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艳胸口咯噔一下,心跳不由加快,有些自己不了解的真相,就要破茧而出。
太上老君笑了笑,道:「很久以前,我曾为武曲星清辉占卜,算出他与一只白狐有段不了情劫,恐会毁损千年道行。他
听了呵呵一笑,戏称将把这孽缘扼杀于萌芽状态。
清辉个性刚毅不喜受约束,他暗中施法,用星云镜追踪到那只小白狐,打算一举歼之,以武曲星的绝世神功,这当然不
是难事。」
午艳瞪圆了眼睛,想不到,清辉居然动过谋杀自己的心思!
太白金星接口道:「那时候,午艳你尚且年幼,扎了一个冲天小辫,唇红齿白,冰雪可爱,在族里人见人爱。清辉变作
卖货郎,以鲜果将你诱到瑶山密林里。」
他举起镜子,递给午艳:「你不妨自己观看。」
午艳紧张地望向镜面,烟雾缭绕中,渐渐显出一张俊美帅气的脸。
是他,我心心念念之人!
清辉站在树下,他举掌欲发,却犹豫不决。他在战场所向披靡,还从未对老弱妇孺动手,面对一个无力自保的孩子,他
实在无法下手。
小午艳不知生死关已到,毫无戒心地爬到清辉身上,抱着对方的头颈摇晃,老气横秋地说:「你是谁?见到狐族第一才
子,怎么不下拜?」
清辉性情冷漠,有点不屑地哼了声:「无知小儿。」
哪知,小午艳捏着清辉的耳朵,「子不教,父之过,本狐仙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说着,他对着清辉的颈子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吐了一堆唾沫星子,得意洋洋的咯咯直笑。
清辉出身高贵,从没接触过天真顽皮的孩子,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他沉吟片刻,转身就走,将小午艳遗弃在密林中
。
清辉回到天庭上将府,喝了杯茶,忍不住取出镜子,看到幼童被一只白狼叼走,拖到洞中作为晚餐。
那粉妆玉砌的小脸,满是血迹和污痕,已辨不出原来的面目。
清辉心中蓦然一颤,他无法做出罔顾人命之事!
他飞速赶到狼穴,抢下奄奄一息的小午艳,发现其伤重必死,即使恢复也是个白痴瘫儿。
清辉不服输的个性冒上来了,便俯身度了口仙气给午艳,并割破手腕,将自己的神血输给对方,相当于给了他五百年功
力。孩子自然聪慧绝伦,刀枪不入,成为千年难遇的奇才。
同时,清辉缚住白狼的原魂,收为灵兽,送给孩子作为坐骑。
清辉做了这桩好事,有扰乱天命之嫌,便央好友太上老君代为掩饰。因此,天庭中并没记载此事,知情者寥寥。
清辉时常从镜中观察午艳,见其俊雅风流,风采脱俗,也感到欢喜,毕竟此人身上流有自己的宝血。
几百年后,午艳从西方佛祖处学成归来,正式登入东方天庭仙班,清辉为避开对方,主动向玉帝要求下凡历劫,以斩断
这份情缘。
太上老君悠悠叹息:「谁知,那日你化作白狐避雨亭中,阿斐还是将你抱入怀中,为你挡下天劫。」
午艳手抚额角,眼中的泪水轻轻滑落,啪的溅到星云镜上。
第十章(上)
静默中,有几声淡而无痕的叹息。
午艳的一颗心已风化为沙,被海浪冲刷了无数次,分不清是什么苦涩的滋味。
他的一生,是在武曲星的守护下成长。
而他,连着伤了他两次。
「请问,清辉何时回来?」午艳拭去泪水,静静地望着两位好友。
太上老君为难地皱起眉头:「午艳啊,难道清辉没有同你说明吗?」
「什么意思?」午艳忘了呼吸,心中有强烈的不祥预感。
太白连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急,清辉送别时,有无信物给你?」
午艳心念一转,无比珍惜地从胸口掏出那块碧玉。
屋内的另外两人见了,顿时脸色大变,相互对望一眼,就默默地别开视线,似不忍心再看了。
午艳的心继续往下沉,颤声问:「怎么了?莫不是这玉佩有古怪?」
太上欲言又止,长叹一声:「果然是孽缘……午艳,你可知这枚七星暖玉,乃是武曲星降世时的护身神器,当年阿斐心
碎而亡,老夫费了些功夫,将这块上古神玉放入武曲星的心口……谁知,他竟送给了你!以此玉为凭,从此,你便是武
曲星上将府的主人了。」
「清辉,他不会回来了吗?」午艳泪流满面,喉咙哽咽不能语。
清辉,你不愧是天庭第一战将!居然把心掏出来,给了我?
