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已经飞跑着从第九辆车那边跑了过来,看到陆非予要带走陶然,大声叫了出来:「小子——」
陆非予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他,又扫了眼他旁边激愤的人群,冷冷的说了句:「帮我拦住他们。」便发动汽
车,飞快离开现场。
陆非予专心致志的开车,对陶然的提问一概不予回答。
「小斐怎么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说话啊,陆非予?」
车子很快开到了人民医院的急诊楼前,陆非予泊好车,领着陶然向那间手术室狂奔过去。
在手术室的门前十米,陆非予停了下来,陶然疑惑的望向他,少年没有说话,盯着手术室旁的那盏红灯,看到它突然一
闪,灭了,才轻轻的说道:
「他从学生宿舍跳了下来。」
陶然不可思议的看着陆非予,直到现在,他才看清了少年身上的那些血迹,不由自主的哑了声音,他多希望自己是听错
了。
可是陆非予的目光却再也没有去看陶然,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两扇关着的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阳光照得窗
棂的影子拉长的投射在过道上,陆非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短装的棉衣,修长的腿,冷凝的脸,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一
样站在那些影子里,把投影弄得支离破碎。
陶然渐渐恐慌起来,他随着陆非予的目光也看向了那两扇门,不一会,它们缓缓的打开了,有车子推出来。
陶然瞪大了眼睛走过去,他的腿开始发软,不受控制的打着颤,在那辆车子前停下,他的手更不停的开始哆嗦,终于能
鼓足勇气去掀开那薄薄的布,只那么一瞬间,他再也坚持不住的跪了下来。
走廊里响起了陶然的嚎哭声。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承认自己自私,承认自己无情,承认自己背叛了爱情,投奔了权欲,他曾希望这个
爱他的人离开他,曾想过要他再也不要来阻碍他的前程,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
陆非予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的目光越过陶然,温柔的注释着躺在那里的季斐的脸,他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平静
而安详,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季哥,我把他带来了,你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少年没有哭,只是一直站在一片破碎的光影中。周围的人穿梭地在做什么,他都没有感知,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冷
静的拨通了阿当的电话。
阿当和袁时一大概很快就赶过来了,陆非予没有去计算时间,他对时光的流逝已经没有了概念,阿当被突如其来的噩耗
吓晕,直接软倒在袁时一的怀中,袁时一心痛的搂着他,让他呜呜的哭泣。
陆非予呆坐在长椅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狰狞的黑褐,让人看了觉得格外心惊。
在一片哭声中,他默默的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们都没有发现他的离开。
布置得流光溢彩的华天大厦牡丹厅,本应是喜结良缘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这里是张卫国爱女的订婚宴,却因新郎的姗
姗来迟而使主宾都备感尴尬,正在这异常焦灼的时刻,大厅门口却意外的出现了一个浑身血迹的少年,司仪们都被他吓
得哑口无言,没人去阻止他进入,不是因为不需要阻止,而是因为这个少年身上散发的那种过分悲怆的气息,让人不由
得想要避开。
陆非予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大厅,走到中间大红主桌的张卫国教授面前跪下,深深的弯腰磕了一个头,再站起身,腰
杆挺得笔直的走了出去。
在电梯口,他意外的被一个人堵住了去路。
盛昭辉神色不善的丢了一小包东西给他,陆非予看了一眼,那是对他而言,已经没有用处的准考证,没有迟疑的他一声
不吭的走进了电梯。盛昭辉伸手挡住了要关闭的门,说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没有回答,直到他要再次重复发问时,那个背对着他的少年,才轻轻的出声:
「没有解释,如果有的话,就是……你不拦住我,也许我就可经接住他了……」盛昭辉被他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只这样
一稍走神放开了手,电梯门就缓缓的闭合上了。
这时,从大厅里赶出来的秦阳,看了一眼电梯,便扭头向安全楼梯跑去。
第六十三章:悲伤的暗河
秦阳笨拙地把锅里的挂面捞到碗里,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下厨了,看着汤面,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比起小予的
手艺,他实在是差得太多,但是应该能吃饱肚子吧。
端着碗走进了一片晕暗的卧室,自从回到家,少年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他把头埋在膝盖上
,让秦阳看不到他的脸,不管跟他说什么,少年都一直保持沉默。
