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放下,从那里出来!”
“我不要。出去的话,你马上会用拳头对付我。”
可恶啊!居然拿酒瓶当盾牌。原本我打算赏他一记飞踢,让他到明天都爬不起来。这时,关西人的本性就只会妨碍我教育小孩。要我因为吵架就踢破一瓶十万块的酒,实在做不到。
“午安。小尚、结城,我们搭第一班电车……喔,不,搭第一班新干线来了。有人在吗?”
当我正想开骂时,玄关突然传来开朗的问候声。丽子大姐来了。茂一副得救了的表情,听到我说‘我去开门’之后!这才从吧台后面出来。不过,他还是把酒瓶抱得紧紧的。
(这个智慧型犯罪者……这下子无法使出过肩摔了。)
我老妈是朝鲜人,从小就让我学习跆拳道。我可以轻松地举起茂这种壮汉。不过,客人来了,而且还有昂贵的酒当人质,才会害我逮不到机会修理他。
“哎呀呀,结城还穿着睡衣啊!嘿,那不是酒吗?是不是昨天喝醉了,一直睡到现在啊?”
“啊、嗯。因为稿子已经完成了,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一点。再说这样子很轻松,所以也就没把它换下来。不好意思,在客人面前这样子。”
“没关系啦,你别在意。我们就像一家人嘛!”
“就是嘛!小尚的家人也就等于是我的家人。”
真会见风转舵。刚刚那个闹别扭的男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看是懒得换吧!小尚真是辛苦了。”
我放弃和茂对峙,开始准备待客用的咖啡,和丽子大姐一同前来的郁雄突然走到我身边,讽刺地加了这一句。郁雄这家伙好像还是不太喜欢茂。
丽子大姐和郁雄都是我以前在神户的同事。虽然我叫丽子大姐,不过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郁雄当然也是男的,不过却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没错,我以前上班的地方就是人妖酒吧。我穿起女装虽然不及郁雄的婀娜多姿,但是十几岁的时候身高还没长全,因此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至于丽子大姐嘛……这个,我不是很想回答。
那时候,我受到酒吧妈妈桑和丽子大姐很多照顾。大家都是好人,对没有爸妈的我来说,他们就是我的家人。现在也一样。看到我和茂能在一起,他们比我还开心。不过,就只有郁雄例外。基于某种原因,郁雄爱上了我。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茂。
“你知道吗?妈妈桑为了看女儿穿和服的样子,居然帮空也买了一套五十万的和服耶!虽然和服的价钱随着七五三年年高涨。五十万耶,开什么玩笑。没想到妈妈桑是这种笨老妈。福原也是,居然放任妈妈桑胡搞。”
丽子大姐夸张地诉说着神户的一切。他虽然那么说,不过却没有挖苦妈妈桑的意思。妈妈桑的恋人叫福原,他十分宠爱他和妈妈桑在某种机缘下领养的小孩空也。福原本来也在人妖酒吧上班,不过因为女装打扮实在太抱歉了,所以现在是酒吧里的酒保。
我很喜欢听这些事情,总觉得我们是偶尔才见一次面的娘家兄弟(还是姐弟?)。虽然,还有一大堆地方没打扫,此时也管不了了。端出咖啡之后,我也顺便坐也下来。
此时,玄关的铃声又响了。今天真的很热闹耶。大概是编辑先生吧,不过这时候似乎又早了点。正当我在思考的时候,发现是茂的母亲来了。哎,今天不但忙碌,而且很衰。
“茂,我刚好来到这附近,所以顺便来看看你。”
瞄了我一眼之后,茂的母亲就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嗯,对他母亲而言,实在没什么喜欢我的理由啦。重要长男的另一半居然是个曾从事过特种行业的朝鲜混血儿,而且还是个男人。
但是,和二话不说就把茂扫地出门的父亲比起来,偶尔会过来看看的她还算是好的(其实,茂和家人可没有失和到这种程度。他和弟弟一家人就很好,我和他们的感情也不错。)
尽管如此,为了即将上演的婆媳(?)大战,我还是有点忧郁。何况丽子大姐也在场!
“茂,你为什么穿成那样子?家里有客人耶。你就不能打扮得正式一点吗?哇,讨厌啦。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么脏,所以我才不赞成你用男佣人。”
哎呀呀,看来今天她决定称呼我为男佣了。以前她叫生不出小孩的我为备用品,而且从来不曾把我放在眼里。
“我帮你介绍一下女孩吧?她和某个偷工减料的佣人不一样,不但家事样样行,而且个性温柔。当然,家世背景也没话说。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马上结婚。”
她还是一点都没变。没办法,我也差不多该反击了。其实,让她再念两句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丽子大姐的眉毛已经整个挑起来了。在茂阻止丽子大姐开口之前,我得想想办法。
“真抱歉。虽然我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告,不过他就是懒。每当我一收拾好,他马上又制造出新的垃圾了。真是的,比亚马逊的懒人还过分,也不知道是怎么受教育的。”
“你是在怪我吗?”
