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萧萧——YOKI夜祀

“不知道……陛下曾经的条件是否还作数？”

柳青寒抬眼看向站在帐门口的青年，苍白的脸色，偏偏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突然嫉恨那个能够让他在意到就算牺牲自己也可以的人，柳青寒垂下头，垂到颊侧的发丝将他的眉眼拢到一片阴影之中，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就在青诀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传来了柳青寒低低的声音。

“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会撤兵。”

青诀松了口气，如果自己真的能够换回这场战争的平息，那么，他不后悔。

望着柳青寒的目光，是那么坚定，无法动摇。

“好。”

赢宇大军于第二日便撤兵，这举动令天下惊诧不已。如今的战局明明是赢宇略占上风，可是赢宇却选择在这个时间撤兵，让所有人都满头雾水，毫无头绪。

可是在南曜的军营里，本该松口气的时候，却因为帝王的震怒使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永远镇定的年轻帝王第一次露出了冷漠以外的情绪，愤怒如此轻而易举地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滚下去，找不到王爷，提头来见我。”

精致的茶杯一扫而落，落在帐内厚重的毛毯之上，只有闷闷的声响和晕开的水迹。

帐内的人不敢出一口大气，倒跪着退出帐门，出了帐门之后，双腿还因为颤抖无法直起身子。

抹了额头上的冷汗，强自镇定之后，才快步离开了主帐。

主帐之内，君怜痛苦的抓着书案的边缘，心里被恐惧牢牢摄住。

青诀不见了，不再呆在自己触手能及的地方，他不敢想，不敢想此刻为何撤军的赢宇军，不敢想，属下回报的，青诀是自己离开的营地。

痛苦如此剧烈，仿佛正在生生撕扯着体内的骨血。

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之上，君怜喃喃低语着。

“诀，你怎么，怎么忍心？”

青诀坐在华美的宫室之中，有些出神地看着桌子上袅袅升起的燃香。

他到赢宇的皇宫已经有了四五天，这四五天之中，他被软禁在这屋子之中，无法离开，也无法探听到任何消息。

唯一知道的，便是赢宇已经撤兵，南曜正在休养之中。

想到那个日夜思盼的人，青诀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不知如今，他如何？

自己不见了，他应该很着急吧？

这些日子思念如蚀骨的剧毒，搅得他寝食难安，君儿他，是否也如此？

青诀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如今赢宇的撤兵，给了怜很好的转机，此次的战事给朝中那些只知道享乐的大臣敲响了警钟，此后的南曜，少了赢宇这个大敌，又多了大臣们的向心力，他会借着如此的动荡时局，迅速地掌控南曜的势力，让南曜不再立于危险之地。

深吸了一口气，青诀想，他不后悔。

只是，心好痛。

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青诀立刻把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到自己的心里，平静地看着这个每日都要过来的男子。

柳青寒静静地看着那个坐在桌边淡然如水墨勾勒的男子，如此的飘忽，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散去所有的着墨，变回一张雪白的纸张。

似要证明他的存在，柳青寒的目光如曾盯在青诀的身上，语气沉稳，一字一顿。

“锡青诀。”

看到青诀目光投到他的身上，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青寒走到桌边，背对着青诀坐下。

垂着头，思绪有些恍惚。

当年的救命之恩，对于眼前的人或许只是遗忘过往的一个不起眼的瞬间。

可是对于他，却仿佛命运无奈地捉弄，只有那么一瞬，只有那么一眼，却仿佛等待了几世那样长久的相遇，命中注定要沦陷。

当年的他是被追杀的皇子，生死一线，被他救了下来。

那之后，他为了不再被人把性命捏在手中，不择手段，终于夺了皇位，有了自己的权利。

他想要这个人同他一起分享，就算明知道他心中被另一个人牢牢占据着。

可是眼前的人浅淡的仿佛随时消失，苍白的脸色，没有情绪的眼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你，让你从心底升出哀意。

青诀不知道眼前的帝王到底在想些什么，那背对自己的身影有些落寞，有些绝然。

下一秒，他也无法想到什么了，因为剧烈的疼痛再次笼罩了他的身躯，意识渐渐模糊，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他看到他失去知觉之前，有张惶恐的脸，像是看待珍宝一样看着自己。

他想起了君怜，他好想他。

柳青寒面色痛苦地看着昏厥在自己怀中的人，听着他昏厥前那低声的呼唤，只有那浅浅的两个字，却仿佛压在心口的巨石，让他痛苦不堪。

“君儿。”青诀那样安心，那样幸福地唤着这个名字。

敛了敛心头的痛苦，柳青寒向着门外喊道，“太医，宣太医。”

柳青寒扫过跪了一地的太医，愤怒充满了胸腔。

“你们说，他的病，无法医治？”

临近柳青寒脚边的太医，颤抖着声音回道，“禀陛下，这位公子，他的病，是天生体弱，加上心力憔悴，已是，无力回天，这身子撑不过许久了。”

