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琛的话让我极为不悦,按他的意思,我倒成了剥削护士的资本家。我一不克扣奖金,二不胡乱排班,怎么就不体贴了?
为了洗清冤屈,连续好几天,我都挖空心思相对齐悦展现我的体贴。然而白天两人各自忙的焦头烂额,下了班我又累的死猪一般,实在找不到什么接近的机会。偶尔说上几句话,无非是关于工作——齐悦又注重效率,每每言简意赅,我想胡扯闲聊两句他都觉得是浪费生命。
如此持续了一阵,我不知怎地觉得郁闷非常。
绩效改革之后,下级医院常常拒收患者,导致我们的工作量持续地增加。虽然有齐悦的帮忙,大家还是忙到连回家睡觉都成了奢望,我也接二连三地睡在医院,彻底与性生活绝缘。
扳着手指算一算,这大概是我成年后禁欲最长的一段日子。工作越忙,我倒越觉得欲求不满,连续几晚都像个高中生一般X梦不断。就在我们濒临崩溃的边缘,本地大学的附属医院在本区建立了分院,我们的压力总算是小了一些。
当那天四点半准时下班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身处梦境。
徐肖雅几乎痛哭流涕:“我要回家看电视!看电视!我有一个月没开电脑了!”
孙静则唉声叹气:“我得去哄哄我老公,再不回家他就要和我离婚了。”
于嘉嘉刚刚结束产假回科报道,就赶上了疯狂加班,自然痛不欲生:“我儿子现在都不让我抱,我一抱他就哭。我再不回家,他就不认妈只认保姆了。”
几个人抱怨一通,个个急吼吼地出门去了,临走前无一例外地看了我一眼,眼里都
写满了无声的控诉。我哭笑不得——难不成患者都是我招来的?
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我回家也是无事可做——这时候要我出去寻花问柳,我倒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虽然禁欲许久,但此时我只想好好地在自己床上睡一个觉。
索性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等着雨停了再走,可惜等了半小时雨势仍不见小。再也等不下去,我拿了钥匙走出门来,远远地就看见齐悦正坐在处置室里发呆。
“还不走?”我突然说话,他倒吓了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今天不是你夜班吧?”我晃晃手里的钥匙,“下雨呢,我送你回家吧。”
“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那我等你。”
齐悦迟疑了片刻,我猜他是怕我久等,就极为亲切地冲他笑笑:“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正好可以看看文献。”
刚做好等他到半夜的准备,他却摇了摇头,犹豫了两秒钟,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你等我一会,我去换衣服。”
说罢他就进了值班室,没锁门,只把门虚掩上了。我在门外等了他两分钟,或许是等得无聊了,居然生出了调戏之心。
“换完了么?”我装模作样地敲敲门,“没换完的话,我就进去了。”
10.网
话音才落,门“砰”地一声开了,差点把我撞个正着。齐悦手里抱着外套,衬衫最上面三个扣子都没扣,领带也抓在手里。
我没料到他如此慌张,一时间也愣了,心里暗叫不好。上一次我大清早把他按在墙上,只怕他心里还有阴影,生怕我闯进去非礼良家男护。
可问题就在于,就算我有贼心,也没有贼胆——这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不对!
我连贼心也没有!
绝对没有!
搭讪着咳嗽了一声,我转过身去,从玻璃的倒影里偷看他急急忙忙地系扣子、扎领带。好容易等他忙完了,我才和蔼可亲地说道: “咱们走吧?雨好像也小了。”
他点点头,默默地往外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总觉得他似乎是脸红了。
在他心里,我到底是有多禽兽不如?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雨果然略微小了一些,路上却也没什么车。行驶中两人都不说话,我只好打开收音机。
不知哪个电台正放着老歌,
我一听到这歌,怀旧之感油然而生,随口跟着唱了两句。才唱了两句又觉得不妥,赶忙扭头看看齐悦。
他倒没表示出嫌弃,反而看着我,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的确是很少笑,以至于每笑一次,我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好老的歌了。”他仍然带着笑意,看着我轻声说道。
“确实是。”我也笑了笑,“八五年吧?我才上小学。”
他的笑意更深了一点:“我才刚出生。”
他话一出口,我倒有些错愕的感觉——原来他才刚刚二十七岁。
的确,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可许久以来,他的能干和周全总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骤然得知了他确切的年龄,我没法不感叹——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我二十七岁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犯了法,救了丁海涛的命——毁了我自己的人生。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我几乎把车开进路边的水沟。
收音机里的老歌还在继续唱着。那歌声和雨声、车轮碾过水洼的回响,共同组成了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这辆车正向着那永不消失的过去驶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可他留在我记忆里的痕迹却仍然鲜血淋漓。
这些年来,我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我不恨他——我不应当恨他。可就在此时此刻,我突然清晰地明白了,满满地
积聚在回忆里的,正是深深地憎恨。
无论是对他、对徐然、对宋佳新,甚至是对我自己,我无一不怀有深深的憎恶。尽管极力掩饰,可它就那样根深蒂固地存在着,连时间的流逝也不曾让它动摇分毫。
那憎恨的鲜明,让我几乎全身颤抖。
“沈北华……”
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那是齐悦在叫我。他不知道看了我多久,神色中透出隐隐约约的担忧。
恍惚中,从前他也用过这样的表情看我——是什么时候呢?
