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一）——白洛

可那两只深紫色的眸，却直直的射进了无澈的眼，沉沉的怒，瞬间将无澈的身形冻僵。

“你说什么？”

第八十四章：反补之术

采补之术，利己不利人。

反补之术，利人不利已。

所谓反补，便是将自身精气灵力乃至生机注入他人体内，使他人的伤势得以恢复，寿命得以延续的方法。

可这种术法比之采补之术可谓更为歹毒。

采补之术虽不利于人，但若不过度使用，便也无大碍。

但反补之术不同，无论他人获益多少，施术之人的损耗却是半点也不会少。

每施用一回，施术之人便会元气大伤，非数年增补不可复原。

故此，反补之术亦被人称为步死道。

意为，步入，死亡之道。

“杞儿……”

难怪这几日你总是不随父皇上朝，难怪你连学堂都不去，难怪你一直有意无意的避着父皇……

烟尘弥漫中，龙夜寒克制着想要夺门而出的欲望，于衣袖下握紧双拳，冷声问道。

“可知解救之法？”

无澈的眼眸中霎时闪过一片异样的光彩。

“寒帝怎知无澈有解救之法？”

龙夜寒深沉恍若墨潭的双眸紧紧盯着无澈微笑的眼，唇边扬起一抹冷笑。

“朕可没工夫跟你绕圈子。”

这无澈虽然不错，可毕竟小了些。

也，天真了些。

若非如此，也不会想不到自己的不紧不慢已将情况透露了七八分。

龙夜寒半眯起眸，眼中的紫深沉近乎墨色。

“朕可是说过，若杞儿有什么不妥，第一个问罪的，便是你无澈。”

不知为何，这话一入耳，便让方才还一脸泰然的无澈变了脸色。

被那种沉沉的怒气压在身上，几乎难以动弹的无澈只得无力的苦笑。

这，算是自作自受么？

一早便知龙夜寒的实力自己难以匹敌，可为何还是会身不由已的违抗他呢？

无澈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想知道……

等龙夜寒的怒火稍微抑制了一些，无澈才得以开口。

“为今之计，唯有以他人精气配以灵草服下，才能……”

龙夜寒眯着眼看着无澈清秀的脸，忽然摇头，冷冷的嗤笑了声。

“你是想说，用人血，是么？”

无澈低下头，默然不语。

他本就是这个意思，人体精气三分于脑，两分于骨，其余五分，都融于血液之中。

若要吸取精气，自然是以血液为首选。

可，这毕竟是违禁之法，连一向不受礼规的主子都不愿，他又怎好直接说出口？

原本，主子于他定了血契，主子若是能吸取他的精气，效用该会比他人的更好些，可主子却是不肯。

无澈低着头，默默的将与主子有关联的所有人选在心中过了一遍。

无尘、无恋、菊红、王晨秦、龙清黍、皇后……

可一个一个的想了一遍，却还是没能得出任何可行的人选。

无澈低低的叹了口气，或许，便只有自己强行将血液——

“人血么？杞儿，父皇定会救你……”

无澈猛的抬起头，眼前已不见了龙夜寒的身影，而他却恍若未觉。

那皇帝，说要救……要救？

啧，难道是用他自己的血么？

无澈默然望着先前龙夜寒站的位置，唇角的弧度里有几分震惊嘲讽，有几分黯然失落，便只有自己知了。

第八十五章：记得

龙夜寒走近龙央殿，一把掀开内室的隔帘。

一阵风拂起帘角，龙夜寒抬眼望向内室里的景象，诧异的眯了眯眼。

刚才，是错觉么？

龙夜寒眼睛一转，便在窗台旁找到了正坐在案几后愣愣出神的杞月。

高高悬挂的纱帐层层相拂，小小的杞月低着头，从肩上泻下的墨色似乎将那刺眼的嫣红添多了几抹柔和。

柔和得，近乎沉郁。

他眯了眯眼，直接走了过去，一把将那小家伙抄进怀里。

第一次被龙夜寒如此粗鲁对待的杞月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才一脸惊喜的叫道。

“父皇……”

龙夜寒黑着脸将杞月的身子放在自己膝头，两只大手紧紧的缚住那小家伙的肩。

肩膀被撰的生疼，杞月扬起头，看着龙夜寒眼中的沉沉深紫，怔了怔。

“……父皇？”

