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任务交接,要到大山里去,接头的还是个半大孩子,在一家农户里。半道赶上鬼子来抓人,每一家都得上交一个壮丁。那家农户是对老夫妻,有两个儿子,都不大,20都不到,我那年已经28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一家子就此毁掉,反正我一个人无家无室。后来,才知道,我是被送到日本人那个变态的实验室去了。”
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感觉依旧鲜明,莫年打着冷颤,不知是因这冷风还是因这回忆。
“第一刀是从这,”莫年指着腹部,语调幽幽,“冰冷的手术刀钻到肚子里去,我一直很清醒,感觉血在流失,感觉哪里没了一块,感觉要命的疼痛……还要怪那剂该死的针,无论多疼都昏不过去。你知道吗?死之前我还看到了我的心脏呢!”
原本平静的人渐渐陷入了疯狂中,严离斌顾不得自己的震惊,双脚先于大脑大步走到跟前,他怕那人会疯掉。
“经历了活体解剖,为什么还要让我活过来!”莫年形神癫狂,双目象是入了魔般赤红,手指着严离斌失控地咒骂:“还有你!你让我不是个男人,我没恨过你……可为什么要侮辱我,让我遭受那样的事!你还是人吗?还是人吗!”
说到最后演变成声嘶力竭的大喊,莫年把压在心底所有的怨恨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愤怒中带着哽咽。
严离斌再不管其他,上前一把把那个浑身战栗的人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这个人有过如此可怕的经历,只是听他只言片语的描述,便已经觉得毛骨悚然了。严离斌无法想象,这个人怎么承受再次活过来时,对此事的恐怖回忆,怪不得这人看不得血,吃不得肉。
莫年全身冷冰冰地发着抖,严离斌却什么都不能安慰,因为是他一手造成了今天的结果,曾经想过这人怎么报复都不过分,那就当他是欠他的,只要他别这样。
“我恨你,严离斌!”
男人怀里的莫年拼命攥着染血的衣衫,有些扭曲,有些颤抖,一向温和的人表露出极端的暴力,手按住男人左肩上的枪伤,血水顺着指缝往外冒,严离斌疼的也只是轻轻皱着眉头,他更担心怀里的这个人。
“这颗子弹为什么没打在这里呢?”
莫年盯着男人的左胸心脏处,口里吐出恶毒的话,他现在脑子里被长久的恨意所充斥,什么道德,什么应该不应该,他这两辈子被这些东西害惨了!
“你想希望我死?”严离斌双手紧抓着莫年的肩膀,目光充满了不信和受伤,“那我对你的好呢?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对你怎么好的呢?啊?啊?”
刚刚陷入疯魔的人此时被男人吼得愣住了,仿佛从那场无止境的恨意里拔了出来,你的好?我不能想着你对我的好,要不然我还怎么恨你?
“今天是你给苏芒打的电话,对不对?”
苏芒是谁莫年不知道,但是他清楚这个苏芒肯定是严离斌的死对头,也是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
“不止,110也是我打的。”
“你是想一个治不住我,两个总行是不?人算不如天算,你想不到吧,苏芒到我场子里抢白粉,被警察逮个正着,他说是我的可没有证据,想赖都赖不掉!顶多我的酒吧关门,那个酒吧的法人也不是我。你这招歪打正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可是占了大便宜了。”严离斌看见莫年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枪伤,继续解惑:“这伤也只是苏芒手下趁我离开酒吧放的暗枪,没中要害,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我已经遭到报应了……”严离斌心里说,你就是我的报应。“告诉我,为什么给我打那个电话?如果你不打,我不会这么快知道是你干的。”
“……我没想再活下去。”
第34章:俱伤
“……你说什么?”
严离斌听清楚了莫年颇觉无谓的那句话,可是他还是不愿相信,难道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抓住莫年双肩的手越来越紧,却没有办法抵挡心里一波比一波强烈的无力,活着有万般种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本该就已经死了,只是老天不长眼,让我再经历了一次苦痛的命运。遇见你,还是死了的好,那对我来说才是解脱。”
“怎么?被人强奸了一次就想死了?在我看来,你就是个懦夫!不是恨我吗?接着恨啊!我还没死,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去投胎?”严离斌知道自己说的话很浑,但是除了激将似乎没有别的法子了。
“严离斌!你还是人吗?”莫年气的说话都有点哆嗦,“什么叫被人……整整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我被那个畜生翻来覆去地折腾,你是不是觉得挺好玩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不是男人的人,活该被人那么糟蹋?”
“操!不是!我什么时候那么说了?”
