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心——ふゆの仁子

「我帮您拿过去吧!」
『……你不嫌麻烦吗?』
「小意思啦!到公司又不用一个钟头，我直接送过去比较快。」
反正他也闲著没事干。父亲对淳宏的毛遂自荐有些惊讶，旋即高兴地说：
『那就谢谢你了。待会儿你等我一下，下了班我们一块去吃个饭。』
父亲喜上眉梢地说。
约好到公司一楼时再联络，之後淳宏匆匆换穿上衣和棉裤，一手拎著大衣便出了门。一路畅行无阻地换搭电车，不到一

个钟头已经抵达公司。
『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拿。』
父亲吩咐淳宏在柜台前面的椅子等他，淳宏边等边眺望高耸的玄关大厅。
父亲在一家首开先例进军日本的外商银行上班。他不清楚父亲工作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打从他懂事以来父亲一直是个

大忙人。
这种近乎工作狂的生活态度，或许就是从小父母争吵不休的原因吧!
曾几何时母亲也心灰意冷了。她发掘自己的兴趣成天往外跑，把淳宏一个人留在家中。
淳宏的记忆里没有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的画面，但现在他稍稍可以体谅这样的父母。
是池岛让他有这样的转变。他从池岛身上学会沉著，也学会以客观的角度和包容的心去面对事物。
内侧的大楼电梯间有个人正朝这里跑过来。从他焦急的模样判断，可能是父亲派来的吧!
深蓝西装、身材高大的男子。自然清爽的发型和银框眼镜。最近一看到戴眼镜的高大男子总让他联想到池岛，上班族看

起来大概都大同小异吧!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笑容却在下一秒冻结。
越来越清晰的身影远远超越了『神似』的范围。
「您是神保部长的儿子吗?」
男人在还有段距离的地方放慢脚步，呼喊的嗓音、急促的喘息，一切都是这么熟悉。
「真是麻烦您了。部长刚好有访客在，文件交给我就可以了……」
男人说著终於看清了淳宏的脸。
「——咦?」
伫立在不远处的他睁大了镜片下的眼睛，愕然的唇形就此半开著。
岂止是像池岛。
眼前不折不扣就是池岛本人。
「淳宏?你怎么会……」
淳宏正想问这句话。
可是才刚开口，他又猛然惊觉似地踩了煞车。
「这是家父要我带来的文件。麻烦您了。」
不冷不热地寒喧後，淳宏将文件递了过去。
「你是……神保部长的……」
「我是他的儿子。家父承蒙关照了。」
他行了一礼。
别说身世了，他连姓氏都没告诉过池岛。更从没想过彼此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垂著头的淳宏在池岛左手无名指上发现从未见过的戒指。全身的血液彷佛一瞬间从脚底抽乾了。
「我……你……我……」
池岛急得满头大汗。淳宏给了他一个微笑。
「会议不是快开始了吗?麻烦您转告家父一声，请他开完会打手机给我。我先去外面散散步。」
他不由分说地把牛皮纸袋塞给池岛，又跟他鞠了一个躬。
接著转过身去。
他的脑袋快炸裂了，一心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
「淳宏。」
熟悉的低音唤住了他。回过头去，池岛身边站了一个体格健硕，眉宇跟淳宏大异其趣的中年男子。
「爸爸……」
淳宏嗫嚅著低唤，池岛的表情掩上一抹阴霾。
「我们父子俩多久没一块出来吃饭了?」
跟讲电话的时候一样，父亲显得很开心。明明说吃完饭还要回公司加班，却喝了不少啤酒。
「……没记错的话，最近的一次应该是庆祝我升高中的时候吧!」
「是吗?都这么久以前的事啦……」
父亲说著又呵呵大笑，身为部属的池岛也坐在一旁笑了一下。
一心想脱身回家的淳宏，拿会议当挡箭牌婉拒了父亲的好意，然而会议需要的只有『文件』，并不需要父亲出席。
将文件交给其他人之後，父亲便强拉著淳宏去附近的日本料理店。在场的池岛也成了陪客。
池岛一直回避著淳宏的视线，淳宏的眼睛却死盯著他的手指。
「偶尔也得抽空陪陪家人才行啊，池岛，要不然你迟早有一天会步上我的後尘。」
父亲边说边拍了拍池岛的肩膀，淳宏就像挨了一记闷棍。
「……池岛先生结婚了吗?」
他勉强挤出笑脸问道。
「他把娇妻跟三岁的女儿留在老家，一个人搬来这里工作。」
心脏重重一击。
「这、这样啊……」
他完全不知道。
「池岛这个夏天才刚安排到我的底下做事，是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哪!等工作上手他就要改派到国外去了，家人也会

一起同行。这段期间工作太忙了，书他没什么时间回去陪伴家人，真是过意不去。」
「您别这么说……」
池岛惶恐地向上司鞠了个躬。
「他就是这么中肯的一个年轻人。这个月连个假都没放，每天陪我马不停蹄地劳碌工作，帮了我很大的忙。不过，再辛

