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三）——白洛

自从被贬至寒庭之后……不，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真正看过自己一眼吧。

或许，他于他所存的价值，就是他的医术了吧。洛辰低着头，滑落的青丝遮去了唇边的那丝笑容。

可是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给杞儿看看。”

龙夜寒毫不避讳的坐在洛辰的榻上，怀抱着杞月，胸前打开，却仍是如平常一般言语平平，似乎是毫不在意。

洛辰看着这样的龙夜寒，愣了片刻，然后才回过神，走过去。在他的印象里，不对，应该说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东离寒帝都是一个外表俊美温和的翩翩君子，他的手段可柔可刚，但是平常与人相对之时，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如此的寒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是，却只是因为此刻倚在男人怀里的这个人。

洛辰心里百般杂陈，他蹲下身，伸出手摸向杞月的手腕。可是在将要触碰到的那一刻，洛辰却发现，龙夜寒的眉间微微蹙了蹙，接着又放了下来。

果然，在乎到了这种程度了么？洛辰低着头，微微苦笑，可表情，却也不见许多诧异。

杞月敞开的胸膛早已被龙夜寒用外衣裹好，此刻除了一张绝美的小脸露在外边，杞月整个人都是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像是怕被人看了去似的。

“杞儿的伤势如何？”

龙夜寒一只手搂着杞月，另一只手放在杞月的脸上，轻柔的抚着他的眉。怀里的人好像是睡着了，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先前吐血所留下的痕迹却是半点儿也不见，全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陛下，敢问十一殿下是被何人所伤？”洛辰垂下眸，不去看龙夜寒温柔的将杞月额前的发的手，他轻轻的放开搭在杞月手腕上的手指，然后放下衣袖，将自己的手拢在衣袖之中。似乎这样，便能够将手指上轻微的颤抖掩饰过去。

龙夜寒没有抬眼，那双深沉的紫眸里，满满的映着的都是怀中之人的身影。说道杞月受伤的原因，龙夜寒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冷冽的感觉。

“并非是人，而是天师殿前的那块碑。”

“碑？”洛辰的眼中闪过些许疑惑的神色，之后，很快的又变成了恍然大悟。难怪了，若不是天师殿的力量，他还想不出能有其他事物能够使噬心盅如此躁动不安。

噬心盅，好像昨日，小殿下便曾因为此事找上他呢……洛辰回想起昨日的话，不由得微微抿唇，虽然那弧度很快便有些僵硬的消去了，但是那丝笑容，却是如此的真实，也是令人如此的诧异。

斟酌了片刻，洛辰轻轻的说道。

“陛下，小殿下目前的伤势并不算重。”

“目前？别给朕拐弯子，说。”

龙夜寒显然对洛辰这种说法很是不悦，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是想到了洛辰会与他如此兜弯子的原因。可是这个原因，他却宁愿不知。

“杞儿的心脏处……那噬心盅将会如何？”

他并不是一无所知，与杞月蒂下血契的他，自然对杞月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而杞月曾经中过噬心盅之事他也是清楚的。但是一直以来那噬心盅都像是沉睡了一般，对杞月的身体并没有影响，所以也就一直放任着，没有理会。

但是今日，杞月忽然吐血昏迷的时候，他的心脏处，也传来些许异样的感觉，有些痒，有些麻，这让他知道，杞儿身体里的那只盅虫，定然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活动了。

而若是连他，这个只是与杞月定下血契的人都感觉得到异样，杞儿所受的痛苦，便不言而喻了。

洛辰低着头，沉吟了片刻，有些无奈的说道。

“陛下，这噬心盅在小殿下身体里已经待了八年之久，本应已习惯了小殿下身体里的环境，但是天师殿的力量对于盅虫而言是至敌，它与盅虫的力量是相反的，说是克制也不为过，所以盅虫才会突然从沉睡中醒来，发生躁动……”

说到此处，洛辰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可是最终，他还是说了下去。

“为今之计，只有将盅虫取出，方能保殿下一命……”

龙夜寒也沉默了，取出？他何尝不想将杞儿身体里那不速之客赶出去？只是时日已久，并不是说取，便是能取，不说他如何心疼，只说这其中凶险，定然会超出预料……

“有无其他办法？”

洛辰摇头，“没有了，那是唯一的生路。”并且唯一的生路，也是九死一生。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忽然，杞月的声音从龙夜寒的怀中传来，“要取便取，说这么多做什么……”

“杞儿？你醒了。”龙夜寒抚着杞月在自己腿上坐着，将他的肩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一之手臂环着杞月的腰。

杞月刚刚清醒，眼眸间还带着一丝迷茫，可是其中的坚决，却也不容错认。“洛辰，把它取出来吧，你既然说了，便没有做不到之理。”

洛辰低头，不言语。他知道杞月说的不是他刚才说的什么话，而是昨日他曾答应他的，为那钟南天之女趋盅之事。只是，他也知道，这并不一样啊……

“父皇。”杞月转过头，看着龙夜寒有些发沉的脸，扬起唇，在龙夜寒的唇上轻轻贴了一下。“杞月会没事的，相信我，父皇。”