老君沉痛地点点头:「你回天庭当天,他率军大破魔君,铲除魔域叛乱。然后,他托二郎神交了一道密旨向玉帝请罪,
便孤身前往阎王的地府,自断经脉以示处罚……午艳,请节哀顺变。」
午艳心口窜过一阵痉挛,痛得窒息。
这个答案,我完全不能接受!
千年前,清辉从星云镜中窥到结局,一念之仁,没有取我的性命,我好生感激。可你却走上这条不归路……
清辉,这世间没人比你更温柔,你的情意,让我如何承受?
你若真的走了,让我情何以堪?
念及于此,午艳脑子灵光乍现,等一等,武曲星是何等英雄人物,天上地下难逢敌手,他怎么会束手待缚?他定有办法
保全我们两人。
他报着一线希望,忐忑地问:「两位大人,以清辉的仙法和智慧,应该会预留后路吧?」
老君抚须低叹:「午艳果然深知清辉。他曾提起,欲与你双修补心,以便恢复记忆令你开心。而且,这枚七星暖玉也能
复原,对他保存真身不灭大有助力。」
太白略敛悲伤之意,道:「我猜,他托我们把星云镜送还给你,必然有深意。」
「多谢提点。」
送走两位好友后,午艳心里羞愧难挡,原来,清辉心澄如明镜,毫无邪念,是我误会了他。
事已至此,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受苦。
先不忙后悔难过,赶紧想办法。
他举起星云镜,暗运神功默念符咒。过了一会儿,镜面上的云雾渐渐散去,现出地府昏黑的囚室,清辉静静地躺在角落
,手脚带着镣铐,生死不明。
午艳的胸口蓦地燃起一团烈焰,将心尖烤得嘶嘶作响。他伸出手指,颤抖地遥抚少年苍白的脸,低低地喃:「清辉,你
总是为我受苦,这一次我该怎么做?」
他持着星云镜,思绪万千,心头绞痛,又泛出一丝丝甜意。几百年来,清辉始终爱我如一……
就在怔怔落泪之际,院子传来一阵喧哗。稍后,管家禀告,瑞昱公子来了。
少年一袭素绣白衣,低头站在门口,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气势汹汹地责问:「清辉为你慨然赴死,午艳大人,你怎
么忍心?难道打算在此享福吗!」
午艳起身,温和地请他入内,怀着一线希望问:「清辉去的时候,有交代什么?」
瑞昱含泪道:「清辉嘱咐我到府外别院居住,不得……打搅你。唉,他总是偏心,我不懂,午艳,你何德何能,独得清
辉的真心?他为你放弃了一切,甚至性命!」
午艳心中大働,看着瑞昱淡淡一笑:「不错,清辉至诚至情,我绝不会令他失望,请瑞昱公子放心吧。」
送走瑞昱后,午艳即刻启程,前往西方涅磐界,寻求佛祖的帮助。
他在佛殿外跪了半个时辰,佛前尊者前来传话:「此事关乎东方天庭之体面,佛祖不便出面见你。」
午艳稽首恳求:「烦请尊者通融,清辉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他。」
尊者叹了口气,递上一朵金色陀罗花,「佛祖送你此花,希望你自己领悟。」
午艳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低低地吟诵了一首诗:「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
觅处。」
尊者微笑点头:「是啊,你明白就好。世间的情爱纠葛,如春梦了无痕,你一向清心寡欲,切莫沉溺其中,白白折损了
千年修行。」
午艳轻甩宽袖,站起身,神情恬适平静,「只是,我已身不由己,没有清辉,我不能独活,入世才能出世,无情的人怎
么会有佛性?」