喔喔,开始理我了吗?真是单纯……不,该说是坦率。撇开年龄外表不谈,她还真是个任性的大小姐。
“我没这个意思。我听说,他好像是在祖父那里长大的。”
“那、那、那个是因为茂很喜欢往爸爸那边跑啊!”
嘿嘿,开始坐立不安了吧?果然被我料中了,她很在意自己将茂塞给祖父这档子事。那么,就在这里一决胜负吧!
“我知道。因为爸爸曾经说过,他很喜欢住在多摩的祖父。”
“爸爸……”
“我也很喜欢奶奶。”
“奶、奶奶……”
“咦、我叫错了吗?我可是爸爸的养子喔,户籍里面也有写。所以,爸爸的妈妈就是我的奶奶。对吧,奶奶?”
哎哟--,玩笑好像开的太过火了。茂的母亲因为打击过大而说不出话来。
“对了。我还要带客人到东京观光。那么,我们就先失陪啦,你们慢慢聊吧!”
我对茂眨眨眼,示意他收拾一下残局,然后就跟着咬牙憋笑的丽子大姐和郁雄出门去了。
“小尚很厉害嘛!看来,我不用为你担心了。”
“担心什么啊?”
“以前啊,结城曾经来找我和妈妈桑商量。他说小尚被他妈妈欺负了。他还说,吵架从来没输过的小尚居然会乖乖挨骂。结城好像满在意的,他觉得小尚对他妈妈太客气了。小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强势,实际上却满保守的。我还怕你受不了小媳妇的日子呢!”
“这……小媳妇……”
“对了,我本来还想给你一点意见呢,现在应该没有必要了吧?小尚,你的心境是如何转换的?”
才刚踏出家门,丽子大姐就兴奋地问个不停。
也好,就当作是等待结城母亲回家前的闲磕牙吧!不然,丽子大姐一逮到机会就会‘为什么、为什么’地一直问下去。
“我们去那一家店再说吧!”
于是,我们走进了一家最近才开幕的咖啡店。
二、秘鲁行(上)
我和茂之所以决定下一次的旅行地点是秘鲁,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原因。我们像平常 一样在饭店闲话家常,说着说着就讲到秘鲁了。
不,也不能说一点预兆都没有啦!那时候我因为三不五时会遭到茂的母亲挖苦,所以心情多少有些沮丧。
我是那种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会加倍吐槽回去的人。可是,却不太擅长应付茂的母亲。
你看,我和我老妈的感情也太好,一直到她死了,我们的心结都没还解开。我不希望茂也变成我这样子。
或许多少有点内疚吧?就算我不是男人,但诚如他母亲所言,我也不是个配得上茂的人。
可是啊,越和茂相处,我就越明了他的伟大,自己又是多么的渺小。
茂平时看起来虽然和发霉的懒鬼没两样,不过紧要关头却十分有担当。冷静的他总是可以从容地应对,不像我,就只会在一旁跳脚。
我想,我会对茂的母亲礼让三分,大概就是因为自卑感作祟吧!
为了安慰沮丧的我,那天晚上茂特地讲了许多有趣的事给我听。茂完全站在我这边,对于我对他母亲的毒舌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挪威的索尔·海尔达为了证明波希米亚人是从南美来的,于是搭上了一艘名为康提斯号的竹筏往太平洋出发。最后,成功地抵达了大溪地。’‘嗯--。所以,大家都相信索尔·海尔达的说法罗!’‘也不是。学会大部分还是以西方说为主,也就是以亚洲起源说为主流。索尔·海尔达的论点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共鸣。’‘那他的冒险不就一点收获都没有了?’
‘不管学者怎么看,我都相信他的说法。亚特兰提斯、旧大陆,甚至连诺亚方舟和伊甸园我都相信。’‘等一下。这么说来,茂什么都相信嘛。那么,亚当和夏娃呢?人类的祖先是猴子耶,不是有出土的化石可以证明吗?’‘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全部怀疑,包括太平洋漂流说和西方说。当然亚特提斯也一样。真要追究的话,我也不太相信达尔文进化论。’‘我不是很明白茂的话。’
‘也就是说,我相信所有的事情,但绝不盲从。对所有的理论抱持相信和怀疑的态度,并追求其中的中庸之道,就是我生活的座右铭。’‘简单来说,你就是觉得所有的学说都有漏洞啦!’‘真严格耶,小尚。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实际上我也是这样和别人相处的。比方说,我会相信以前曾经骗过我的人,也会怀疑和我很亲近的人。不过,现在却出现了例外。’‘例外?’
