵，“巡夜还要带弓箭

么。”

“都是队里的神箭手。”李副将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沉默了一阵，高羽皱了皱眉头，悄声说，“将军，被跟上了。”

他说着，探出半个脑袋向巷子外面张望。从刚才便感觉有隐隐的脚步声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里！”李副将转身往巷子深处跑去，高羽紧跟其后。

他仔细听着，脚步声也跑了几步却不再有声响。

[放弃了？]

两个人在蜿蜒的巷中疾走了一阵。

“慢着！”高羽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身边的李副将。

那个跟踪的人却先一步绕到了他们的前方。

“城楼上的暗号亮了。”李副将低声提醒他。

“只有一个人，干掉他。”高羽的身上带着李副将给他的洑州军刀。

[很容易就被发现了行踪……]高羽等着巷口的跟踪者自行现身，[却也很容易预测到了我们这方的行踪……到底是什么

人物。]

“高羽哥哥！”巷口却转出个细瘦个儿的男孩儿来，朝他喊了一声。

“啊……”高羽看到忽然出现在巷口的男孩儿，惊得轻声叫了一声。

“小杰？”身边的李副将却也认得他。

“高羽哥哥！”小杰喊着，朝高羽跑过来。

“小点声！”高羽见他跑过来，忙不迭提醒他。

[为什么小杰在这里……]

高羽看着他朝自己奔过来，

[那李副将的家人呢……燕飞呢……]

“什么人！”脑子里各种各样的猜测一齐涌过来，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巡夜的士卒听到了喊声，立刻朝他们的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