“哐啷！”茶杯碎在地面的声音，所有太医都缩了缩头，却大气都不敢出。

努力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怒气，柳青寒的声音寒冷如地狱的阎罗。

“都给我退下。”

“是。”

得到皇上的赦免，这些太医慌张地立刻退出了宫殿，仿佛晚了一下，就会没了性命。

柳青寒神色复杂地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人，眼眸中是无法言说的情绪。

为什么，自己终于把这个人留在身边，上天却跟他开了这么一个残忍的玩笑。

第一次恨自己生在赢宇。

如果，如果他也是南曜的子民，如果，先遇见他的是自己，如果……如果……有着太多的如果。可是再怎么想象，如果也只是如果，成不了现实。

第四十二章

黑暗，无边的黑暗。

青诀自觉地自己沉浮在黑暗之中，可是他不惊慌，反而有些窃喜，如果一直呆在这里，是否，可以逃避什么。

可是当他看到眼前刺眼的光芒时，有些失望，为什么自己不能从此长睡不醒。

床边伏了个身影，青诀定睛看了看，那憔悴了许多的面容，竟然是赢宇的帝王。

不知是不是青诀起身的动静吵醒了他，柳青寒睁开了漆黑的眼眸，正好对上了青诀的眼睛。

青诀看到那双眼中一闪而过的触动隐匿了起来，变得波澜不惊。

缓缓直起身来，仿佛刚刚守在床边的人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柳青寒毫无情绪的声音传到门外。

“准备些饭食。”

“是，陛下。”

青诀安静地喝着清粥，其实他已经不太在意自己身体的状况了，因为长久的疼痛，已经让他习惯，比起身体的疼痛。想到在最后的时日中，自己无法见到君怜，反而痛得更让他无力招架。

不过这样也好，比起呆在君怜的身边，让他看着自己失去生命，青诀宁愿选择让君怜以为是自己抛弃了他，让他恨自己，也比……也比痛不欲生的好。

柳青寒默默地看着青诀眼底哀凉的落寞。心被利刃刺了一般，很痛。

沉默了许久，青诀似是突然想起一般，毫不在意地开口问道，“陛下，青诀一直有一事不明白，陛下为何要用青诀换这一场战争。”

柳青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语气却淡淡的，“王爷不知道吗？”

青诀苦笑，猜的出来，可是自己什么时候有如此的魅力了。

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

“陛下既然已经请过太医，想必也知道青诀的命，活不长久了。”

明明是如此残忍的事情，可是眼前的男子却仿佛谈论的只是今日气候如何，淡淡地看不出一丝面临死亡的恐惧。

柳青寒故作平静，开口回应。“知道。”

青诀笑了笑，“那么，陛下还要这样的一个人吗？”

柳青寒的眸光微寒，直直地望着带着笑意的青诀，许久之后，似是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你想我做些什么？”

青诀愣了一下，这倒是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了，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帝王对于自己，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丝情分。不敢再胡思乱想，青诀开口，语气却淡淡的。

“青诀希望陛下可以让……让南曜的皇帝死心。说……说我变心了也好。”

柳青寒看着青诀的眸光十分复杂，开口的声音有着自己都惊诧的恼怒，“你就这么爱他？宁愿让他恨你，也不想他伤心？”

青诀垂下眼眸，没有说话，只是那落寞的神情刺伤了柳青寒。

起身拂袖，柳青寒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恼怒，只能快步离开，离开这个让他挫败的人。

狠狠合上的门，如同重重敲打在青诀的心上，青诀只是想要试试，试试自己是不是有那么一丝的可能，能够实现自己最后的愿望，可是最后，苦笑一下，似乎不行啊。

没有君怜的日子，多久似乎都不在重要，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生存下去的支撑，青诀的身子一日坏过一日，一头青丝渐渐退去颜色，变浅，便无色，直至，满头的白发。

这日小憩起身，青诀坐在院内的椅子上晒太阳，自从身子越来越差，青诀闲来无事就喜欢挑天气好的日子到院中晒太阳。

负责照看他的小厮把最近的见闻将给他听，青诀听着，想从其中找到什么需要的消息。

小厮是柳青寒留下来照看他的，自然说的话都是柳青寒授意的，即便如此，他也想知道些什么。

他已经被困在赢宇皇宫三个月，三个月的时光，于他恍若三年，不知道远方的人已经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条命，还能支撑多久。

耳边是小厮年轻朝气的声音，一字一句敲进他的心里。

“南曜和赢宇的仗，打的百姓们都人心惶惶了。”

青诀打断小厮的话，语气里是长久来都没有过的惊慌失态，“你说什么？南曜攻打赢宇？”

小厮长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看着青诀，还是回道，“是啊，战事都进行一个月了，至今未分胜负呢。不过我们一定会赢的，南曜肯定打不过我们。”

眼光颓然落在地面，看着上面葱绿的青草，君儿，为什么要和赢宇开战，明明已经平息了得啊。

抬起头来，青诀目光坚定地看着小厮，“通报你们的皇上，我要见他。”

