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究竟要还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换取这一切?
他已经为了家国的利益,亲手覆灭了古潍,使得心爱之人国破家亡。
而现在自己还要亲手再扼杀掉这腹中即将临世的无辜胎儿,踏上铁血征程为皇权而战才行么?
慕容定祯撑着腰在窗前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不断揉抚着自己高耸的腹部。
两个月,仅仅只要两个月的时间,他就能诞育下这腹中之子。
但两个月后,会发生什么?
他根本无法预知,也无法揣测。
如果留下胎儿,两个月后即将临盆的自己,将会面对此生以来最虚弱的状态,那定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
如果催产胎儿,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或许自己的身体还能够恢复,以应征战杀敌。
这一夜,慕容定祯第一次对生于皇家、身为皇子的事实感到了令人绝望的无奈与悲哀。
他的骨肉没有死于敌国交战之中,却要死于皇权之下的兄弟相残中。
慕容定祯用修长的手指安抚着腹中仍在翻动、不知世事的胎儿,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这胎儿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的痛楚与难
耐,但此刻他真的太过不舍甚至是这样一份令自己疼痛的感觉。
因为那疼痛昭示他的骨肉还活着,而自己还能用身躯护卫着它,犹如护卫着曾与卓允嘉那段令自己心醉的往事。
可是,他或许再也不能够有这样一份令自己疼痛的感觉了,此生此世,都再也不能够了。
「也许父王终有一天会君临天下,而父王此刻……却不能为你要到这仅仅两个月的时间。」
慕容定祯低头看着亵衣下,手中托着的圆隆腹部,眼中霎时潮湿滚烫。
江城冬日的寒夜里繁星幽明,薛承远带着侍从将督府内的防卫详查了一遍,又亲自去药房煎药。
近来天气严寒,有孕敏感的慕容定祯也因难免受风,而略微开始有些喘咳。
因此这两日,除了安胎药,薛承远还要兼带熬一些治疗喘咳的温补药汁,所以较为耗时。
「王爷,药好了」,待到薛承远将药汁端进慕容定祯仍旧亮着灯火的卧房,已经将近子时。
这几日,慕容定祯依旧按时服着安胎药汁,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因此薛承远想也许慕容定祯还是想保住这腹中胎儿
。
其实以自己为医的角度来说,他也还是希望慕容定祯能够等到足月,毕竟现在胎儿已经八个月了,而且从慕容定祯穿着
亵衣时高耸的腹部轮廓来看,胎儿的体格已不容小视,慕容定祯无论怎样选择都免不了要受产子之苦。
「王爷,夜深了,服药之后尽早上榻歇息吧」,薛承远看到坐在窗前抚着腹部,背对着自己的慕容定祯并没有答话,于
是又道。
「承远,为本王……催产」,慕容定祯没有转过身,只是突然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的月空,无限感伤的道。
第四十二章
这一日,江城督府内守卫森严,由里至外的各条能够通行的走道上,每隔不远处都站满了手持长矛的乾徽的卫兵。
在督府厅堂之中,安坐着几位江城内仅存的古潍大夫,和两位年纪偏长接生经验丰富的稳婆。衣着铠甲身材高大的程宇
扬则提着剑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神情严肃心事深重。
这些都是薛承远昨日吩咐他要做的,但却令程宇扬的确有些不解。
要说派兵保卫江城督府,自然是理当如此,只是防卫如此严密的要求却是前所未有的指令。查找江城内的古潍大夫,他
倒也能理解,毕竟王爷最近身子常有不适,至于这稳婆……他则如何都想不明白。
这督府之内,要稳婆做什么?