“你手在发抖。”齐悦皱着眉,低声说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勉强笑了一下,减慢了车速,“折腾了一天,累坏了。”
他不再说话了,眼神里的忧虑却有增无减。那首老歌仍然在唱着,似乎要持续到天荒地老,我在一股难以言语的暴躁里,伸手关掉了收音机。
歌声的尾音在车内徐徐环绕了片刻,没有消失,却仍然婉婉地延伸着。我惊愕地发现,齐悦居然接着断掉的乐句,将那首歌唱下去了。
我只知道他的声音好听,却没想过他唱起歌来的样子。那歌声并不很响,几乎和窗外的雨声融为一体,却奇异地字字清晰。
“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感觉那心灵的伤口。给我一段时间,勇敢的面对寂寞,再一次开始生活……”
他唱着唱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一直沉到雨声的沉寂里。我感到自己躁动的心,在他的声音里渐渐地平静下来,却也一直在下沉、下沉。
“齐悦……”我清了清嗓子,最终还是无法说出想说的话。
可我究竟想说什么呢?想对他说什么呢?
最后,我只是尽力轻松地说道:“我以前是不是听你唱过歌?”
他倏地转过头来。
我以为他会笑一笑,可他却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而后转头去看窗外的雨。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我猜我恐怕说错了话。
无所谓。
从以前到现在,我大概从来没做过什么对的事情。
从来都没有。
到了他家楼下,雨还是没停。我把车开进了小区里,按照齐悦的指示停在了一个单元门前。
齐悦冲我点点头:“今天谢谢你。”
“都是小事。你家住几楼?”
他没回答,不太明显地皱了一下眉。
“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四楼。”
“啊,啊。”
“我走了。”
“行。”
他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却没马上把车门关上,我正想嘱咐他别站在雨里,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极快地对我说了一句:“沈北华,你以前是个好人。”
我还在发愣,他已经重重地关上了车门,向单元门里走去。沉重的铁门一关上,寂静的雨地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车窗里发傻。
他说这话时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说,现在我是个十足的混蛋。
越想越憋闷,索性不想了。雨天里天黑得格外早,我抬头向楼上望去,四楼的几户人家全都黑着灯。
送人送到楼下,总该等到人到家了再走。我索性靠在靠背上,仰头望着第四层,等着某个窗户里亮起灯。然而左等右等,第四层仍然是漆黑一片。
我终于按捺不住,拉开车门跑进了雨里。单元门锁上了,我随意按了一户人家的对讲机,谎称自己忘了带大门钥匙。
门打开了,我却不由得迟疑起来。
我跑进来到底是想干嘛?
说不定齐悦就爱黑灯瞎火,节约用电懒得开灯呢?
楼道里漆黑一片,无论我怎么拍手跺脚都没有灯光。在黑暗里呆立了片刻,我最终还是掏出手机照明,一步步向四楼走去。
黑暗仿佛能吞噬声音,连我的脚步声都变得个格外轻微。
齐悦已经回到家了么?
才走上四楼的楼梯口,就看见了齐悦的身影。他正站在一户人家门外,手里拿着钥匙,静静地站了不知道多久。手机微弱的光线里,我看见他全身都僵硬着,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拼死地角力。
“齐悦?”
