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句话后,迟蔚清楚地看到他表哥的眼睛顿时红了一圈,眸中聚着大片的泪水,只是他仍在强忍着。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呢?早在迟蔚说他是溺海死亡的时候他就已经联想到了那场事故,那次豪华游轮沉海事件闹得很大,新闻里
每天都有跟踪报道,身边的人也都在讨论,他就算再不关心时事也不会不知道那场事故。可是他不想往那方面去想,更不愿意
承认眼前的这个长得和小蘑菇一模一样的人不是他的表弟。
轻轻地触碰上迟蔚的脸,少顷感觉自己的手指和声音都在颤抖,“这张脸明明还是小蘑菇的脸。”他抿起双唇,看得出正在极
力地忍耐。
迟蔚抬起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对不起,骗了你那么久。”
少顷目光呆滞,而后像是受了惊似的,猛地将手抽了出来,“你说你是迟蔚,你说你是重生了,却碰巧进入了小蘑菇的身体里
,那么,我的小蘑菇呢?我的小蘑菇去哪儿了?”问出这一番话后,他再也忍不住,泪水就那么滚了下来。
迟蔚努力保持着冷静,“我不知道,不止你,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世上真有重生这样玄妙的事。”
少顷拿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可总好像擦不干净似的,才抹过的脸一转眼又满是泪痕。情绪到了一个失控的点,他连忙用手捂
着自己的嘴,但仍有细微的啜泣声从指缝间流出来。
迟蔚瞧见少顷哭成这样,心里也很不好受,他上前抱住少顷,用安抚的语调柔声道:“哥,你可以把我当成小蘑菇。”
少顷摇着头,忙向后退了几步,从迟蔚的怀抱中出来,“我做不到。”他的声音都哑了,带着很重的哭腔,“即便你有和小蘑
菇一样的脸,可你终究不是他,所以我也无法将你当做他。”
望着自己突然空了的怀抱,迟蔚终于将手放了回来,“是我提的要求太过分了,很抱歉。”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让少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等哭得疲倦了,他复又开口,“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迟蔚微微一愣,张嘴想说什么,可到底没能说出口,他弯下腰,给曾经那个疼爱自己的表哥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往外走
。
可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脚步特别沉重,尽管心里都清楚,那些东西本来就都不是自己的,然而突然间失去了,还是会感到遗憾
惋惜。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迟蔚握住门把,却始终觉得不甘,那一瞬他在想,如果他就这么开门走出去,或许就将走出有少顷的世
界了。
有一种莫名的心慌猛然填满了心扉,他旋即转过身,提起声就对少顷说道:“你答应过的,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一样认我
。”
少顷坐在沙发上,重新抬起头,那双眼睛已经哭得肿了,可语气却依然坚定,“我是答应过,可是我所承诺的对象是我的表弟
,而你不是。”
迟蔚怔怔地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说出这样的话,他纯粹是在自讨没趣。只是那个时候,他真的很想再说一句
,“哥,你那时答应的是,就算我只剩下一具躯壳,你也不会不认我的。”可惜这句话,他已没有勇气再说。
傻站了许久,迟蔚才又开口,“如果我的存在让你难过了,那么我会离开。”言下,他转身即走。
回到卧室以后,迟蔚又重新打开手机,想必楚宴是急坏了,一开机就进来N条他发来的消息,迟蔚只是粗略地看了看,但没有回
。
刚看完,手机就响了起来,不出意料正是楚宴的来电,迟蔚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名字,想到他刚重生时,楚宴在沈珞的手机里还
是被存为“亲爱的”。
不知不觉的,又想起那些日记,想起沈珞对楚宴的那深深爱意。
铃声响了好几轮,迟蔚才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他无力地“喂”了一声,紧接着就听楚宴在那边焦急地说道:
“你总算肯接电话了,迟蔚,你现在在哪里?”
迟蔚握着手机的手又紧了紧,却始终没有开口,楚宴不闻他出声,便又着急了,“迟蔚,你听我解释,我刚那是抽风了,你别
听我瞎说,我就爱你啊,你说句话好不好?我……”
他本还想继续说,可迟蔚却在那时候回了话,“我在家。”
听到迟蔚说话了,楚宴也放心了些,“原来是回家了啊,江少顷那家伙老不接我电话,害我那么担心,那么迟蔚,我这就去接
你吧?”
