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也已毫无自信——自己何妨做个只求与穗高享受肉体性爱之乐的没品编辑,不就轻松得多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手机响了。透也慢吞吞地伸手去接。
液晶屏上出现了“天野”的字。
“啊!樱井先生,又打扰你了!我是天野。”
“今天很谢谢你。还有什么事吗?”
“啊,是因为你要走时,似乎很难过,让我有些放心不下!”
“我没事。你能教我撞球,我很开心。”
“——你是因为穗高棹的……关系吗?”
被天野直接了当地问出来,透也答不上腔。
“不会吧……”
“我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你要看开一点,偶尔去做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纡解郁闷。”
青年用很正经的声音,接着又说——这样比什么都有效。
“希望你不要把公私混淆,这可就麻烦。但也许有人期待穗高棹有新作品出版……请你再接再厉。如果你有心事,很高
兴你能对我倾诉。”
听着天野这些话,透也仿佛沐浴在春风中。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真的没事。”
“那就好。”
天野说得对,有多少人引颈企盼欣赏穗高编织的小说。而把这些呈现于读者面前,便是透也的使命。
把手机切断,透也挺起身,把放在书架上的《羽化》放到膝上。
透也一直有对书中较为高潮的精华部份,在看过后仍然再去回味的习惯。
透也记得他乍读这份原稿时,内心的感动。
这倒不是他对穗高有一份爱的关系。
反过来说,这本《羽化》有可能是穗高写作的转捩点——透也很高兴因为这本书,造就了穗高与自己共事的机缘。
透也很想再对穗高发泄内心的情绪?
透也的作风一向不是太消极的人,叫他不把问题解决,只是苦苦守候——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立场或是自我评价?
如果透也再不肯诚实面对自己,一切就不用谈。
——这些他比谁都清楚。
只不过,如果穗高无意与自己好好沟通,透也便会意志消沈。
他就会没有勇气与对方谈下去。
透也也害怕用着一颗被他打击受伤的心,与穗高面对面交谈。
因为爱他,就更怕受到伤害。
也恐惧自己被穗高当成玩偶。
下午的编辑部,即使几乎所有的人都已出外,仍不失热闹的气氛。
天野的原稿进行得很顺利,不需要再次校对。只要把校对的部份检视过后,就接近完成阶段,最后只剩下作者介绍等细
微的小事。
而在透也一边泡着咖啡,一边查看邮件时,发现在几份邮件中,有一份是天野寄来的。
天野的邮件会显重,系因其内装有他的作品后记的稿子。透也在电脑键盘上按了两下,天野的邮件就飞入眼帘里。
天野只写着“在我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就准备要追求你”几行字,虽有些突兀,却也隐约可看出对方的话并非纯然出于
玩笑。
天野一旦采取行动,对透也未必是可喜之事。
透也的心早就被穗高所掳获,不可能再有第三者有本事抢夺过去。
只是拿穗高与天野相提并论未必公平,因为他们俩人在透也心中的比重是不同的。
不过,若天野已有情人的话,透也就不会陷入这般的困境。
天野很体贴,又有一般同龄者少有的包容心。所以每当透也处在极度颓丧的情绪中时,往往都被他的笑靥化解内心的愁
绪。
对透也来说,自与天野认识后,对方已超出其新人作家该做的范畴了。
只有一点,就是天野在透也的心目中不可能超过穗高的存在。
所以,透也必须对他说明清楚。
即使天野已采取行动要追透也,透也也只有采取相应不理的方式。
只是,自己与穗高的关系已濒临如此恶化的地步。
透也觉得自己处于四面楚歌的危机中。
之后也持续用撞球来比赛,但透也仍然是穗高的手下败将。
被天野教过撞球要领后,更是输得惨。
被棋原以外的人教撞球技术,被穗高识破后,他更加愠怒。也许透也本身便是存心被他看破吧。
“樱井!走!我们吃饭去!”
透也被坐在旁边的吉川摇动着身体,才猛然抬起头,
发现棋原他们正准备出去。现在这个时间,吃中饭嫌晚,但吃晚餐又太早了点吧?
“对不起,我在等电话。”
“是吗?那我替你买,你要吃寿司或是面包?”
“不用,我不想吃。”
吉川不勉强他地点点头。
最近透也在工作上的进展,还算顺遂。他虽不讨厌留下来加班,但透也希望拨点时间让自己静一静。
同时,也有别的事情在消耗透也的时间。
一想到天野及穗高,透也就身心俱疲。
“我回来了。有等到电话吗?”
在编辑部的入口处,看到吉川露脸。
他们比预定的早回到公司,只不过出去约十五分钟左右。
“还没有,你们怎么这么快?”