但薛承远一直是王爷身边极受信任的人,因此薛承远的命令,程宇扬自然也不敢怠慢,于是即便心有疑惑还是依照吩咐
按时完成了任务。
在督府厅堂后慕容定祯的卧房内,此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麝香气味,门前挂着厚厚的靛青锦帐。刚入门两步之内,则
又挂着一帘新加上的,更长更厚且相同质地的锦帐,以至于掀开这帘锦帐才能看到卧房内的紫檀桌椅与不远处的床榻。
此刻,薛承远正站在桌案前专注的调剂着手中的汤药,桌上整齐的摆放了各种样式的药剂瓶子和几叠厚厚的洁净棉帕。
身披白色蝉丝亵衣的慕容定祯,闭着眉目侧卧于床榻,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搭在圆隆的腹部上。
「王爷,药剂已经调配妥当,您是否想现在服用?」,不久,薛承远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青瓷药碗,走了过来,轻声问
道。
床榻上的慕容定祯睁开了眼睛。
薛承远走到床榻边坐下,道:「王爷,这药剂并不会立即见效,而会在两个时辰内逐渐起到催产的功效,服下药剂之后
,承远会为王爷同时针灸背后、腿以及脚掌上的催产穴位,以配合此药」,又将手中的药递了过去。
慕容定祯怔怔的望着面前的青瓷碗,抚摸着圆隆的腹部。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每日他都按时服下了不少汤药,但看着今天面前的这一碗汤药,却让他感到锥心的疼痛。
薛承远看慕容定祯并没有接过药碗,知道他心中还在犹豫,毕竟慕容定祯已经怀胎八月了,问道:「王爷是否确定真要
催产,现在停止一切都还来得及。」
话还没说完,慕容定祯突然伸手拿过药碗,张口一饮而尽,又将药碗递还给了薛承远。
薛承远轻叹了口气,知道慕容定祯催产心意已决,道:「王爷,因为您是初产,产程之中定会异常疼痛,若是有引发哮
症的先兆,千万不可忍耐,一定要告知承远。」
「为本王施针」,慕容定祯开口道,俊秀的眉目显得各外冷冽坚毅。
薛承远走回桌前,放下药碗,将手洗净,拿起了装着银针的盒子,在榻前跪下开始为慕容定祯针灸。
慕容定祯现在怀胎八月的身子已经十分敏感,即使连翻身都不是易事,薛承远小心的将慕容定祯的蚕丝袍衣撩起,那侧
搭在床榻锦褥上高耸圆挺的肚子便裸露了出来,肌肤柔滑而紧致,淡淡的脐线与暗青的皮下血管已经从下身攀沿了上来
,脐眼也看似鼓胀。
虽然没有到足月,但或许因为胎儿很好的在腹中吸收了养分,所以慕容定祯肚子的形状和大小,已经较为接近有些人怀
胎足月的样子。
薛承远明白自己此次肩上责任重大,如果催产失手完全可能让怀胎八月身体虚弱,又是初产的慕容定祯一尸两命。
而自己在此前又的确从未给男子接生过,根本无法预计产程之中慕容定祯会出现什么状况,如若因产痛而引发了哮症,
那更是会将怀有身孕的慕容定祯推向更加莫测险境。
因此在知道慕容定祯决意催产之后,立即命令程宇扬将城内所剩的大夫与经验丰富的稳婆都请至督府,以备万一。
屏吸凝神了片刻,薛承远终于拿出了银针,仔细而准确的在慕容定祯后腰的穴位上一针一针扎了下去,慕容定祯虽然觉
得非常不适,却未动也未言语,只是十分信任的由薛承远为自己扎针催产。
「王爷,针扎好了,稍后可能就会开始有逐渐加剧的阵痛」,薛承远将最后一根针在慕容定祯侧放着的小腿中部扎稳,
才起身向榻上的慕容定祯禀报道。
慕容定祯没有抬眼的微微颔首,手依旧轻轻斜搭在腹部上,努力保持着侧卧的姿势。
薛承远则在榻前坐了下来,有些焦虑而不安的等待慕容定祯的身体逐渐进入产程。
第四十三章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慕容定祯的额头开始冒出隐隐薄汗,喘息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修长的手也不得不伸进了丝衣下抚摸
着开始有些阵痛的肚子。
薛承远见状忙跪在榻前,轻轻把住慕容定祯的脉搏,问道:「王爷可是感觉到了腹中阵痛?」