“不用了。”没有多余的话,迟蔚甩下那三个字后便挂了电话。而当楚宴再打来的时候,他就没有接了。
大约是六点的时候,迟蔚打电话叫了外卖,半小时以后外卖送到,他端着饭盒去敲书房的门,里边没有声音,过了会儿,迟蔚
自己拧开门把头探进去,见少顷正坐在书桌前玩电脑,他稍稍安心了些。
推开门走进去,迟蔚走到书桌前,捧着外卖对少顷说:“哥,吃点东西吧,别饿着了。”从他的角度完全看不到少顷到底在看
什么,他只是觉得表哥看得很认真。
少顷没有理睬迟蔚,只专注地盯着电脑,网页上,全都是关于“重生”的话题,然而没有一条内容是教人怎么把弄丢的魂魄给
找回来的,想来也是,这种东西一直以来也就是个传说罢了,没有经历过又有谁会相信。
而迟蔚此刻的心情却是极其难受的,但是他又不知道事到如今还能再说些什么,所以最终,他只是把外卖放下,然后说:“哥
,记得吃晚饭,我……”他想多说点关心的话语,可又怕那些话说出来会被误认为假惺惺,所以最终,他只是留下了如此一句
,“我走了,你保重。”
一直到书房门紧紧合上,少顷才重新抬起头,望着那紧闭的门板,眼泪又涌了上来,半晌之后,他才勉强将情绪平复。
而后他取过了手机,给某个人打去了一通。
那个人,永远都会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守在他身旁。电话里,楚非的声音很是优雅,“少顷,这时候打电话来,是想约我一
块儿吃饭吗?”
平时要是听到这话,少顷肯定会嘲讽两句回去,可今天,他完全没有心情,“楚非,有空吗?我现在……很想要个肩膀靠一靠
。”
楚非自然立马就听出了少顷声音里的不对劲,于是二话不说,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你等着,我这就过去你那儿。”
41.情绪宣泄
迟蔚没有想到,当他走出沈家宅子的时候,恰好撞见前来找他的楚宴。
楚宴瞧他脸色不太好看,连忙上前搂住他,“迟蔚,你怎么了?”他从没看过迟蔚这表情,那双眼睛分明像是要哭泣了似的,
可愣是看不见一抹泪光。
迟蔚抬起头,扫了楚宴一眼,而后径直往前走去,“回去吧。”这三个字被他念得很沉很苦。
楚宴莫名地站在原处,一会儿看看沈家,一会儿又瞧瞧迟蔚,终于还是追了上去,“到底怎么了呀?迟蔚!发生什么事了,你
给我说说?谁敢欺负你,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你闭嘴。”迟蔚冷漠地甩下一句,扬手便拦下一部出租车坐了进去。
楚宴跟着坐上车,向司机师父报了地址后,然后抬起迟蔚的脸,刻意放柔语气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迟蔚试图将脸别开,却又被楚宴掰了回来,“你不用瞒我,我又不是瞎子,你表现得那么明显,我再瞧不出就是傻
了。”他的拇指在迟蔚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事,还有我在身边不是吗?”
不可否认,楚宴的这番话确实让迟蔚感觉心里暖了一阵,再度对上楚宴的双眸,迟蔚的语气比刚才软了几分,“楚宴,我……
”
楚宴见他欲言又止,则又安抚道:“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他的话语太煽情,让迟蔚顿然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方才在家里,面对少顷的淡漠,他都忍着没有哭,可是这一秒,当楚宴用
温柔把他包裹住,他却忍不住了。
然而迟蔚却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在车里要是哭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于是他赶紧伸出手捂住口鼻,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脆弱
的声音。
而楚宴看他这样却着急了,“怎么了怎么了?迟蔚,你没事吧?”他摇了摇迟蔚的肩膀,下一刻却突然对司机说道:“就前面
路口停车吧!”
司机大哥略微一愣,又确认了一遍,“就前面停车吗?”
“嗯,先不回去了。”待车子停下来,楚宴付了钱便拉着迟蔚下了车,其实他本是个很细心的人,心知迟蔚是怕丢脸才强忍着
情绪,所以他索性带他下了车。
这一带的路楚宴很熟悉,一下车他便拉着迟蔚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那巷子白天也没什么人走,何况现在天都黑了。
进到巷子深处,楚宴才停下脚步,而后一把将迟蔚揽入了怀里,他凑近其耳畔柔声说道:“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如果难过的话
,那就哭出来吧,别忍着。”
那句话就像是催化剂,顿时将情绪完全逼了出来。而在第一滴眼泪流出眼眶以后,又有更多的泪水争相涌出来,很快便湿了楚
宴肩膀处的那块布料。
迟蔚这个人,他的处世态度一直较为淡薄,却总会被一些小说电影所感动,有时候是一个画面,有时候甚至只是一句话。
但在现实中,他始终是坚强的,记忆中他很少哭。前世的迟蔚是个孤儿,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住在孤儿院里的,18岁那一年
他离开孤儿院,往后也都是独来独往。
由于工作的关系,他要经常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但认识的人多,交心的却没几个,真的遇上事了,他也是那种宁可自己顶着,
也绝对不会去麻烦别人的类型。
他有一个朋友,叫乔胥,是他这些年来唯一跟他交心的人。葬礼那天他看见乔胥了,但没勇气上前打招呼。
乔胥曾说过一句话,是用来评价迟蔚的,他说:“你这人啊,就是一根筋,其实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辛苦,能够开开心心地过
日子,为什么偏要给自己寻那些烦恼,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嘛,总是坚强着,你不觉得累吗?”