“你心里就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呵,你一个粗野流氓,我用不着你瞧得起!”莫年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脸色红晕的厉害,仿佛喝醉了一般。
看出他有点不正常,严离斌也没那闲工夫跟他争辩,抬手摸了摸莫年的脑门,明显发烧了。
“都这么烫了,怪不得说胡话。”男人不管莫年如何挣扎,愣是强把人横抱在怀里,“乖,别瞎折腾了,咱这就上医院。”
还没迈出一步,严离斌单腿就跪在地上了,差点把手里的人扔出去,他还当自己是个好人呢,流了那么多血,脚虚的厉害。
听了陶简说今天的事,邵寒知道老大受了伤后不管不顾地就往这里跑,陶简处理酒吧的事没法出来,邵寒听了消息急忙往这里赶。房子里一路的血,看的他是步步惊心,刚到楼上就看到他家老大正跪地上强撑呢。
“我说我的祖宗哟,你就别吓我了行不?”
“邵寒……他发烧了,赶紧给他送医院。”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眉头还紧紧皱着,仿佛在梦里也在跟严离斌较劲。
“老大!你知不知道你在流血啊!”邵寒恨恨地接过莫年,他现在很讨厌这个人,他们家老大何时如此在乎过一个人,他却背叛他!
“我自己能走,你抱着他,赶紧去魏书落那儿。”
这一夜,在一阵人仰马翻之后,两个人躺在同一个病房里,挨着的两张床。这是严离斌特意吩咐的,他实在是被莫年最后决绝的模样弄怕了,他得看着他。
晨光破晓,昨夜的惊心动魄仿佛被洗去了痕迹,唯有伤痛深刻在心里。
严离斌肩膀上的子弹已经取了出来,腰上也有弹痕的擦伤,白衬衫处处都是血,看上去伤势严重的样子。身上擦干净,换上了病号服,男人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惨。他昨夜也有些低烧,经过一夜的修养,今早也已经退了。
此时的严离斌已经醒了,虽然失血有点过多,脸色有点白,但他素来身体强壮,更何况这点小伤,在以前真是小菜一碟,他甚至觉得昨夜碍着警察,根本不能过瘾。
旁边的床上就躺着那个人,还没有醒,严离斌静静地望着他,心里的欢喜和沉重此消彼长。他从来没像这样仔细地,用心地去看这个人,许是心理作用,虽说外表依然是罗渊那个痞子,可装了另外一个灵魂的躯壳,愣是被他看出儒雅的气质……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更何况,这罗渊本身长的就不错。
莫年已经醒了,就是觉得浑身难受,很疲倦。再不愿面对现实,也总该有个终结,于是他慢慢地睁开眼,并不惊讶地对上对面那双深沉的眼。
“醒了,饿不饿?”
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莫年听到男人关心的话语,还有那一直追随的目光,仿佛还似昨天停留在心中最温暖的世外桃源。
“你别忙了,我们把话说清楚。”莫年制止住严离斌,长痛不如短痛,省的这么熬着。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你留着我有什么目的?还想象上次一样送给别人糟蹋吗?”这块伤口,每扯一回都要疼上很久,这疼提醒着莫年,不能忘记。
“有什么目的?”
严离斌问着莫年,也在问自己,明明看不上这个软弱的男人的,什么时候开始在乎他的,男人也不知道。反正,有那么一刻,他开始渐渐注意他,开始在乎他吃得多不多,好不好。但是他依然喜欢欺负这个人,他喜欢看这个人隐忍听话的样子,喜欢他抿着嘴角,明明不愿却得强迫自己接受的模样,后来又喜欢上和这人像个老朋友一样聊天笑闹,甚至,他喜欢上这个男人的身体……
“要说目的,我看上你了,你信吗?”
严离斌没打算隐瞒自己的心意,既然已经承认,到了这个地步,不管这算不算是一种对他有利的筹码,他都得告诉这个人,因为现在,严离斌并不想放弃。
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莫年当然不会认为严离斌有什么好意,只得疑惑地问:“看上我?看上我什么?看上我这个身体还可以诱惑别人,好给你带来利益,我说的对吗?”说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生气,就不免气愤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没关系,我会让你相信的。”严离斌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语言上费多少吐沫星子都是苍白的,只有行动才能让他对自己有所改观,更何况看到对面那不信的眼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什么时候他追一个人要这么费劲了?“你饿了吧,昨晚折腾得挺欢实,现在还有力气生气?”
本来气愤挺紧张的,愣是让这个不要脸的男人给搅浑了,莫年厌恶地看着对面有点耍无赖的男人,他以前也不这样啊。
“严离斌,我也想过了,我没有力气去长久地恨一个人,对你,我也实在斗不过。你放过我,也许我不会这么恨你。说到底,你也只是跟那个罗渊有恩怨,既然你都知道我不是罗渊了,那是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咱们俩清,行不行?别再缠着我了,你别逼我杀人!”