慕容定祯剑眉紧锁,有些痛苦的喘了一声,低声道:「腰腹上的针可否取下?」
慕容定祯的确觉得现在的阵痛而以往胎儿剧烈的胎动有所不同,以往的疼痛总是非常猛烈尖锐,而这一次虽是隐隐袭来
,却缓缓蔓延至他的整个肚腹中,只觉得腹内开始有了收缩痛感,而渐渐下坠的胎儿更是让他的下身感到了难以忍受的
坠涨酸痛。
薛承远知道慕容定祯可能是因为阵痛而撑不住侧卧的姿势了,而扎针所需时间也将至,于是将慕容定祯身上的银针拔了
下来,小心的扶着渐入产程的慕容定祯躺平,又将锦被给他盖上。
「唔……」,躺平之后,慕容定祯眉目紧闭,神色痛苦的轻轻呻吟了出声,呼吸声也渐渐粗重起来,开始用手不住的揉
抚着锦被下圆耸而坠涨的肚子。
薛承远拿过了丝帕,仔细的帮慕容定祯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慕容定祯此刻疼痛孤楚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让薛承远
内心也觉得隐隐抽痛,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够为慕容定祯做的,就是尽全力将催产实施成功。
就在这时,原本寂静的房门口却突然传来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了程宇扬的声音:「禀王爷,公良将军的亲信刚刚送抵古
潍降将名录,王爷是否需要即刻阅览?」
已经渐入产程,阵痛难当的慕容定祯显然是听到了门外程宇扬的这番禀报,喘息了口气努力的用肘撑住床塌,抚住丝衣
下胎动剧烈的肚子,虚弱的道:「……让他报。」
「王爷,您现在的状态……不可以再虚耗体力,等催产完毕再听如何?」,薛承远扶住慕容定祯的身子,忧心的道。
慕容定祯摇了摇头,极度不耐的重重道:「让他在帐外报……」,说完又捂住肚子,喘息着倒在塌上。
薛承远知道慕容定祯一定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也不好再勉强,与其让慕容定祯怀着重重心事催产,不如让他获悉自己想
知道的事情,安下心来。
于是薛承远将锦被给气喘吁吁的慕容定祯盖上,自己掀开两层靛青锦帐走了出去,打开了门。
「王爷身体不适,正在塌上歇息,令将军就在这里禀报」,薛承远面色沉重,对程宇扬如令吩咐。
程宇扬略有迟疑,却还是依照指令,跪了下来,打开了长长的名单沈声逐个报了起来。
因为此次战役极其惨烈,双方死伤无数,尤其古潍在灭国之难下,也有一些武领在郢庭城破之时选择以身殉国,因此当
程宇扬铿锵有力的禀报完了手中的名单后,已用了几近半柱香的时间。
「再……报……」,程宇扬刚刚念完,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从里间传出了慕容定祯十分不支的声音。
「王爷这是……」,程宇扬以本能的反应觉得慕容定祯的声音不太对,望向了薛承远。
薛承远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就按照王爷的吩咐再报一次,让王爷听清楚。」
程宇扬不敢违令,于是又报了起来,只是刚刚报到一半,里间就传出了慕容定祯非常痛苦「呃……」的一声呻吟,薛承
远的脸色大变,立即掀开帐子快步走了进去。
程宇扬也没有再犹豫,跟着薛承远走了进去,可当他看到穿着白色丝衣,长发披散腹部高耸,靠在床榻上临产的慕容定
祯时,却几乎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王爷,您觉得怎么样?」,薛承远扶着满头冷汗的慕容定祯靠在自己身上,急忙关切道。
慕容定祯虚弱的抬眼看到程宇扬走了进来,知道他已经见到了自己临产的样子,也无意再隐瞒,只是将手抚住剧烈疼痛
的腹部,极其艰难的在起伏的阵痛之中张口向程宇扬问道:「告知……本……王,名录上有……没有……卓……允嘉…
…?」
第四十四章
跟随了慕容定祯这么多年,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王爷现在如此无助痛苦,程宇扬才恍然大悟这些日子慕容定祯在默默承