迟蔚记得他当时只是摇摇头,回了一句“你不懂”,而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其实乔胥是对的,不懂的人是自己。
人活在世上,不过是图个开心罢了。他重生至今不过一月而已,少顷表哥给了他以前不曾拥有过的亲情,楚宴给了他以前不曾
拥有过的爱情,其实这就够了。
而他今天难过,不过是因为那个他所在乎的哥哥不再认他。
说出真相前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只觉得就算失去了也没什么,可等到真的失去了,才发觉原来自己那么在乎。
想到这里,泪水再一次决堤,迟蔚克制不住情绪,哭声越来越大,回荡在这无人的小巷中,让人感觉分外悲凉。
楚宴听着迟蔚的哭声,心疼得就快裂开,然而那一刻,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把迟蔚抱得更紧一些,像是要用动
作告诉对方:“我在,我始终在。”
迟蔚哭了很久,至少他自己是那么觉得的。刚下车的时候,天色似乎还没有这么暗,如今天却是黑透了。
迟蔚哭得累了,便将人挂在楚宴的身上,他哽咽着说道:“我哥不要我了,他不再认我了。”说着,眼泪又滑了下来。
到头来,他还是无法平静地去述说这件事,只要一提起,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楚宴搂着迟蔚的腰对上他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呢?能告诉我听吗?”
迟蔚抿着唇,有些不敢开口,他前一次说真相,结果失去了疼他的表哥,他怕这一次再说出真相,就要连楚宴都失去了。
挣扎再三,他却是问出了这样的一句,“楚宴,为什么小时候你没有喜欢我?”
闻言,楚宴先是愣了愣,而后却忽然笑开了,“你这傻瓜,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啊?懂什么叫爱?”
“也是。”迟蔚将脑袋抬起来,拿手胡乱地抹了抹脸,“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楚宴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迟蔚问这些的用意,“这你不是都知道吗?”
迟蔚顶着一双红肿的眼专注地凝视着楚宴,“可是,我还想确认一下。”
“哦。”楚宴了然地点点头,“说实话,那次和你一块儿吃过晚饭以后,我就对你有好感,但那时还没考虑太多,我这人向来
比较喜欢长得漂亮的人,而你的脸给我留下了一个很不错的第一印象,然后在跟你的接触中,我发现你这人很可爱,和你在一
起的时候我很开心,就想时间过得慢一点,我想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是对你真的动心了。”
“嗯。”迟蔚淡淡地应了声,以为楚宴还要继续说,可等了会儿,却发现对方没动静了。于是他又问道:“然后呢?”
楚宴露出一脸的茫然,“没然后了啊,后来我不是就开始追你了嘛,你又特别扭特不好追,我好不容易把你骗来一块儿住了,
又好不容易爬上了你的床了,结果居然没有吃到啊!”他说这话时表情特别搞笑,即使是迟蔚,瞧了也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见迟蔚不再那么郁郁寡欢,楚宴也放心了些。
牵起迟蔚的手,他俩十指紧扣着往外走,一边走,楚宴一边又问道:“你安啦,我对你是认真的,迟蔚,你让我特别喜欢。”
迟蔚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然后问道:“那么,假如我这副漂亮的皮囊没有了,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那当然。”楚宴投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你别真当我是外貌协会的,我这人啊,要是认准了谁,肯定是一辈子守着他的。
”说着,他拿食指在迟蔚的鼻尖点了下,“而你,就是我认准了的那个人。”
有楚宴这句话,迟蔚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原来到最后,在他悲伤难过的时候,能够给予他宽慰的人,竟然是楚宴。
“楚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迟蔚的声音并不大,语气又恢复成平常的淡然,“但这件事很离奇,你听完后别把我当怪物了
。”
“怪物?”楚宴突然笑出了声,“你这么说,我倒是有点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儿呀?”
“嗯……你曾经说我很像一个人,就是那天你在参加某场葬礼时遇见的,还有,那场葬礼死者的名字也叫迟蔚。”
迟蔚此话一出,楚宴的脸色旋即变了变,“提这个做什么?”
迟蔚低下头,目光跟着自己的脚尖不断往前游走,“提这个,不过是想告诉你,你在葬礼上撞上的那个和我很像的人就是我,
而那场葬礼的死者迟蔚也是我。”
就像是听了个鬼故事般,楚宴顿时感觉背脊一片毛骨悚然,他强撑起一抹笑容,故作轻松地问道:“开什么玩笑呢?你跟那死
者长得一点儿不像,而且哪有死了的人还会去出席自己葬礼的?”
迟蔚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楚宴,“可我就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