“咱别要死要活的行不,我错,我忏悔,但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吧,你就把我当做杜风,咱们还做朋友,重新来过。”看出莫年一副想扑过来拼命的样子,严离斌忙改口:“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气的直喘气的莫年凶巴巴地看着那个无耻之徒,靠在床头憋了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那天我上了厕所以后,知道自己……的事之后,我并没有想起来,晚上做了噩梦,梦见前世的事情,就想起来了。”
“从那以后,你都是在我面前假装骗我的是吧?”得知真相的男人心里有点怪怪的,“那你每天晚上搂我搂得那么紧,也是为了骗我?”
严离斌不顾自己的伤势,猛地下地紧紧攫住莫年的身体,眼神骇人地盯着他问。
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真的有些犹豫,莫年有点不敢直视男人的双眼,只得假装很镇定地回答:
“是,当然是为了让你失去戒心。”
“你说谎,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每天晚上往我怀里钻,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的心甘情愿,你敢说你一点都看不见我的好,你记得的,对不对?”严离斌眼神迫人,越逼越紧,仿佛这样就能看到一点希望。
莫年一阵无力,这个无耻的男人是不是吃准了他心软的弱点,现在在他面前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他们之间不是普普通通的恩怨就可以了断的,如果只是仇恨,莫年可以毫无顾忌地还手,去报复,偏偏这人对他的好,他也能记得那么清楚……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放手!”
第35章:劫后
“你现在不承认,没关系,总有你承认的一天。”
严离斌眼神凝重,无比认真地下此预言,不管还有没有资格,他必须给自己自信,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莫年,都是一种心灵上的重压。
仿佛刚刚的虔诚只是假象,男人松开了手,脸上也早已不是严肃的表情,其实,深情款款的痴情范儿还真不适合他……
莫年莫名地感觉心情很差,这个男人有多可怕他太清楚不过了,心狠手辣不说,一步步地叫人心生恐惧,就好比那些传说中的魔鬼,只是听听就让人自脚底冒凉风了。现在又是这样步步紧逼,攻陷他的心灵,以他的性子,保不准心里对他的恨意就慢慢消散了。
仿佛带了气,莫年一下子就把手背上打着点滴的针头拔了出来,动作有点狠,带出一串血珠。
“我说你干嘛啊?这烧刚退你瞎折腾什么啊?”
严离斌看着莫年气呼呼就要下床的狠样,屁股刚沾到床上又立马跳起来了,没伤没病似的。站起来拉住那人的胳膊,反而被狠狠甩开了。
“你干什么?不让我走,难道还让我给你做饭擦地,任你侮辱,做你的奴隶吗?”刚刚平复的情绪再一次炸开,莫年也不明白了,对上这个人,他永远不能有好脾气。以前还能忍下去,现在是一点忍的必要都没有。
“我什么时候那么说了啊?你这病不还没好呢吗,住在医院里观察观察,万一严重了怎么办啊?”严离斌现在可知道了,被人这么着误解踹心窝子忒不好受,“我什么都不说了行不?我不惹你生气,你就当我是哑巴,不,你当我是空气,我什么都碍不着你的,这样总行了吧?”
懒得跟他胡搅蛮缠,莫年郑重其事地看着那个耍无赖耍上瘾的男人,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也说了,不打算像以前那样对我。那好,我跟你什么都不欠,你也别缠着我,咱俩各走各的路。如果你还是想对我图谋不轨,抱着什么龌龊想法,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你拖下水!”
放完狠话,莫年心还有点愤恨,借着这股冲劲愣是给他闯了出去。
严离斌拉没拉住,看着那人决绝的背影站在原地,心里想着,这样也好,总是绑在身边未必会有什么进展,反而逼得他太紧,失了良机。
“派人跟着他,注意他的安全,时时给我汇报。”
吩咐完守在门口的属下,严离斌忽地自嘲笑出声,活了32年,头一次动了感情,仿佛胸腔里那一跳一跳的心脏也不受控制一般,失了惯有的理智。是个女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那样的男人,一想到是怎么样的男人,严离斌有些不厚道地想,得亏碰上他了,要不然下辈子有什么性福而言啊……男人潜意识里就觉得这莫年只能有他这么一个男人,他想不到的是除了他,能给莫年性福的男人多得是,要是让他知道谁对莫年有那个想法,他非撕碎了那个人不可!
思及至此,严离斌还颇觉得意,广告词怎么说来着,不走寻常路!男人这个时候,根本不会知道在以后,他等了这个人等的多辛苦。
莫年回到以前的家,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就这么简单地回来了。
环顾四周,这里虽然是以前罗渊的家,可莫年已经把这里当做自己的窝了。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多少有些孤单,可以现在莫年的心态,这样足够宁静的地方仿佛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危险和烦恼。当他疲倦的时候,他能想到的只是回来这里,在这个时空,他拥有的唯有这个房子,他归属于这里。
再次回来,仿佛隔世,心里那层早就低到谷底的防线已然破开个大洞,空落落的,灌着风。这就好比一去不复返的命运,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走到客厅,椅子上很厚的一层灰,莫年擦了擦坐了上去。刚刚走的急,他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