尊者并不强劝,「也对,一饮一琢,皆为因果循环不爽。午艳,你保重!」
「告辞,多谢佛祖和尊者指点。」
午艳小心藏好曼陀罗花,催动小白狼,直接到玉帝的凌霄殿外求见。
这一回,他跪了近叁个时辰,外加太上老君等诸仙求情,玉帝总算接见了他。
「午爱卿,朕原本对你期望甚高,可是,天庭第一大将因你而折损……如今,清辉一片痴心,自愿担下全部罪责,你还
有何话说?」
「罪臣愿代清辉下地府受罚,请玉帝允准。」
玉帝心中难过,扶起午艳:「我们道家提倡随心所欲,并不排斥真情,只是清辉失了心,形如槁木,如何能活?并非朕
不肯救他。」
「若臣侥幸能救活他,可否与他共赴黄泉,转世为人?」
玉帝大发慈悲,开了金口:「人间逢盛世战乱时,武曲星会下凡,你如能为天庭召回清辉,朕准你与他同入红尘轮回。
」
「臣遵旨,谢玉帝。」午艳等的就是这句圣旨。
午艳奉旨来到地府,阎君亲自领他来到清辉的囚室,抱歉地说:「午大人,武曲星昏迷多日,魂魄已散了一大半……」
午艳抱起憔悴的清辉,吩咐阎君:「请准备一间干净隐秘的客房,每日按时送些清水和酒菜,无事不得擅自打扰,我要
为武曲星大人疗伤。」
阎君素闻清辉威名,对其敬重有加,当即带他们去上等雅屋,派心腹在外候命。每日公务闲余,他就去屋外探视。
不过,屋门紧闭,两人一直没有出来。
过了约莫十日,门吱呀一声轻响,午艳缓步走出,神情疲惫。
阎君连忙问:「武曲星大人怎么样?」
「他已脱险。」午艳温和地笑了,「我想带他到人界暂住,请阎君设法安排一个山明水秀之地。」
「没问题,此地不远,有座玉山,环境清幽,你们若有什么需要,我会就近照顾。」
午艳点头称谢,次日,带着清辉上路。
马车上路时,阎君忍不住擦拭眼泪,方才,他分明看见清辉昏迷不醒,双眼深陷,当年的天界最高将领,口不能言,眼
不能视,与废人无异。
午艳这一去,恐怕是寻个安静的地方,与清辉厮守终老。
也或许,是双双殉情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送别午艳后,太上老君闭门练丹两日,得九转如意金丹数颗,装入檀香木盒中,打算给清辉送去。重归他门下的无忧,
眼巴巴地过来问:「老君,我很惦念午艳大人,可否与你一起去探望?」
老君微笑着答应,脚踩祥云,与无忧来到玉山。
在人间,此时春暖花开,山风轻吹,云雾缭绕中,显出一个清雅的木屋。屋门虚掩,老君在外咳嗽两声:「午艳,故友
来访,还不出来迎接?」房内悄无声息。
无忧急道:「哎呀,难道他们出门了?」
老君由窗外望去,桌几明净无尘,案头的空碗沾了一点褐色的药渣,显然,此间主人并未远离。
「走,我们去附近找找。」
穿过绿草地,转过山崖,就看见午艳素服散发在溪边垂钓。他面带微笑,看上去洒脱倜傥,一手持鱼杆,另一只手与身
旁的少年十指相扣。
那少年五官俊朗,星眉剑目,静静地倚在竹椅上盯着午艳,午艳一笑,他的眼睛似乎也亮了。
此人,正是当年天庭第一大将清辉。
太上老君心中大感安慰,这一对小冤家终成正果了。
他兴冲冲地上前问候:「两位别来无恙?」
「午艳大人,小的真想你啊。」无忧激动地扑过去。
午艳丢下钓竿,与他们亲切见礼:「贵客驾临,有失远迎,如不嫌弃,请坐。」
他铺开一匹绢布,邀二人席地而坐。
老君见清辉一直很安静,便开玩笑地说:「清辉如今架子大了,看到我这老朋友,居然毫无反应?」
午艳轻轻握住清辉的手指,解释道:「请老君谅解,清辉他暂时无法动弹。」
太上老君望着面无表情的少年,担忧地问:「清辉,你没事吧?」