楼道里太静,这一点声音都显得响,齐悦吓了一跳,手里的钥匙落在了地上。
他脸色煞白,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吓的。
“我看见你半天没开灯,不太放心,就上来看看。”我竭力给自己找了个听起来差不多的理由,“最近不是治安挺差的么,我听说。”
齐悦不答,弯下腰捡起了钥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手指好像有些颤抖。
“怎么了?钥匙拿错了?”我随意问了一句。
不太可能是拿错钥匙了,我刚才还看见他用这串钥匙开了单元门。
“没有。”他把钥匙握在手心里,攥紧了拳头。在手机的灯光里,他的表情有些飘忽不定。
“啊。”我答了一声,不知道如何说下去,心里却
开始暗自懊悔自己的冒失。
现在怎么办?继续追问?
“咳……那个,你没事吧?”事已至此,跑都跑上来了,也没道理掉头就走。
“没事。”他很轻很轻地说道,倒像是惊扰了什么东西似的。“就是今天……我不想回家。”
说完以后,他抬头直直地盯着我,牙关紧咬。
这表情实在是不寻常——尤其对他来说。
我的喉头飞速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感到口中有些发干。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的目光里仿佛有一分恳求,那白皙的脸庞显得格外脆弱。
该死的禁欲过度,欲求不满!
——我又想把他按在墙上了。
“那……”在精虫上脑的盲目里,我说出了这句让我后悔到死的话,“要不要去我家?”
他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我清醒了两分,为自己的话后悔不迭。齐悦是知道我那些龌龊的,这话听在他耳朵里,不知道是什么意味。
“我不是说要跟你上床。”我不尴不尬地解释道,“反正你也没地方去是不是?”
“谢谢你。”齐悦再次垂下眼睛,“我有地方去。”
“哦。”
于是我没法再说什么,尴尬犹如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久久不散。
“沈北华?”
“哎。”
“走吧。”
他声音不大,我则愣了一愣:“啊?”
像是下了决心一样,齐悦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大步地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去你家。”
开往我家的路上,两个人一语不发。气氛显然是有些过于诡异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么?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的确,最近齐悦的工作,无论是强度还是压力都过大,可他一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和家里人吵架了?
也许是同居的女朋友。
可是……齐悦有女朋友么?
我努力想象他和某人女人在床上翻滚的模样,却怎么都想不出来。倒是上次被我亲吻之后,他那副惊愕又面红耳赤的样子,颇对我的胃口。
打住……打住。我在心里拼命对自己说,你可是要和你的护士长共度一夜。
对他出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车开到我家楼下,雨
已经停了。齐悦默默地下了车,跟在我身后进了电梯。
“那个……要不要和家里人说一声?”我试探着问。
“我自己住。”齐悦看也不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楼层显示。方才,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漆黑的楼道里,浑身都僵直着,此时却仿佛更加紧张了。
我看见他的指尖在轻微的发颤。
那模样简直像是鬼上身。
电梯叮咚一声打开了。
两个人进了家门,他极乖顺地换了拖鞋坐在沙发上,对我藏匿不及的若干垃圾熟视无睹。我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就一声不响地喝下去,活像只温顺静默的宠物。
这样子倒让我发愁起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话,用外卖解决了晚餐。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则始终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他。
重点就在于,怎么问呢?
“要不要再喝点什么?”饭后,他坚持帮我收拾了桌子。我坐在客厅里,看着他忙碌,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谁知道他却放下手里的碗筷,极为认真地盯着我:“有酒么?”
那眼神活像下一秒就要上场和谁决斗似的。
我量不浅,平时却很少喝酒,翻箱倒柜只在冰箱的角落里找出几罐陈年的啤酒。才拿到客厅去,齐悦就伸手抢过一罐,迫不及待似地打开了猛灌下去。
那架势让我目瞪口呆。
果然还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我默默揣测,看着他喝干一罐,又打开一罐。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喝掉了4罐啤酒,他的脸色有些发红了。
“行了,行了。”在他伸手去拿第5罐的时候,我赶紧拦下他,“酒也不是这么个喝法。”
“舍不得酒了?”他挑衅似的问我,大概是醉了的缘故,语气和神色都很不像他。
“我是舍不得你。”我扶他在沙发上坐稳了,努力判断他喝醉的程度。
如果他明天宿醉到上不了班,我不如死了算了。
来个醉酒评分吧。微醺是一分,人事不省是十分,那么他大概是……
“沈北华。”他冷不丁地张口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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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他明天能上班。
我正沉浸在全能护士长没有牺牲的喜悦里,他却突然伸手抱住我,猛地向前一拉。我站立不稳,顿时整个人向前倒去,几乎跌在他的身上。
而
后他捧住我的脸,深而用力地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