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斯“切”了一声,朝下边怒努下巴,“我还穿着你的内裤呢。”
“你……”
“哟哟,可不可以不要让人家早上一来就听到这么劲爆的对话。”何佩仪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
陆凯恩松开手,顺势推了纪斯后背一把,“你最好快点在我眼前消失,不然待会儿劲爆的就不止是对话了。”
“啧啧,”何佩仪目送纪斯走远,回头上下打量了陆凯恩一番,“陆sir,我发现你最近火气很大。”
“那你有没有顺便发现最近我们B区的破案率降低?”
转移话题的意图被何佩仪轻松识破,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陆sir,我都知道哦。”
“知道什么?”
“所有该知道的,以及不该知道的。”
丢下莫名其妙的一句,何佩仪扬长而去。
什么“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对于陆凯恩来说,眼下最大的秘密莫过于和纪斯同居,然而遗憾的是当事人本身其实
并不把它当做一个秘密。他认为这是一件彻头彻尾的私事,并且极其单纯,就好像他穿了一双红色的袜子,别人看到了
也就看到了,是认同或者嘲笑他的品味都没关系,他自己也未必多喜欢这双袜子,所以绝对没必要去对谁做什么主动告
知。
更何况解释总是很麻烦。如果有哪个多事的人问:“那么你到底为什么要穿红袜子呢”,陆凯恩也无法对此做出妥善的
解释。
你为什么要收留纪斯,哪怕在他已经度过月底的“难关”之后仍然没有将他赶出去?
这个问题,陆凯恩从未试过认真思考。
他只知道纪斯是个不错的室友。
在男人的标准里算得上生活习惯良好,意外地不聒噪,会做一点简单的菜色并且不吝于分享,甚至于还在发薪日拿了一
只信封过来,扭扭捏捏地说是房租。虽然当时陆凯恩十分鄙夷地让他去死了,但看着那人略显为难的迟疑表情又暗地里
忍不住笑了。
坦白讲在纪斯表明他实则是个穷光蛋之前,陆凯恩都没想过他会是个缺钱花的男人,这不是说纪斯天生就长了副财主相
,而是他平日里浮夸的表现和展露出的不着边际的个性让人无法把他与钱啊、柴米油盐啊这类脚踏实地的事物联系到一
起。就如同站在遥远舞台上风光无限的偶像明星,你很难想象他们在台下、在生活的常态中的样子。
不过如果要叫陆凯恩来做这个比喻的话,他应该会说:这就如同因为没人点名而被老板赶出门的牛郎,你很难想象他是
如何在晚上回家的时候整理行装和心情,准备第二天去车厂干活。
上个月,和纪斯去方朗仓库逮捕张家宝,陆凯恩曾无意中评价过:纪斯笑起来比较不混蛋。
虽然表达方式粗鲁了一点点——好吧,是相当粗鲁——但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在陆凯恩眼中纪斯习惯于装腔作势、
装模作样,完全不符合陆凯恩的喜好与审美,可是当他不带有任何目的性地笑起来,却显得格外性情,不再虚假做作。
而作为同居室友的纪斯,也远远要比警局里那个永远不能安分守己的小警员安静踏实得多。
至于何佩仪所言的“火气很大”,这倒是触碰到了陆凯恩的敏感区域。
纪斯住进来已经半个多月,除了第一天那场过于丰盛高亢的性爱之后,他们之间没再做过一次。纪斯像是彻底忘记了他
对陆凯恩做过什么,或者说他令陆凯恩对他做过什么,毫无理由却又自然而然地收敛起全部轻佻,老老实实扮演起纯良
的借住者角色。
陆凯恩觉得荒唐,不知道对方神奇的脑袋里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的开始,莫名其妙的结束,他简直不明白纪斯主导了
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过程究竟是为了从中得到什么。在最初纪斯缠上自己的时候,陆凯恩隐隐有“他势必没完没了”的
预感,若是纪斯原本的打算是锲而不舍,那么现在又是什么使得他怯步?
陆凯恩没有固定女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缺少女伴,可是有几次电话号码输入到一半,最终还是被一一删去了。和那些
人,想想都乏味。
开玩笑,开过法拉利,谁还要骑小绵羊啊!
也不是不能主动开口,陆凯恩的字典里估计是没有“羞耻”二字的,他真正顾虑的是另外的事。陆凯恩从来没试过这般
挂记过什么人,他微微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制约了,哪怕被制约的仅仅是身体而已。
没错,我们大家都知道制约常常是某件糟糕事情的起点。
陆凯恩中午接到一个电话,是其他部门的同事打来的,通知他纪斯家的爆炸案已破,嫌疑人顺利归案,果然正是从前栽
在纪斯手上的混蛋。
简单道谢之后挂断,陆凯恩把情况向纪斯转述了一遍。
纪斯点点头,不是太感兴趣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突然发出质疑:“为什么明明是我的case,他们却要打给你?”