“我改变主意,只买了吃的东西,这是你的份。”
结果吉川替透也买的是在牛弁屋的东西。
“茶是附送的。”
“谢谢你。”
透也没有食欲,但同事的好意不能践踏,所以透也很真诚地向他道谢。
同事的关心,让透也如沐春风,自己要求到这个部门来了一年,透也与同事相处甚欢,主要也是因为他们很肯表现出亲
切的情怀。
“茶就送你喝了。”
“噢。”
泡了煎茶后,吉川仍未打开牛弁的盖子,在等着透也。
因为座位挨得近,一打开牛弁就满室生香。
“你最近闷闷不乐,是因为穗高老师的关系吗?”
“也不尽然……有可能因为很忙吧。”
吉川把筷子用力一捌,耸着肩对透也说。
“你也真辛苦,才调到这个部门来,就负责大人物的编辑!再加上棋原先生对你的施压,还真累人!”
如果不能创造佳绩,在任何部门待也都一样。
所以,一向消极的透也,才比别人更卖力。
当然有时透也也会有透不过气来,想要找人发泄、倾吐的现象。
“是啊,穗高老师就算答应写书,可是如果不动手的话,去找他也是没有用。”
“我听说他很难搞。但只要出书,就畅销得不得了,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是不是私生活很忙?”
吉川的最后一句话是语带玄机。
闻着浓又香的牛弁味,即使再没有胃口,也会食指大动。
吉川喝了一口热呼呼的煎茶后,“呼”的吐出一口热气。
“听说穗高的私生活很精彩多姿,那不如结婚安定下来。只是穗高老师并不是为了谋生才写书赚钱的人,也没必要急着
结婚。”
“你说……他的私生活很精彩,是什么意思?”
透也的胸口似被针扎着,但表面上却佯装若无其事地问。
“嘿,你对穗高老师的风流史不清楚吧? ”吉川说着,用眼瞧瞧他的四周。
“之前他好像和女星田中茉莉传出绯闻。这次又换了个对象,好像也是个编辑。”
……除了天野,还有谁发现穗高与透也的关系吗?
听着吉川的话,透世的心脏跳动早已不听使唤似鼓般激烈地敲打着。
是天野泄露出去的吗?透也认为他不致于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但谁敢保证他不会被人收买?
然而吉川却完全看不出他眼前的透也,是拼死命在压抑着内心的激荡。把牛弁塞得满口导致不易咀嚼的困窘状况下,只
好藉助于热热的煎茶。
“好烫!”
听到吉川发出咕噜声,透也关心地问他“你没怎样吧?”
“啊——我没事。哎,如果有对象的话,穗高老师就会安定下来吧。”
透也装得很平静地又问吉川。
“他是和哪位编辑要好?”
“既然是女性关系,就和我们无关吧?之前负责穗高老师的编辑是棋原先生,现在是你,你们怎么看也不像是女人呀!
”
吉川不怀好意呵呵地笑道。
既然吉川说“如果结婚不就可以定下来吗?”就表示穗高的对象绝非是男性。换言之,透也并不是绯闻中的主角。
——那么。
“啊,六风舍的编辑部有个很可爱的女编辑。她已有三年的编辑生涯,是个很能干的人,而且听说是编辑主任的私生子
。”
与六风舍有来往的吉川,对那边的事知之甚详。
“可是光凭这些,怎么可以说是有绯闻呢?”
“也对,不过……因为对方是穗高棹,一般人怎么会不垂涎?他长得帅、头脑好又多金,就算是工作对手也很爽吧?”
吉川仍然神经大条到未察觉他口中的这些话,已快让他这位同事透也崩溃。
“是真的,和那种人结了婚就可以开个公司,能管理编辑以外的人才最乐呢!”
“……这是没错,但就因为这些而结婚.不是太没意义吗?”
“太没意义?”
“只因为女性编辑负责他,就和对方结婚,那世上有多少男性作家会遭到怀疑呀?”
“但这些传言绝不是空穴来风——你未免太迟钝了!”
吉川说时,把最后一口牛弁放入嘴里,然后用茶一起灌入胃里。
“啊,不好意思。”
透也机械化地一口一口把牛弁送入嘴里,吉川那一席话已经使他食不下咽。
“他们俩人的结婚会场好像是订在饭店。”
“结婚会场……?”
透也不自禁惊讶地尖叫。
穗高要结婚?
最不宜于结婚的男人,竟然会有这个念头?
“对呀!不妨也当它是个笑话罢。看来穗高棹就要走进婚姻的坟场了!”
这是在向透也示威吗?