小厮一脸见鬼的表情，还没有什么人敢这么无礼呢，不过陛下吩咐过，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柳青寒来的比想象中还快，青诀还未想好怎么开口，先开口的，却是柳青寒。

“你想问南曜和赢宇为何开战？”

青诀看着没有表情的柳青寒，点了点头。

柳青寒嘲讽地嗤笑着，再度平复了神情，抬眼看着青诀。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青诀呆愣在原地，他想要的结果，他从未想要过什么，只是……

“你不是说不会做的吗？你告诉君儿什么了？”

柳青寒的目光死死定在青诀脸上，似是想看穿眼前人的想法，只是再怎么看，他都无法看透眼前人的想法。那一头的白发刺伤了他的眼睛，他晚了太多，晚到，自己在他的人生中，连过客都算不上。

“你想要的，告诉他你变心了。”

青诀别过头，努力压抑着心头的痛苦，只是声音都不再平静，带着微微的颤抖，“他……”

打断了青诀的话，柳青寒接着道，“他不信，要我交出你。”

接下来的事情，青诀能猜出来了，痛苦地闭上眼眸。

君儿，你怎么如此的傻，为了一个无用的青诀，竟然不惜再度与赢宇交战。

柳青寒似是觉得青诀此刻不够痛苦，尖锐刺骨的话，句句剜在青诀的心口。

“你以为你的牺牲便能让他平安，一切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要说了！”青诀狠狠地揪住胸口，第一次在柳青寒面前的失态，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如同往常的痛苦，只是这痛苦夹杂着精神上的崩溃，青诀就那么倒了下去，还未落地，便散了意识。

柳青寒快步冲上前，将青诀环到怀中，盯着那张温润的面孔露出痛苦的表情，满心哀意。

“为什么要我遇上你，又为什么要我爱上你，你只是一个过客，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只一眼，便放不下。”

“是不是，该放手了。”

第四十三章

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能离开赢宇的一天，青诀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坐在离开赢宇的马车上。

没有柳青寒的身影，可是青诀总觉得自己仿佛看着那么一个孤寂的人伶仃地伫立在天地之间。

马车在土地上行驶，辘辘的车轮声，些微的颠簸，青诀有些发呆，不知道剩下的日子该做些什么。

宫中负责照看他的小厮负责把他送到南曜边境。小厮跟他说，这是柳青寒的意思，送他回南曜，从此两不相欠。

青诀从未想过要回南曜，他想要断了君怜对他的念，想要君怜好好活下去，可是听到君怜竟然因为他又对赢宇宣战，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

不能怯懦的不想面对，就算要面对君怜的恨，也要亲自做一个了断。

下定了决心，剩下的路程青诀也安定下来，计算着时间，很快便到了南曜边境。

似乎是被战争的阴影笼罩着，青诀此次看到南曜的子民，总觉得他们过的惶恐，边境很混乱，有着不少乔迁的人民。

这就是战争带来的毁灭，一个原本富饶的国家，只需一场战争，便能变的如此让人心寒。

青诀看到路边颤抖搀扶着的一双老人，满面的沧桑疲累。看到抱着孩子快步疾走，满面忧愁的娘亲……不安，绝望，笼罩着整个边城。

没想到回到南曜第一个遇见的人竟然是公孙玄。

琼华楼他已经交给了君怜，因为那本就是为了君怜而建的东西，可是据他所知，君怜还在叫公孙玄打理着琼华楼的情报。

公孙玄看着他满头的白发，目光沉痛，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开口。

“你走之后，他命我一直寻你。”

青诀紧紧握住双手，觉得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无法呼吸。

公孙玄收回双眼，似是不忍看他，回过身，继续说道，“我没有告诉他你回来的消息。”

顿了一下，公孙玄继续说，“赢宇的皇帝送来口信，说你心意已变，不会再回来，他不信，如今你也看到，两国的交战已经无法挽回。”

不用公孙玄再说些什么，青诀已经知道，知道这场战争因他而起，知道自己对于君怜来说，比自己想的还要重要。

突然感觉眼睛的酸涩，青诀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努力撑起眼帘，静默无语。

仿佛要用一世的了望，来宣泄心中的痛苦。

公孙玄没有开口叫他，只是看着那个痛苦仰望的人，心中刺痛。

他想起了当年，他也曾为了一个人痛苦不堪，看着青诀，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仿佛看到了那个已经失去的人。

打断沉默的不是谁，是青诀的昏厥。

公孙玄就那么看着他直直地倒下，没有一丝声响，将所有的痛苦藏到无法见到的一面。

公孙玄突然很慌，害怕青诀像那人一样，倒下，就无法再度站起。

好在情况没有那么糟糕，青诀昏睡了三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青诀脸色惨白地倚在床头，白发衬得青诀整个人如同上天下凡的仙子，不似尘世中人，仿佛一阵风，便会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