秦阳已经知道了早上在Z大里发生的那件惊心动魄的事,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柔弱单薄的季斐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举动
。
更没有人能预料得到,事情往最坏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了,他当然明白这对陆非予的触动会有多么大,看着少年现在
这样不言不语的样子,秦阳痛在心里,他多想冲上去拥抱他,安慰他,可是少年却兀自躲在角落里,让他无计可施,尽
管这样,秦阳心里仍有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离开,他要片刻不离地守在这里,保证自己
心爱的少年不再受到一丝伤害。
「小予,饿了吧,我煮了面,可能没有你煮的好吃,但还是吃点吧。」
「……」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小予?」
「要不先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会清爽些的。」
一直没有得到回答,秦阳也不逼他,很有耐心的问长问短,见少年不搭里也不恼火,他知道这样的悲痛是需要时间来淡
化的,他能理解陆非予,更希望可以跟他一起承担,或者为他分担得更多,所以秦阳并不着急,他愿意等、愿意陪着少
年渡过最艰难的时刻。
他还想到,也许现在陆非予最希望的是安静和空间,所以也没打算去强迫他,见少年没反应,他站起身柔声说道:
「小予,我把面放在旁边了,你想吃的话就吃吧,如果不喜欢吃,想吃别的,就跟我说,我在客厅里等着。」那说话的
语气,就像是劝慰家里不肯乖乖吃饭的小孩子似的,充满了宠溺和纵容。
哪知他刚迈出两步,右手就突然被陆非予一把拽住,少年没有出声也没有抬起头,只是默然的伸手挽留住了要走开的人
,可是秦阳却从被那只冰冷的手握住时,瞬间的感到心脏被狠狠的抽了一下,陆非予坐在这里有两个多小时了,自己怎
么这样粗心大意,天气这么冷,也忘记了要开个暖气……。
突然间的认知,让秦阳动容的弯下身去,心痛地用双手包住陆非予的手,不停的搓动、摩擦,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热量
马上传递给他,见陆非予没有排斥,秦阳又拿过他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一起放进自己的手掌中,包围它们、温暖它
们,其实他更想做的是想把少年的整个身体都拥抱过来,让自己来温暖他、融化他,让自己帮助他把所有的悲伤和阴霾
统统赶走。
陆非予缓缓地抬起了头,泰阳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眼,就感到心中一酸,眼睛里居然马上浮起了雾气,他从来没有看到过
这样的陆非予,哪怕是被人侵犯那次,曾经空洞的眼神也及不上现在这种万念俱灰的伤痛来得让人震撼,泰阳再也克制
不住地一把抱住陆非予,他好想呐喊:小予,你不要吓我,千万不要,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可
是,喉咙却像被东西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用力地收紧手臂,把少年紧紧地圈在怀里,似乎这样就可以保证这个
最重要的人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本来可以接住他的……」
从耳边传来少年低哑的声音,泰阳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不太明自他这句话的意思,可是还是屏住气息地专心倾听他下面
的话。
「我……为什么不再跑快一点,如果再跑快点,就能接住他……季哥……也许就不会死……为什么不再快点……」
如同一记重锤击在心上,泰阳完全明白了陆非予伤痛的话语中充满的自责,他激动地用右手抚上少年脑后的头发,用不
成调的声音说道:
「不是的,小予,你不要责怪自己,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你已经尽力了!尽力了,知道吗!没有人有资
格责怪你,你也不要再为难自己……」
想到这一天之中发生在陆非予身上的事,弃考、救人、抢亲、生离、死别和那满怀敬重忏悔的磕头,泰阳的心突的收紧
了,一时间无助的顿感词穷,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激荡的狂潮,他只得紧紧地抱住陆非予,希望把自己的担忧、痛心
和爱意用身体的温暖传达给怀中的少年。
陆非予把脸埋在泰阳温暖的怀抱里,他始终没有哭,只是隐忍地发出了「呜……呜……」的,像是受伤幼兽般的哀嚎声
。
泰阳一直抱着他,不眠不休,静夜中,忍不住落泪的人拍起手来,轻轻抹去滴落在少年脸上的泪殊,累极了的人儿已经
坠入了幽深的梦乡……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陆非予废寝忘食地投入了季斐的后事处理中,他和阿当一起通知了季斐的家人,联系了医院、殡仪
馆,一切繁杂琐事跑前跑后,出钱出力,他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坚强,来回奔走张罗着,阿当在其间都有好几次触景伤
情的痛哭,直至最后病倒,可是陆非予自从那个晚上在泰阳怀里发泄过后,就再也没有情绪失控,再也没有流过一滴泪
,而是沉默地竭尽心力地做着每一件事。
泰阳一直担忧的关注着他,陆非予不让任何人帮忙,几乎所有事都亲力亲为,甚至那些放在遗体旁边的每一朵鲜花,都
是他亲自去挑选的,那每一片花瓣也许都被他抚摸过,潜藏着他要对逝者寄托的哀思。秦阳知道他很累很辛苦,却也了
解他想再多为朋友尽点心力的迫切愿望,所以并没有去阻止他,只能默默的看着他,为他准备点好吃的及一切便利条件
,让他能够吃得好一些,睡得安稳一些,尽管他总是吃得很少休息得更少。
终于诸般事宜处理完毕,大家都以为陆非予会请假休息一段时间,秦阳也提前向莉莉姐、吴茵她们做了交待,以便安排
好工作。可谁也没想到的,陆非予不但没提出请假,更在参加完季斐葬礼的第二天就回到了事务所上班。