受着什么。
因为母亲是纪连氏的后人,程宇扬自小就听说过纪连氏族中有男子孕产的事情,只是从未亲眼所见,更未料想到慕容定
祯竟也是这样的人。
程宇扬不禁在慕容定祯的产塌前跪了下来,几乎眼中含泪的道:「回禀王爷,没有卓大人。」
「那……是……何意?」慕容定祯强撑着从口中挤出一丝气力,还是眼含希冀的继续问道。
探访古潍时曾陪着慕容定祯行至月阡山下卓家古宅的程宇扬,在这一刻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低声道:「攻克郢庭时古潍
禁军和我军交战非常惨烈,时下公良将军既然没有上报,就说明或许卓大人已经……尸骨无存,或许……卓大人也还活
着。」
「呵呵……」这时慕容定祯苍白若雪的面庞上,忽然泛起了悲凉凄惨的笑意,腹中的产痛已经几乎让他难以忍受,而最
让他心痛的却是,他知道自己可能因为这场战争,同时失去了在这个世上最心爱的两个人。
卓允嘉,和他们的骨肉。
没有了他们,他该怎样活下去……?
「命……公良飞郇,继续彻查……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脸色惨白的慕容定祯用力提了一口气,勉强的开口
道,还不等程宇扬回话,腹中一阵强烈的缩痛让因为催产已经极度虚弱的慕容定祯差点晕厥了过去。
「王爷!」薛承远伸手握住慕容定祯的脉搏,双眉紧蹙,他知道现在慕容定祯根本经受不了任何打击,这样只会让催产
的事态更加严峻,于是一手揽住慕容定祯,转头道:「宇扬,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要留下来与我一同伺候王爷
,王爷未到足月而催产极为艰险,我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
程宇扬明白此刻情形关乎慕容定祯生死安危,立即点头道:「薛大人,请尽管吩咐,宇扬只求保得王爷和腹中世子平安
。」
「王爷腹中阵痛会越演越烈,而我需要为王爷接生,恐怕无法安抚住王爷的身体」薛承远伸手拉住锦被,向上提了提,
护住慕容定祯的身子,又接着道:「你尽快去换身衣服,不能再穿这副盔甲军衣,若是稍后王爷疼痛的厉害,就由你来
扶住王爷的身子。」
「属下这就去」程宇扬一刻也不敢耽搁,又深深望了一眼疼痛不堪、满面冷汗的慕容定祯,马上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承远……」慕容定祯的声音有些飘渺。
「王爷,承远在。」
「胎儿……真的保不住吗?」慕容定祯知道终将面对这让自己痛彻心扉的事实,却还是期望会有那么一丝可能,让他的
孩子可以活下来。
「……」薛承远没有回话,因为他甚至连慕容定祯产程中能否平安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实在无法给慕容定祯一个轻率
而不负责的答案。
慕容定祯提手覆上了缩痛剧烈的腹部,在艰难的喘息中声音凄凉的道:「本王感觉的到这孩子……一直在动……仿佛…
…在说着什么……」
「王爷,承远会尽力。」
「也好……」靠在薛承远怀中的慕容定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缓缓的张口道,沉静的眸子前映现过曾经和卓允嘉相
伴的一幕幕,心中涌起了蚀骨的绝望,他发觉自己什么都为卓允嘉无法做到,甚至……连他的孩子也保全不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阵痛袭来,慕容定祯再也支撑不住,随即眼神无光全身瘫软的倒在了薛承远的怀里,闭上双目。
片刻过后,程宇扬急匆匆的踏进了屋子,手上还端着一个炭火暖盆。
虽然现下江城天气严寒,程宇扬却穿的异常单薄,这完全是为了慕容定祯而考虑,他很怕扶着慕容定祯的时候厚重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