就如同已发誓结婚又辜负美和情意的自己,自此身上就背负着永远赎不了的罪过。
所以,这是透也的罪有应得?
“哇!歹势!我不该在你面前提到结婚两个字的。”
“那倒没什么,我不那么忌讳。”
透也收抬起他勉强装出来的笑,把再也吞不下的牛弁的容器搁着,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这通电话对透也来说是救星。
打电话来的,是委托的作家要商量校稿的事。
如此的话,透也便可以放下牛弁。
他把一只手放在脸旁,向吉川说了一声“对不起”。
吉川只好也替透也把容器,一并收向热水室。
透也每天过着阴郁昏沉的日子。
想及“穗高棹”要结婚,那么在八卦杂志的女性周刊上可能会登他的名字吧?
一向对贴在车厢内的女性杂志广告毫无兴趣的透也,也忍不住举头瞧瞧,寻找穗高的名字是否会出现在上面?
既然是与编辑间有绯闻,记者都不会放过渲染的机会。
抑或是穗高对这次的事,保密到家?
透也猜不透穗高的心思。
透也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已粉碎了。
他只希望能有一次,可以与穗高面对面谈谈。
但透也更怕遭到穗高的拒绝。
只是自己苦恼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去向穗高求证。
就如天野说的,任何事情说开了,或许答案就破茧而出。
一味的逃避并非良策。
透也到了办公室,便忙着整理放在他桌上的几份传真及邮件时,电话声音大作。
“苍山书房第二编辑部。”
“我是仓桥,请问你是樱井先生吗?”
“是的,我是樱井。谢谢你的帮忙。”
“关于校正的事……”
仓桥是于三年前就在苍山书房出书的作家,这几年一直保持着一定销售量水平的中坚地位。
“是的,你已经完成了吗?”
“是的。我本来打算明天自己送去,没想到我太太的娘家突然发生意外,必须要赶过去,所以就不能送过去了。”
“那你是否可以用快递送来?”
仓桥不爱用宅配送的方式,是在公司内有名的人,因为过去就曾发生校搞遗失的事,所以让他更为谨慎。
“我可以麻烦你吗?”
“好,我来安排,你等我一下。”
公司有与快速公司签约,透也想与他们连络,岂料今天晚上所有的快递全都被派出去了。
不如自己去拿,但是透也决定今晚要去找穗高。于是又挂电话给仓桥道一“实在很抱歉,我找不到人可以去拿,你可以
请就近的便利商店的宅配便送来吗?”仓桥起初仍很坚持,后来逼不得已下,方才勉强同意透也的方法。
今天的时间,过得特别缓慢。
透也把工作做完,正好是去拜访穗高的时间,他站起身在白板上写了“我直接回家,明天中午到公司。”
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并不仅只是穗高而且。
透也与美和毁除婚约,而选择爱上德高,这些都与自己的选择。
既然自己最初选择了穗高,那么往后透也也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
只是,透也的思路好像走入死胡问。因为他发现自己和穗高走的是平行线,似乎永远没有交集。
透也要的不只是肉体的结合,也要心灵的沟通。
因为他喜欢穗高,所以想更了解他。
这是透也的由衷之言。
透也笑自己的愚蠢,也不知如何去捕获穗高的心,而且他怎么可以移情别恋,去爱上别的女人?
透也没有勇气提出,就算穗高结厂婚,他仍能与自己保持爱人关系的话。
深呼吸后的透也,从新桥车站走几分钟就可见
到穗高的公寓。但愈接近那栋大楼,他的心脏就跳得越快速。
在晚上家政妇走了后,穗高都会用来写作或沉思。
当然偶尔他也会出门过自己的生活。
如果穗高的家,有另一个人存在的话呢?
想到此,就使透也的脚步畏缩不前。
其实,在自己爱上穗高那时刻开始,透也已等同于踏上不归路。
但仍抑制不住他爱穗高的心。
喜欢那个人的绝望、孤独。
透也对穗高的爱,至今未减。
穿过入口处,接了对讲机后,透也绷着神经等穗高应他的声音。
“是哪位?”
果然是穗高美妙的嗓音。
“我是樱井,抱歉这么晚还来,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穗高未出声,便把自动门打开。
透也特准在这里自由进出。
透也的指纹与声效经过登录,但他仍担心突然造访,会让穗高有所不便。
那四十层楼,有仿佛远在天边之感。
当他站在穗高的房子前,就按了按电铃。
不一会儿,穗高来开门。
穗病穿着很轻便的衣服,衬衫配宽边裤。
“你有什么事吗?”
站在玄关被他一问,透也一时答不上话。
“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穗高好像是用瞪的瞄着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