他的工作状态似乎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比之前更努力、忙碌,很多事情都抢着干,完全没有表现也任何情绪低落
的样子,连老成持重的莉莉姐看了,都不禁佩服的与其他的助理议论,认为陆非予这样意志力坚定的年轻人真是不多见
。
可是,在众多钦佩和赞赏的目光之后,却总有一个人冷静而心疼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秦阳与陆非予共同生活、搭档
了四年,现在又全身心的暗暗爱恋着他,对他的了解当然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如此流于表面
他明白陆非予的平静只是表面现象,这个孩子在试图用繁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极力掩盖住那浓得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悲
伤,他想用身体的疲累来忽视心灵的创伤和愧疚,这样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在折磨自己而已。
所以秦阳根本就没有表现出盲目的乐观,他在想、在思考,看看能想个什么办法来阻止他,让他赶紧停下来。
这天,他下班回家有点晚,刚踏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焦味,这个惊吓可不小,秦阳没及细想,丢下包包、钥匙就顺着焦
味冲进厨房。
厨房里,陆非予正在煎鱼,沸腾的滚油已经把那条趴在锅里的鱼烧得焦黑,并已开始有黑烟冒起来,可是陆非予拿着锅
铲站在锅关,却若有所思的并未发觉中,秦阳急忙跑上前,伸手关掉了燃气的开关。陆非予猛的被他的动作惊醒,一松
手,锅铲掉了下去,溅起了大朵的油花,更有几滴落到了陆非予的手上。
秦阳眉头紧皱的迅速抓过他的手,凑到水龙头下,拧开开关,让清水哗哗的冲刷下来。接着他恼怒的关掉水,抱起陆非
予快步走出了混乱的厨房,直走过卧室把少年放到床上坐下,又跑去拿了药箱过来,一声不吭的开始给陆非予上药。
看出秦阳是生气了,陆非予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声的说道:「秦大,对不起,那个鱼……」秦阳听到这,停下手里
的动作,猛地抬起头,生气的吼道:「现在受伤的是你,好不好,还去管什么鱼?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看到陆非予突然变得不知所措的眼神,秦阳的心有软了下来,他放下手里的药瓶和棉签,双手扶住陆非予的肩膀,温柔
的看着他却是很严肃的说道:「小予,你那样不专心是很危险的,知不知道,烧了房子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受
伤了那该怎么办?」他顿了顿,想到如果自己再晚一点回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危险的事,后怕得不禁直冒冷汗。
「这样吧,从明天起,我给你放假,让你在家好好休息。」
「秦大,我没事,真的不需要放假,我……」少年急切的说道。
「陆非予!」
秦阳太高声音打断了少年的话,他加重了受伤的力道,强迫少年正过身子与他对视,这么久以来,秦阳对待陆非予,总
是格外的体贴,看着他,由着他,让他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今天的事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把它埋藏在心里的那些不安全感给激发出来,让他不能再放任陆非予的自我折磨。
「你必须放假,这是命令!知不知道!如果你不服从硬要到所里去,我也会交待她们不让你碰任何案子!」
看到陆非予脸上渐渐涌现的难过而彷徨的神色,秦阳不忍心再继续狠心强硬下去,毕竟可以的话,他一辈子都不愿意用
这样的语气跟陆非予说话,天知道,他恨不得时时刻刻用最温柔的爱意把这个人包裹起来。
沉默了片刻,秦阳做到床上,把陆非予揽到怀里,轻声叹道:「小予,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乖乖的呆在家,睡上一整天
,或者想出去旅游散散心也行。」
陆非予靠在秦阳身上,倾听她的声音,感受着他的气息,身体慢慢的放松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被秦阳这样抱着,总觉
得特别安宁,特别舒心,让他可能轻易地就卸下那些故作坚强、故作镇定的伪装,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想了想,终于妥
协的说道:「好……,那我回江滨路那边住几天。」
秦阳迟疑了一会,但想到让他自己静一静也好,便不再勉强他,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一吻后,秦阳看着怀里的人叮
嘱道:「那也行,你过去住几天,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按时吃饭、睡觉,什么时候休息好,想回来就回来,好吗?」
「嗯……」
第二天,陆非予就搬回春晓花园,虽然是自己的房子,但他很少住,这还是第一次不是碍于父母的原因而住过来。秦阳
对他的担心,他怎么会不了解,提出搬过来住,一方面可以自己清理一下思绪,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可怕的恶梦,最近
几乎每天晚上他都会被同一个梦魇惊醒。
每一个梦里,他都在拼命的奔跑,奋力的飞身扑过去,可是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没有接住跳下来的人,梦境的最
后总是流淌着刺目的鲜血。他不知道每次自己是怎样叫唤着惊醒的,只是第一回秦阳都会被他吵醒,然后默默的把他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