午艳接过话,略显黯然:「对不住,他还不会说话,除了我,他谁也不认识。」
「唉……」老君怅然地叹息,从袖中取出木盒,递给午艳,「这是老夫以古法炼制的金丹,有起死回生的妙用,你让清
辉服下,应能有所助益。」
午艳满口称谢地接过,心里却明白,清辉以全副功力自断经脉,散魂求去,只怕已是金石无救,如今能拖得一时算一时
。
活着,就有希望,只要和他相守,余愿足矣。
午艳对两位客人笑了笑,「外面凉,请两位到寒舍小坐,品茶聊天。」
他蹲下来,小心地背起清辉,在前领路。
回到屋子,他将清辉放在榻上,扶坐于床头,轻轻捏好被子,然后,到门外扇风、点火、劈柴、烧水、熬药、送茶……
动作又快捷又熟练,显然已经做了无数遍。
无忧愣在一旁看得眼泪汪汪,心目中风华绝代、潇洒自若、傲视众仙的午艳大人啊,竟沦为干粗活的杂役,落差太大了
。
「午艳大人,您的手是用来弹琴作画的,怎么能做……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没关系,我习惯了。」
午艳笑吟吟地调了一杯糖水,将金丹融在其中,一匙一匙地喂给清辉。
清辉始终安静地看着他,眼底有星星点点的光,笑意盈盈。
两人之间,温馨默契,容不下第叁者。
老君在一旁长叹,外人以为午艳辛苦,或许,他甘之如饴。
回到天庭后,玉帝特地召见太上老君,得知清辉的情况,有些唏嘘:「朕本想命武曲星官复原职,谁知道他伤重未愈,
竟如此凄凉?」
自此,天界不再打扰武曲星。
午艳二人过了一段清静日子。
清辉神智恢复,能做简单的活动,只是手脚无力,行动不便,常常颤抖着捧起碗,却将药水撒了一地。如果午艳恰好没
留意,他就悄悄喝完药,然后费力地弯着身子,去擦地上的药汁,大多数情况,他会不小心跌倒。
这天,午艳进屋,见清辉坐在泥地,不由心悸:「别急,慢慢来。」
清辉靠在午艳胸前,黑溜溜的眼珠羞涩地凝注着他,好像在说:对不起,我真的很没用。
午艳扶起他坐回椅子,心中惆怅而甜蜜。
时间,好像停留在十年前,那时,午艳未回天庭,少年阿斐小心翼翼地依赖着自己,他们两个人过着单纯的日子。
午艳摇头甩开伤感,道:「清辉,我去小镇采购些日常用品,你在家休息。」
清辉比划手势:好,你早点回。
静静地目送午艳下山,待那个身影淡成一个小黑点时,他从桌案旁取出一个竹制手杖,慢吞吞地拄着往外走去。
快要过年了,他想亲手准备一件礼物送给午艳。
午艳购齐年货就往山顶赶。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散去,他推开木屋门,吃了一惊,清辉并不在里面。
他转身往山崖飞掠,不见人影,转往溪边,也无人……
他焦急地走进树林,越往深处,心口颤得越厉害。
突然,他看见一个黑影倒伏在树旁,暗红的血在月光下缓缓流动。
他如被雷击,脚步踉跄地扑上去,「清辉!」
第十章(下)
夜风凉凉地吹着,扑在他的面颊,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来到近前,发现不是清辉,而是一只贪吃的熊,冬眠醒来觅食,踩到了捕兽陷阱。
压在心口的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恐慌,稍稍缓解。
其实他知道,是自己过虑了,清辉好歹是天庭大将,有金甲卯日神暗中保护,怎么可能轻易葬身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