“大概是怕一旦和你通话,又会暴躁到跑过来揍你,从而影响警队内部团结吧。”
于是纪斯露出很无语的表情。
“他们的破案效率实在差劲,幸好我不在那样的团队里。”
“很好,”陆凯恩表示满意,“手头这个case我给你两天时间,以便突显你的高效。”
“……”
下班的钟声响起,陆凯恩起身收拾桌面上摊开的档案,纪斯愁眉苦脸地靠过来,“陆sir,你能不能跟上头说说,别用
这种方式提醒我们收工?搞得我每次下班回家的心情都好像奔丧……”
“那不如改成播放《婚礼进行曲》,让你天天赶着喝喜酒?”
纪斯笑了,抢先拿过钥匙,“今天我开车。”
陆凯恩看着他,“你上周刚冲了一个红灯。”
“那天是因为要赶着去买Long记的点心,晚了就没有了。”
“奔丧你也不忘了吃。”
“好了好了,别把那么不吉利的字眼挂在嘴边。”纪斯有点认真地劝阻。
路上去了趟便利店,买了便当和啤酒,两个不甚讲究的单身男人,晚餐也不外乎是这些。
结果吃完饭纪斯坚持要去阳台上喝啤酒,连陆凯恩无情讽刺“你不是还打算看星星吧?”他也装作听不见。
不知不觉就开始聊天。纪斯说了不少童年趣事,他讲故事很有一手,引得陆凯恩也渐渐变得兴致高昂。
后来话题回到现在,陆凯恩终于问了一个他一直不太理解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做警察?”不等对方回答,又马上补充
了一句:“千万别跟我说是为了匡扶正义。”
纪斯调皮地眨眨眼睛,爆出惊人却显然属于他风格的答案:“我只是觉得我穿制服比较帅。”
陆凯恩“切”了,“你早就不是军装警察了吧。”
“就是啊,我也很遗憾,没办法啊,一个不小心就太过优秀了……”纪斯假模假式地叹气,“所以从我被分局重案组调
走的那一刻起,我决定终身诅咒黄警司,诅咒他生儿子没屁眼。”
陆凯恩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黄警司是我姐夫,而且他的儿子都十岁大了,据我的观察,人家的菊花长得好好的,形
状还相当美观。”
“哦?”纪斯笑嘻嘻地凑上去,“怎么,原来陆sir你喜欢小孩子?”
“滚,我没你那么没节操。”
“节操有什么用,”纪斯冷哼,“能给我我想要的吗?”
陆凯恩奇怪地盯住他。
这时纪斯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里倏地挂上一抹生动的得意,那一瞬间他神情的微妙变化就像是火焰般点亮了
整张脸,陆凯恩心中一顿,走了一下神。
然后耳边传来纪斯毫不掩饰的自满语气:“知道吗?我打破了你在警校的两项记录。”
“哦?”陆凯恩并不意外,“哪两项?”
“百米障碍和移动射击。”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另外三项你没能打破咯?”
“……”纪斯脸色一沉,不说话。
“呵呵。”陆凯恩恶质地轻笑,喀吧喀吧地捏着掌心里的啤酒罐。
“我明明是当届最出色的学员,可教官却整天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纪斯在黑暗里亮出白森森的尖牙,“所以我很嫉
妒你。”
“那又怎么样?”陆凯恩挑眉。
“不怎么样,”纪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只不过早晚有一天——我要超过你。”
第 13 章
今天是星期一,早上陆凯恩一走进办公室,便把手里的一叠文件夹朝桌面上一扔,言简意赅三个字:“老规矩。”
所谓的“老规矩”就是抽签,大家抽到什么案子就办什么案子。
作为组长的陆凯恩从来都不是根据案子的难易程度以及成员的水平高低来进行主观派活,而是让每个人各凭本事尽情发
挥,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再来一起商量。看似随心所欲自由散漫的领导做派,实则却形成了团队里积极乐观友爱互助的
良好气氛,也算是陆凯恩独特个人风格难得的正面体现。
小组里何佩仪和沈志良独挑一担,郑中泰算是自由人,按照实际工作需要来往于两者之间,而陆凯恩和纪斯不知从什么
时候开始就慢慢变成了固定拍档。
沈志良翻开自己拿到的那份资料,扫了两眼,蹦出一句:“无聊。”
——分明是被某个无限热衷于各类变态事件的疯子所深刻影响。
陆凯恩狠狠瞪了纪斯一眼,换来对方一个表情恶劣的摊手。
“你呢,大姐?”沈志良又问。
何佩仪也在看着档案,但她两眼无神目光涣散,根本心思不在其上。
“怎么了,Peggy?”纪斯探身在她耳边打了两个指响。
何佩仪回过神来,怔了怔随即疲惫一笑,“昨晚睡得不好,感觉有点累。”
“我去给你倒杯咖啡。”
纪斯刚走出两步,就听到陆凯恩在身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那个……”
“知道了知道了,”他摆摆手,“半颗糖,没错吧?”