苦也只剩几天了，我记得你说过天皇诞生日（12月23日）要回老家去探望家人是吗?」
婉拒了上司的添酒，池岛回答说「是的」。
「三岁这个年纪八成还不知道圣诞老人就是爸爸吧?」
在父亲的笑声中，淳宏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他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圣诞老人。
圣诞节送礼物的时候，爸妈会很明白地告诉他「这是爸爸给你的」。或许那是从当时就极少回家的父亲想藉此争取一点

分数吧!难得送一次礼物却被挂上圣诞老人的名义，岂不是白忙一场。
小时候为了意见不一，他还遭到其他小朋友排挤。因此对他来说，圣诞节并不是个愉快的节日。
「平安夜您要跟府上的人一起过吗?」
淳宏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心想自己挖苦人的功力还真高。
瞥了淳宏一眼的池岛紧紧皱起眉心，再次躲开了视线。
「是啊。」
柔和的声音深深沉人淳宏的胸口。

一顿饭吃下来，父亲已经醉得东倒西歪。虽然坚持要回去工作，池岛却劝他回家。
「其他的事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先做处理，您明天早上再确认一遍就可以了。」
父亲总算同意了。
等计程车的时候，站在淳宏旁边的池岛微微弯身在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这是乘车券，下车的时候请交给司机。」
「谢…谢。」
指尖擦过掌心的瞬间，呼吸几乎要停住了。池岛对淳宏淡淡一笑，可是他的眼中没有淳宏的影子。是不是因为此时此刻

纯粹把他当成上司的儿子呢?
淳宏和父亲坐上计程车之後，池岛向父亲打声招呼便一个人回公司去了。
「今天谢谢你替我跑这一趟。」
睡眼惺忪的父亲又跟他道了一次谢。
「小事一桩啦，不用一直谢我了。我才要谢谢您请我吃了一顿大餐。」
「好吃吗?」
「……好吃啊!」
「是吗?那就好。」
父亲满足地睡著了。
多年没跟父亲在外用餐，照理说他是挺开心的，坏就坏在他遇见了池岛。
为了忍住蓦地袭上的呜咽，他用力握住平放在膝盖上的手。
想起刚才的对话，胸口痛苦得快要爆炸了。
不管池岛是个怎样的人，都不会影响自己喜欢他的心情。然而今天揭发的事实却完全超出了淳宏的想像。
他说工作太忙所以平安夜无法见面，原来是在撒谎。
他结过婚，生过小孩，以及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远赴海外，家人也会同行。
自己全被蒙在鼓里。
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是不是把我当作出国前陪他消磨时间的调剂品?
他不愿这么想。他宁可相信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可是有太多事情让他不得不这么想。
静谧的车内，关掉响铃设定的手机传来震动。从背包取出一看，是池岛寄来一封简讯。名字跃入眼帘的瞬间血液都凝住

了，他不敢想像信里所写的内容。
他犹豫著要不要看，终於还是把它打开。
『抱歉。』
第一眼映入的是道歉的词汇。
『我知道这种事不是道歉就能了事，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请你相信我对你的心绝对没有虚假。池岛。』
「……好歹也跟我解释一下啊!」
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吗?他知道这几句道歉已经是池岛的极限了。
可是对现在的淳宏来说，一句喜欢根本不够。就算撒谎也好，他需要听到池岛说他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说他比起妻子

和小孩都要来得重要。
他想见他，想感受彼此的体温，所以他按下了池岛的电话号码。可是在接通之前他就挂断了。他害怕去知道真相。
他好痛苦。胸口痛得像要撕裂一样。
这么痛苦的感情该何去何从，他已经失去了主张。

 

 

 
  7

期末考的结果每科部拿到高分，第二学期的成绩前所未有地好，父母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明年你就是忙碌的准考生了，今年的年假我们全家出国去玩吧!」
十二月二十三日这天，眉飞色舞的父亲如此提议。
「现在还预约得到吗?」
「总会有办法的。淳宏，你不反对吧?」
父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总不能泼他们冷水。
「那就看您的本事罗!」
原本只是随口说笑，父亲却似乎势在必得。
第二天便宣布了十二月三十日出发，一月五日归国的夏威夷豪华之旅的行程。住五星级饭店，搭的是商务舱。高额的旅

费看得他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难得去一趟旅行，要玩就玩彻底一点。」
身为儿子的淳宏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一家人难得破例一块出门购物，在外面共进晚餐。时间在闲聊中很快就过