柔风轻送，重重纱帘在室内投下一片辨之不明的光影。

杞月的眸子在层层叠叠的光影下朦朦胧胧的耀着微光，浅浅的，望之澈然。

龙夜寒眯着眼，在那双浅紫眸子的注视下，不知为何，那怒火，那愤然，竟有如见了光的冰，一并融了。

他只得放松手下的力道，叹了口气，声音里，是十分的无奈。

“杞儿……”

杞月看着他的眼，有些迷糊。

因为他有些儿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觉得，那些忽而来，忽而往的光影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刻下了些许奇异的执着。

“杞儿……”

龙夜寒的手移到了杞月的腰间，缓缓的，加大了力道。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将身边这小家伙牢牢禁锢。

“杞儿……”

“……父皇……”

杞月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不经意间已有些发颤。

他像是倦了般微微合上眼，茫然的想。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从来便只有傲气与冰寒的眸子里，会有那一丝突兀的惧意？

杞月伸出手，缓缓搂住龙夜寒的脖颈，却被腰间忽然加大的力度紧贴到了那温热的胸膛上。

杞月睁大眼，然后在那只大手的轻抚下缓缓合上。

父皇，杞月不要你为杞月不安，杞月不值得……

不值得……

杞月紧紧的闭着眼，慢慢的，抓紧了龙夜寒的衫。

“父皇……”

“父皇不必担心，杞月不会有事……”

他说了他不会有事，那他，便是真的不会有事……

至少，在契约完成的那一天到来之前……

“所以，父皇不需如此——”

“杞儿，你是要父皇片刻不离的守着你你才甘心么……”

龙夜寒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里并无二样，因为太过浓重而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温柔掩去了内里深沉的可怕的冷静。

杞月抓着他的衣襟的手又紧了紧，虽是看不到龙夜寒的表情，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偏偏有种沉郁的愤怒。

“杞儿是要父皇一直守着，才不会去干那些伤着自己的事是么……”

还有，一股掩饰的很好的哀伤。

这些都是杞月不熟悉，且不喜欢的。

“父皇，杞月……”

急急的开口，却又迅速的消了音。

杞月并不是不清楚缘由，他只是不知道，他该怎样做。

毕竟，在这几十年里，从未有人用这种姿势，这种表情，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龙夜寒搂着杞月的手臂又再次收紧，那力道，像是要将那小小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一身叹息在杞月耳边响起，轻轻的，却又有些沉重。

“杞儿还记得杞儿答应过父皇什么么？”

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一日的清晨，阳光明媚，父皇拉着他受伤未愈的手，要他承诺再不伤害自己。

父皇说，杞儿，切不可再伤害自己……

杞月茫然的睁着眼，环顾四周。

冷香悠然，轻纱漫舞。

那一日，他们两人，也是在此处相拥的吧。

杞月看着龙夜寒身上明黄色的衣，忽然用力抿起了唇。

“杞儿，不记得了么？”

第八十六章：铭记

“杞儿若是不记得了，便让父皇帮杞儿记起吧……”

杞月伏在龙夜寒怀里，闭着的眼眸忽然睁了开来。

房间里的光很暗淡，落在眼中的景象却依然清晰。

青色的帐，黄色的衣，还有那似乎能够穿越层叠光影的烟雾缭绕。

但杞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杞月努力提起越发倦怠的精神，仔细的辨了辨。

空气里，有股熟悉的血腥味……

那味道极浅极淡，可嗅至鼻中，却让杞月蓦然间有种时空紊乱的错觉。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从最初的不适变成了抹不去的习惯了呢……

习惯了弥漫在身周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习惯了各种各样落在身体各处的伤疤，习惯了，时不时从自己身体里渗出的嫣红？

是那么习惯，那么习以为常，竟让他在重新开始这一世之后，都有些不习惯了……

竟是有些不习惯。

杞月挑起唇，却是苦笑。

不习惯……

血腥……

血腥！

杞月忽然睁大眼，小手用力的撑着龙夜寒的胸膛想要坐起身，可那两只大手却又都紧紧的按住了他的肩，用力的，将他包围。

“父皇……”

杞月叫了一声，眼眸中渐渐地泛起了一抹浅紫色的惊慌。

父皇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他会有种不好的预感……

“杞儿别急，再等一会儿便好……”

龙夜寒低头看着那惊慌的扭动的小小身体，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再过一会儿，他的杞儿便会无事了……

便不会再是，那一副让他心疼的迷糊茫然的模样了……

他用力拥紧怀中的人儿，那紧紧扣着杞月的肩的手指不知是不是因为用力的缘故，已渐渐的失了血色。

杞月用力挣扎着，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渐渐变得急促，他咬着唇，眸子里缓缓泛起紫色的微光。