龙夜寒点点头，扶着杞月的脸，说道。“杞儿说过的话一定要记得，如若不然，父皇……”后面的话龙夜寒并未说下去，但杞月却已经明白。他微微敛下眸，错开龙夜寒太过深沉的眼。

“父皇放心，杞月说过的，便一定会做得到的。”

所以杞月说会陪父皇七年，便一定会是七年，别说如今还有七年之久，便是一天，也不会少的……

洛辰一直低着头，但是两人之间并未刻意回避的对话，还是传到了他的耳中。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样的对话，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头，闷闷的，有些难受。

“洛辰，趋盅之事，便交给你了。”杞月倚在龙夜寒的怀里，轻笑着，似乎即将到来的并不是什么大事。

洛辰低着头，两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那么请问小殿下，是想要如何趋盅？”

“哦？其中还有什么讲究么？”杞月微微有些惊奇，问道。而他身后的男人，亦是眯起眼，仔细的听着洛辰接下来的话。

“是，洛辰知道的解决之法有二。一是直接开到取出盅虫，二，是用药物将其引出。”说着，不待两人打断，便接着说了下去。“不过洛辰建议小殿下选择第一个，因为此法施用之时，洛辰会将小殿下全身麻醉，同时也蒙蔽了盅虫的感知。不过会留下一些很浅的伤疤。但若是第二种，那——”

“不必多说了，就第二种吧。”杞月笑着，他知道，龙夜寒不会喜欢他的身上出现伤痕，即使很浅。

只是他没有发觉，他身后的男人在他的话说出口的那一刻皱起了眉，似是不悦。

第二三八章：趋蛊之法

在杞月说了施用第二种方式之后，洛辰便转身配药去了，他的炉鼎药材，都在隔壁的厢房之中。

杞月忽然回过头，对上那双深紫色的眸子，弯起眉眼，轻轻的笑。“父皇，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龙夜寒眯起眼，眼中紫色深沉，似有怒气。“杞儿，你知不知道此法——”

话未说完，幽幽的淡香已经从洛辰的炉中散发出来，清幽的香气很是好闻，深吸一口，便有一种沁入心脾的清甜，虽是淡淡，却是经久不散。

“杞儿，”龙夜寒看着杞月忍耐的神情，轻叹一口气，搂紧他的身子，说道，“杞儿不必为了父皇做这些事。”

杞月眨眨眼，捂着心口，刚要说什么，却被龙夜寒的话堵住了话头。“也不必太过谨慎，有父皇在，洛辰不敢对杞儿做什么。”

杞月仰起头对着那双愈发深沉的眼眸，动了动唇，却终究没有说什么，而是别开眼，伸手抱住龙夜寒的腰。

父皇一向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以往如此，此次亦是如此。他对洛辰虽有些好感，可是，还并未到能够以性命相交的地步，让一个并不完全信任的医道圣手在自己的胸膛上动刀，杞月觉得他还未有那么高尚的情操，能够忍受这样的不确定。

他一向，就不是一个能够忍受自己的性命撰握在旁人手里的人。

杞月微微敛下眸，皱起眉，捂着心口的手指慢慢收紧。如此用药物将蛊虫引出虽然疼痛，但至少，他还清醒着，如若洛辰真有什么不对，他还有把握将其击杀。

“杞儿……”龙夜寒的声音低低的，微微带着一些叹气的感觉。杞月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的咬起唇，更加用力的将心口按住，似乎想要将里面胡乱扭动的东西按回去一般。

忽然，一只大手摸索着探入杞月的衣襟，带着温暖的感觉，将他的心口连同那只小手覆盖住。一阵温暖，从肌肤一直沁入内里，杞月舒服的合上眼，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他握住龙夜寒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心口的位置。不必等杞月多说什么，龙夜寒便轻柔的按压着那处隐约有些许异动的位置，那个，从来就没有心跳的位置。

“疼么？”

龙夜寒轻柔的抚着，低下头问道。

杞月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说疼，还是不疼。

异香渐浓，尽管是将整个脸都埋进了龙夜寒的怀里，连气儿都有些喘不过来，但是那种带着清甜的淡香，却还是不断地传入杞月的鼻端，和着呼吸，进入杞月的身体。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膛中苏醒，它在心口翻搅着，一股剧烈的疼痛，猛然从心口传来。杞月闷哼了一声，咬紧牙，手里握着的龙夜寒的衣料几乎被攥破。

龙夜寒的动作一顿，接着更加轻柔起来，可是杞月却是颤抖着，咬着牙说道。“用力一些，寒……”

一些冷汗从额上冒出，聚成股从额角流下来，杞月睁大着眼，伏在龙夜寒的怀里急促喘息。

可是龙夜寒却是皱着眉，担忧的看着怀里的人，将手掌贴近，试图让自己的温度更多的传递给杞月，但是却没有依言加大揉搓的力度。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杞儿的胸膛中，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翻腾着，并且随着那种异香的变浓，变得更加剧烈起来。