陆凯恩哼了哼,依旧丝毫不懂得感激。
“我们是什么case?”片刻过后,纪斯带着一身咖啡的烘焙香气回来。
“美人鱼完美谋杀案。”陆凯恩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他眼前。
“啧,真是漂亮。”
照片上是一具从海里打捞上来的男尸,赤条条地趴在岸上,白花花的皮肤上没有一丁点伤痕,抛去因长时间浸泡而产生
的浮肿外,简直就像一个美男子安然地睡着。
镜头只拍下他的半边侧脸,隐隐透露出熟悉。
“卜存哉,27岁,IM娱乐公司旗下签约歌手。”
卜存哉这个名字纪斯听过,事实上所有人都应该听过,五年前他曾一度风头无两,爆红的程度拿到现在完全无法想象。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渐渐过气,时至今日大概已没人记得。
“尸体就在解剖室,”陆凯恩将杯中咖啡一口饮尽,然后起身,“还是你打算先去吃个午饭?”
纪斯忍不住大笑,“你当我第一天做警察?”
来到解剖室,陆凯恩敲敲门,没有等回答便推门而入。弹簧门扇动了几下,刚好把纪斯拍在外面。
“你完全可以更蠢一点。”陆凯恩咬牙。
“明明是你只顾自己!”纪斯捂着发红的脑门小声抱怨。
站在手术台旁边的法医这时回过头来,只见他眨眨眼睛用小指勾下了口罩,露出一张平和中略带笑意的脸。
“秦淡海!”
纪斯兴奋地叫出来,直接越过陆凯恩朝对方快步走去。
陆凯恩不由得眉头一皱。
“纪斯,好久不见。”
“我刚一离开A区,就听说你也申请调往B区,”纪斯笑嘻嘻地搭上秦淡海的肩膀,“就知道你爱我。”
“是啊,我爱你爱到想解剖你。”
纪斯正打算趁机好好叙旧,陆凯恩却异常“不识相”地跑来作梗,他佯装不经意般从两人中间穿过,大步跨至尸体面前
,“情况怎么样?”
秦淡海看看陆凯恩,又看看纪斯,迟疑道:“这位是?”
主动自报家门:“重案G组陆凯恩。”
“呵。”秦淡海轻轻一笑,半调侃的口吻:“久仰大名。”
果然是物以群分、人以类聚,纪斯连同他的朋友都没有一个正常。陆凯恩费事去跟他弄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会
让他“久仰大名”,只是再次问道:“尸体情况如何?”
“报告在这里。”秦淡海把几张纸递给他,“肺中没有积水,不是溺毙,应该是被人抛尸,第一现场尚有待确认。唯一
一处致命伤是后脑的钝器重击,怀疑凶器为球棒之类,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伤口,很显然死者的生前或死后都受到了善
待。”
“善待?”陆凯恩哼了一声。
秦淡海将朝下的尸体翻转过来,细心地替他拉上白单。血肉模糊的伤口被遮住,曾经风靡万千的偶像看上去仍然完美无
瑕。
“你剃光了他的头发。”纪斯端详半天,突然发语却指向匪夷所思的关注点。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偷偷让你带回去。”秦淡海一本正经地开起玩笑。
“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爱慕过这张脸。”
陆凯恩一边读着验尸报告,一边不忘对纪斯实施冷嘲热讽:“千万别告诉我你还加了他的fan club。”
公事暂告一个段落,秦淡海慢条斯理地开口:“最近都没回去看看吗?”
“哪里?”纪斯不解。
“警校,”秦淡海淡淡地瞥他一眼,“王教官还在那儿。”
闻言,纪斯的神情瞬间变得微妙,但仅仅持续了一秒,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刻意提高音量不满地朝秦淡海嚷嚷:“你又
没念过警校,干嘛总是教官教官地叫?”明显不想继续这一话题。
“随便你,”秦淡海也不勉强,“只是他常常跟我提到你,我才想是不是要跟你说一下。”
“行了行了。”纪斯终于忍不住抬手做出制止的手势,语气里更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陆凯恩不是傻子,秦淡海和纪斯这一言一语的来往已经相当清晰地表明,那个王教官与纪斯绝对有过些什么。
不久前从纪斯口中得知在警校期间他就对自己怀揣执念时,陆凯恩惊讶之余还萌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没想到
其实是他想太多。纪斯那句“教官却总是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隐含的抱怨对象原来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自己未曾
蒙面却与纪斯朝夕相处了两年的王教官……
想到这,陆凯恩冷冷一笑。
不远处正和秦淡海闲话家常的纪斯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