去了。问到大学想考哪一问，淳宏自己也想了一下。
「以你现在的成绩不怕找不到喜欢的学校，不用急，慢慢考虑就行了。」
父亲的话反而让他慎重考虑了起来。
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庆祝圣诞夜的香槟喝得他通体舒畅。
淳宏衣服也不换就直接倒在床上。
「快去洗澡罗!」
楼下传来母亲的催促。
嘴上哦了一声，眼皮却已经半开半阖了。
这阵子整天泡在书桌前埋头苦读避免胡思乱想，成绩当然会一日千里。
可是，这样的辛苦也只到今天为止。
明天是圣诞节。饭店跟餐厅的预约并没有取消。池岛会来赴约吗?就算来了，我又该拿什么表情见他?
一想到这些，他就难过得想哭。他不甘心哭出来，所以决定不再去想。
藉著酒意或许可以睡得安稳一点吧!
正当他闭上沉重的眼帘时，手机响起收到简讯的铃声。
他一口气醒了过来。
「……难道是…?」
急忙从背包中取出手机打开简讯，拚命压抑的泪水涌了出来。
『Merry Christmas to ATSUHIRO from IKESHIMA with LOVE』
「池岛先生……」
额头抵著萤幕的淳宏，无力地坐倒在地。
好想你。好想你。我好想你。
他是这么喜欢池岛。只是想著他、只是忆起他的音容，便如此痛彻心扉。爱一个人都是这样的吗?
眷恋、心酸，痛苦，却又无限爱怜。
他吟味著那种荡气回肠的情感。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池岛先生。」
离预约的时间还有十九个小时。
他恨不得能立刻插翅去见他。
可是他又祈祷约定的时刻永远不要到来。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很清楚见了面会有什么後果。
自己对池岛的爱以及池岛爱自己的心都是如假包换，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面对未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恳求圣诞老人送他礼物。
他想要一个能停止光阴的沙漏。
他不奢求把拥有妻小的池岛送给自己。他只想让时光倒流，回到两人相识的那一刻，重温他们度过的分分秒秒。
如此一来，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就可以对他更温柔。就算池岛误会了我，就算我对他的事一无昕知，我也可以好好

爱著他。
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一过中午便乌云密布，傍晚更下起绵绵细雨。
为了避免西装被淋湿，他心想乾脆到了饭店再换吧!
可是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出门，到头来还是决定直接穿去赴约了。
「我今晚住朋友家。」
在玄关穿鞋的时候，母亲走过来送他出门。
「明天下午就会回来了，有事给我打手机。」
谎言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歉疚。幸亏母亲不会说什么要不要打电话跟对方家长打声招呼之类的话。
「淳宏，你该不会打算穿那件粗呢外套吧?」
母亲歪著头打量站起身来的儿子。
「很怪吗? 」
「当然怪。你等我一下。」
母亲匆匆跑向父亲的房间，回来的时候手腕挂著一件灰色大衣。
「这个给你穿。难得盛装打扮，穿这个比较合适。」
穿在身上袖子虽然长了一点，大致上还算合身。
「你真的长大了。」
彷佛好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儿子，母亲感慨万千。

冰冷的雨在抵达饭店的时候夹杂著下起细雪。
饭店大厅仍挂著圣诞灯饰，显得华丽非凡。
淳宏先到值台办好住房手续顺便寄放行李，接著走向餐厅。在门口报上名字之後，服务生告诉他「您约的人已经来了」

。
全身窜过一阵紧张。
踏著酒红色长毛地毯，跟随服务生走向座位。
白银餐具和水晶杯，金碧辉煌的烛台。遥远世界编织成的一夜美梦。
穿著礼服的池岛坐在靠窗的桌旁，窗外是灿烂的夜景。
发现淳宏的到来，他绽开迷人的笑靥，把紧张和犹豫不决一下子化为乌有。
他一直期盼相会的时刻永远不要来，但现在他更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
淳宏一入座，池岛便痴痴赞叹著「好美」。
从池岛口中听到类似的甜言蜜语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今天却感觉格外特别。
开胃酒点了一瓶香槟，其他全权交由池岛负责。
举起香槟乾了杯之後，池岛凝望著冒著小气泡的高脚杯。
「在那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是神保部长的儿子。」
池岛若有所思地开口，淳宏心脏一阵缺氧。
「我知道他有个高中牛的儿子也叫淳宏，却没想到会是同一个人。部长平常也很少提到自己的儿子。」
如同淳宏绝口不提父亲的事，父亲也不会把儿子的事挂在嘴边吧!
「关於我隐瞒自己已经结婚生子的事，我很抱歉。」
话题开始切入核心。
「我跟内人是相亲结婚的。我一直对自己的性癖抱持疑问，但是获得证实则是在搬到这里工作之後。」
池岛讽刺地笑了笑。
「你曾说你在网站上留言只是想打发时间，其实我也一样。我厌倦了撒谎的人生，想追求自己渴望的东西。所以我没有

资格怪你。」
握住杯子的指头微微颤抖。
「认识你之後，我的心就像脱胎换骨。一开始吸引我的是你的容貌，其次是你的言谈举止，直到做爱的时候我已经无可

自拔地喜欢上你的一切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名叫池岛雄治的男人，我的眼里只容得下你，妻子和小孩全

被我抛在脑後。」
淳宏设法把听进去的话赶出脑中。
若是细心去思考他的话，这顿饭他会吃得食欲全无。
所以他既不附和也不回答，只是静静听著。他小心翼翼掩藏情感，不让心湖泛起涟漪。
料理端上来的时候，他暗自松了一口气。集中精神吃饭就不用在这些事情上打转了。
陆续端上的都是前所末见的上等佳肴，教他大开眼界。品酒师为料理搭配的美酒也是一大享受。醇美的红酒跟偶尔去居

酒屋或KTV喝的便宜货截然不同，令他再三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