这样一个东西在心口的血肉中乱动，会有多疼？

杞月紧锁着眉，一把抓住龙夜寒的手，往自己的心口死命的按，唇角再一次被咬破，嫣红的血带着腥气从唇边留下，颤抖着滴落在龙夜寒的腿上。

龙夜寒任由那只发着颤的小手抓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手指之下那个东西的移动，轻轻的说。“疼就喊出来，会好受些。”

杞月喘息着，两只眼眸紧紧的盯着前方，没有说话，只是摇头，他需要很大的克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抓着龙夜寒的力道。

他没有抬头，所以看不到，此刻望着他的那双深紫色的眸里，带着怎样的说不出的暗色，透着怎样危险的味道。

“吱呀——”门开了，洛辰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他本来似乎是想要进来的，但是目光触及那相拥的两人时，又将抬起的脚收了回去，敛下眸，问道。

“小殿下，请借雪莲子一用。”

这是最后一味药。

杞月连头都未回，嘶哑着声音，低低的喊道。“暗。”

未等吩咐，甚至连隐身都没去除去，一道隐晦的气息便从房内消失，倏然而远。

房内的几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加之暗并未掩饰气息，所以洛辰感觉着暗的远去，便低着头，合上门出去了。

门外，洛辰站在房门处，看着这扇合拢的房门，不知为何，脸上竟浮现出一些异常复杂的神色。

剧烈的心跳尚未平息，洛辰低下头，在唇角扯了扯，似是笑容，却又让人觉得有些然。方才寒帝看自己的眼神，是想要杀了他么……

“唔……”

“杞儿……”

“无事，寒……再重些……”

门里，一些低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有些模糊，但却足够让洛辰听得明白。

寒……么？

洛辰笑着，可是一直向上微微扯起的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成了某种异常讽刺的表情。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寒帝如此温柔的声音呢。如此温柔，似乎是那一声一声的呼唤中，藏着他的所有……

洛辰站在那儿，神思渐渐恍惚。

“雪莲子已取到。”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洛辰的漫天胡思，他转过身接过暗手中的东西，走入另一边的房间。

暗站在他的身后，看着洛辰慢慢走入房中的身影，两只墨色的眼眸里飞快的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随即，一闪身，隐去了身形。

不多时，洛辰端着一小碗浅青色的液体，从旁侧的厢房中走出。浓郁的香气从洛辰端着的小碗中溢出，不一会儿，便弥漫了整个空间。

这种香气与先前的香气有一些不同，似乎是多了一丝凉气，淡香的味道中，清甜的感觉被压抑住了，整个空间里都有一种极其浅淡，但是却又让人觉得如影随形的寒意。

洛辰推开门，小心的将小碗放在床榻旁的案几上。

“杞儿……”

龙夜寒用一种低低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他偏头看了洛辰一眼，然后将视线投向那一小碗淡青色的液体。

洛辰用小勺舀起一些液体，看向杞月。“小殿下，请转过身。”

龙夜寒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在杞月的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轻柔的将杞月的身体翻过来，杞月的脸显得很是苍白，那一丝丝从唇边流下的嫣红在那样苍白的脸色下，显得更加鲜艳。

可是他那双浅紫色的眼眸里，却还是盈满了清澈的光。

“要我如何做？”

杞月的声音似乎很平静，可是洛辰却看得清楚，他的身体在发着颤，若不是龙夜寒搂得紧，或许便要从龙夜寒的腿上落下来了。

洛辰的脸上有些犹豫，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龙夜寒说道。“陛下，还是将小殿下打昏吧，不然……”

不然什么，三人都心知肚明。

龙夜寒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然后低下头看向杞月。却听见杞月说道。

“不必。”

洛辰没有说话，只是将小勺拿起，“陛下，请将手拿开。”龙夜寒将手拿开之后，洛辰伸出手掀起杞月的衣襟，刚要将手指按上杞月的胸膛，却被杞月伸手一把挥开。

“啪——”的一声轻响在房中回荡，洛辰愣愣的看着杞月眼中莫名的戒备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龙夜寒看了他一眼，从他的手里接过小勺，“我来吧。”

“是。”洛辰应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二三九章：寒，不疼

引虫之法在世间并不少见，蛊虫虽然奇特了一些，但终归也是属于虫的一类，所以即便洛辰事先并未作出说明，龙夜寒也能够想得到洛辰是想用什么方法来为杞月驱蛊。

那便是用虫类所喜的气味涂在皮肤上，虫类嗅觉灵敏，只要闻到了味道，便会循着味道钻出来，这样便可以与人体脱离。

所以，施用此法，手法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引虫之术，也就是引虫所需的药剂的调配。

洛辰端着小碗让龙夜寒能够比较方便的从中取出液体，龙夜寒一手拿着小勺，另一手将杞月的衣襟掀开，露出白皙的胸膛。光线算不上明亮，可是在那一小片皮肤之上，那时不时冒出来的好像是小动物在皮肤下游动的鼓包，却是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