甚至，连那七年来不曾跳动过一下的心，都快要紧张得蹦出胸膛。

父皇……

不可以，父皇……

杞月真的不会有事，真的……

他对杞月说八年，杞月便会在父皇身边陪八年……

真的，父皇……

所以，父皇真的不可以……

杞月抓着龙夜寒的手臂，用力的往外扳，两只眸子里水光潋滟，几乎便要绝提而下了。

“杞儿……”

龙夜寒叹息着，抽出一只手抬起了杞月的下颚。

他看见，杞儿闪着紫光的眸子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惊慌。

他轻轻的抚着杞月的脸，宠溺的笑。

“杞儿别怕……”

杞月紧紧的盯着龙夜寒缓缓贴近的唇，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

那温柔的弧度是那样熟悉，可是，那唇上的苍白却是那么陌生的可怕。

父皇，不要……

龙夜寒俯下身，在杞月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微笑着，擒住了那两瓣粉唇。

熟悉的温暖探进了杞月的口，熟悉的血腥在嘴里蔓延开来。

可杞月却只觉得陌生异常。

陌生的让他想要逃离，陌生的，让他不敢相信。

因为顺着津液划入咽喉的，是用了龙夜寒全身二分之一的血液凝结而成的精血……

整整，一半……

“父皇——”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撕心裂肺，只是无意识的呼唤出了口，杞月的眸子里却依旧是一片迷茫。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对杞月这么温柔呢……

这样下去，到了那时，他怎么能够舍得离开……

浅浅的眸缓缓微合，掩住了里头流转的彷徨与茫然。

杞月挺直身体，伸出手接住了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他缓缓侧头，转眼，然后泪水汹涌，如同天崩地坼。

不是为了男人额上多出的血契，而是，因为那苍白的唇边那抹不曾放下的温柔笑意。

第八十七章：恍惚

依旧是层层叠叠的光影拂动，依旧是清清淡淡的冷香缭绕，杞月抱着腿坐在床边，垂着头，依旧是默默出神。

只是不知，谁的泪划过谁的脸，何人的衣，湿了又干。

杞月知道错了……

父皇……

杞月真的知道错了……

所以父皇快些醒来好不好……

父皇……

父皇……

杞月的视线缓缓上移，茫然的，望向了床上那面色苍白的俊美男子，渐渐地，眸子里又起了些许波澜。

父皇……

“……”

杞月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

没有风，没有话语。

大殿里很安静，除了些许水滴落入锦被的细小声响之外，一切都悄然无声。

甚至于，有些死寂的味道。

浅淡的光影在杞月木然的小脸上轻柔摇曳，那双浅紫色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恍恍惚惚。

一只小手按在了男子身旁的被上，然后深深地陷了下去，只留下几抹细弱的雪白暴露在空气中，那么瘦小的手腕，看着让人心疼。

紧接着，一瀑青丝从杞月的肩上滑落，无声的，打在了龙夜寒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

另一只雪白的小手撑在了龙夜寒的另一边，杞月似乎是无意识的轻轻皱起眉，低着头，愣愣的看着身下的男子。

很熟悉……

杞月时而朦胧时而清晰的视线在龙夜寒身上缓缓凝滞。

真的，很熟悉……

那眉，那眼，那唇，那味道，那声音……

全都，很熟悉……

……

“小家伙，跟我走吧……”

那天，是晚上，因为，他记得，那天的月光，真的很冷，很冷。

可是，他的声音，却很温暖……

真的很温暖……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吧，他才没有拒绝他的怀抱。

……

“小家伙，你这是做什么……”

依稀记得，那声音，带着笑意，很是轻松……

也，很是温柔……

他垂下头，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你躲在墙角做什么……”

温暖的声音溜进了他的耳，然后，温暖的手搂过了他的肩。

“别怕，我未曾受伤……你摸摸，这脖子不是好好地么……”

确是毫无痕迹，那弧度优美的脖颈摸起来很是舒适。

可是，敏感的他却能嗅到些许未散的血腥。

刚才的伤，已被他用灵力治好了么……

可是，这样治伤，不是很耗费灵力的么……

而且，连他都知道，这样治好的伤，还是会疼好一阵的……

他抬头，虽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他直觉的知道，他在笑。

而且，好像还很开心……

他不解的皱起眉，两只紫眸里满满的装着空洞的茫然。

然后，他便听见那笑声渐渐止了，而那双搂着自己的臂膀，却又是紧了些。

太过亲密的距离让他不适的扭了扭身子，可那双手，却毫不放松。

也不知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