‘嗯。只有小尚,就算你在我面前杀人,我也会相信你。’‘白痴,真是肉麻当有趣。我知道了,茂就是用这一招拐骗女人的。一点节操也没有。’‘喂、小尚……。算了,说到康提斯号我才想起来,我们下一次去秘鲁好不好?’‘怎么这么突然。’
‘不好吗?小尚去过巴西,但是秘鲁还没有吧。我也差不多有十年没去了。当然,如果小尚想去其他国家也没关系。照着诺亚方舟的路线到土耳其也满浪漫的。’‘没关系,就秘鲁好了。现在的恐怖活动应该也没以前多了。’‘好,就这么决定了。下次去秘鲁。’
茂笑着说。我也笑了。
就这样,我们准备启程前往秘鲁。一个月后,我和茂抵达了库斯科。
二、秘鲁行(中)
库斯科是秘鲁南方的城镇。被西班牙灭掉的印加帝国也位于此,因此它相当有名。这里有许多遗迹。像是连剃刀也通不过的精密石组、太阳神殿等等。
然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并非观光,而是采访印地安村落。我们想亲眼目睹印加帝国后代子孙的各种生活样态。透过管道,我们决定造访某个印地安小村落。
这个时候,我不禁要佩服茂的办事手腕。茂自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在各国流浪。像是哪个村落适合久居,对外的交通调查,要怎样拿到居留许可等等,他全都可以马上解决。这绝非在日本行动迟缓的他可以比拟的。
事情可以进行得如此顺利,大概也和茂会说西班牙语有关系吧!
茂的另一项特技,就是将西班牙语当成第一外语来学习。一般人都从英语下手,但是,茂却说:
“只要提到外语,日本人大多会联想到英语、法语和德语。可是,最被广泛使用的却是西班牙语的堂兄弟--葡萄牙语。非洲虽然也有法语区、基本上英语、法语和德语都是通用的;不过,西班牙语圈就只能说西语。因此,我才努力地学习西班牙语。英文因为是基础教育,所以从小就已经说惯了。只要掌握了英语和西班牙语,除了中国以外,几乎可以在全世界畅行无阻。”
事实证明,茂的看法是正确的。秘鲁的官方语言就是西语。
因此,茂很轻松就办妥了在印地安村落居留的各种准备。不过,我们还得再等一段时间。因为通往村落的巴士一个礼拜只有一班。在这之前,我们便在库斯科进行短期停留。
每当我和茂到达某个城镇的时候,通常都会去它的市集逛逛。当然啦,也会去专门卖纪念品的土产店。然而,最吸引我们的,还是当地人的真实生活面貌。
现在,茂正和陌生人不着边际地聊天,我则在小卖店随便看看,沉浸于城镇的空气当中。
在库斯科停留的两三天中,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这回我却打从心底感到不妙。我总觉得身体好沉重,在首都利马时,就有点不适了,到了库斯科之后,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可能是高山症吧?秘鲁的主要城市大多分布在安地斯山脉的山丘地带。库斯科标高二千八百公尺。虽然没有富士山高,可是你能想像在日本阿尔卑斯山顶略低的地方盖一座城镇吗?
为了不让茂担心,我一直保持沉默。我们要去的印地安村落还更高呢!我想不需多久应该就会适应了吧?
不过,身体的不适通常会影响到精神状态。尽管我自觉和平时无异,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总之,我被抢了。不过,当地居民马上就帮我抓到了小偷,行李也取了回来。再说,我并没有将护照和钱放在里面。然而,曾经有过强盗克星之称的我居然被抢了,可见我的身体情况有多么糟。
“小尚,你没事吧?”
茂马上奔到我的身边来。那个抓住强盗的居民突然开始大叫,而且完全无视我的道谢,抱着结城叽哩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瞬间,我直觉这是新的诈欺手法。他们先假装亲切地帮助观光客,等到我们松懈下来之后,再趁机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偷个精光。不过,看到茂一脸怀念的样子,对方似乎是个熟人。我见两个人的对话告一段落,这才谨慎地问茂对方是谁。
“他叫米勒·吉冈,是日裔。我们以前就认识了。也不知道是他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他。”
茂笑着回答,脸上出现十分怀念的表情。那个叫米勒的男人也一直说着‘ami-go(朋友)’。
日裔吗?难怪看起来有点像亚洲人,和印地安人长得也不太一样。
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尽管茂大呼什么“相信怀疑”的,实际上对人却毫不存疑。可是,我除了部份熟人之外,其他闲杂人等是一概不信的。
“让他照顾是怎么回事?照顾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以前遇到小偷的时候,曾在米勒和他朋友家叨扰过一阵子。那时候为了答谢他,就帮他介绍了工作。事情就是这样。”
这个当地居民好像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我总觉得茂在隐瞒什么。再说,那个米勒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吧?尽管他像个朝气十足的健康大叔,可是眼神也未免太锐利了,给我一种口蜜腹剑的感觉。我的第六感通常是很准的。
我继续逼问茂。在白眼和严厉逼厉逼供之下,茂什么都招了。听完之后我也不禁语塞。
原来这男人和当初偷袭茂的小偷是一伙的。
我的天啊!有谁会被小偷偷到一毛不剩,然后干脆住到对方家去的?甚至还帮他介绍工作。怪不得那男人会‘ami-go’一直叫。茂自从遇到他之后,就有点心神不宁。
“对了,小尚。米勒问我们要不要去喝一杯。”
我就知道。真不知茂是愚笨还是装傻,人家摆明又要敲诈他了啦。我不管他们是十年没见的老朋友还是怎样,想要利用茂的老好人个性,门都没有。
二、秘鲁行(下)
“茂,我累了。我想回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