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能隐隐约约看出凌乱之势。
他们原本密集的阵型中间莫名稀松了一大块,那地方应当是给最精锐的部队准备的,如今却被一些歪七扭八的杂兵占着
,明显是为了让阵型不至于太难看而临时调来撑撑面皮的一帮人。
看来那些百里香果然不出所料的被努尔赤分派给了精锐部队,眼下这情形倒十分符合楚青预料。
“哈哈,那帮蛮子肯定傻眼了!”闫焕见状满眼笑意道,“楚兄弟,我们这就冲过江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暂且不急,地方大将都未出现,不知还有什么打算。”楚青十分沉得住气,命人抬来了三把椅子,就在甲板上坐住了
,“今日出兵,我是抱了志在必得的打算,樊旸在天之灵,得亲眼看看镇东军是如何将这些蛮子赶回老家!”
楚青声音不大,只是说给身后的闫焕与钟赛花听,不了却也遭一边的亲兵听进去了,一层一层传下去,到了下边待命的
几个副将耳里,顿时让他们一个个对楚青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本是樊旸的军队,就算楚青曾经是军师,又有皇令,接管军队之后这些副将难免对楚青有些间隙,总认为只有樊旸才
能挥使他们,而楚青不配。没想到楚青独当大将之后,竟然心中还挂着樊旸,一时让这些昔日对樊旸忠心耿耿的副将感
动莫名,原本对楚青存有的一丝芥蒂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副将相互看了看,蹭蹭蹭登上甲板,在楚青身后依次下跪,齐声道:“末将请战!”
楚青一愣,回过头,笑道:“几位将军请起,此时不可太过心急,这隔江而斗不比平原驰骋,比的是耐性,哪边先动,
弄不好就是胜与败的差距。”
就在这时,钟赛花忽然一拍楚青的肩道:“他们的头儿出现了。”
江面宽阔,隔得远了楚青也看不清,只能约莫瞧见对面大船的甲板上走上一行人,看模样却不像是努尔赤。
楚青对那几个副将道:“你们下去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是。”几名副将再次行礼,依次下去了。
“楚兄弟快看,他们似乎是要射些什么东西过来。”钟赛花指着对岸又道。
楚青笑了,“赛花姐,这江面这般宽敞,莫说人力,就算是大型弩机也射不过,你也太过担心了些。”话到此处,他还
是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对面那个将领模样的男人站在船沿,侧身弯弓,瞄准这边的方向。
这家伙不会真的要射箭吧,难道他们想这么把敌方的大将射死?正在楚青啼笑皆非之际,对面那个男人已经松开了弓弦
。
细细的破空声划破江面,楚青错愕地睁大眼,他本以为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出现了,那支箭矢,竟然如同闪电一般只冲过
江面,刹那就到了眼前。
“咚”地一声,整个箭头没入甲板边厚实的木板里,箭头的尾羽还在不住摇晃。
好可怕的怪力!
楚青震惊地望着对岸,奋力想要看清射箭的到底是什么人,偏生这时江面上竟然泛起了薄雾,隔得太远,刹那之间连对
方船只也望不见了。
闫焕拔出那支箭,取下绑在箭身上的纸筒,浅笑道:“还是飞剪传书。”说罢递给楚青。
楚青将信展开,看了看,又递给身边的钟赛花。
钟赛花阅后大惊失色,低呼道:“千万使不得!”闫焕亦好奇地凑过头来,只扫了一眼,立刻满脸愤愤,“这帮蛮子当
我们是傻子么,上了一次当,谁还会上第二次!”
楚青却默默站起身。
“楚兄弟,你还不是真要去吧。”钟赛花扯住他的衣摆,“现在尚不知这个丹到底是何人,你若贸然前去,搞不好也会
步上樊旸的后尘!”
楚青笑道:“赛花姐,这场仗该怎么打,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了,而大伙准备亦已妥当,我在不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
“你现在可是全军统帅,你若是有事,那全军上下不是彻底乱了!?”闫焕附声,“说什么有要事相商,明显就是有诈
,骗你前去好将你擒住,趁机要挟我们,绝不可轻信!”
楚青看着表情坚定地二人,眉目轻扬,嘴角带着笑意摇摇头,“你们莫要把我的生死看得太过重要,实话对你说,此行
我是非去不可,这个传信的丹是谁我尚且可以不管,但穆远山……我定然是要见上一见的。”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你们说的大将问题。”楚青从怀里取出那块白玉制成的兵符,交给了闫焕。“若我真的一去不
归,你们就立刻接管全军,也不用多说,按照我说的法子直杀过去便是。”
楚青指着大型楼船边上停着的数艘小船,“那些小船上边我已经派人刷上了松油,只消对面的敌军驾船过来,你们便将
小船点燃,狠狠撞上去,先烧他个彻底!”
火攻这招虽然被诸葛亮在赤壁之战上用过了,但如今再次拿来用一用也尚且可行,只要能一举烧掉对方的船只,要收拾
那些落水的士兵想必也十分容易。
“可是。”钟赛花还想说什么,却被楚青抬手阻了,楚青对守候在一边的亲兵道:“备船!”
见楚青摆出多言无益的架势,钟赛花与闫焕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也不再阻拦。亲兵将一艘小舟停在楼船下,楚青顺着阶
梯下了甲板,撩起衣摆,一跃上了小船。
“你们回去吧。”冲尾随自己下来的二人挥挥手,“这边就交给你们了,若江对岸有什么异动,便不用再顾及我,直接
发兵!”
说罢,他拿起船桨。
“你真的不带护卫?”钟赛花喊了声。
楚青笑道:“若对方真要对我不利,几个护卫带着也是白白送命。”手中船桨滑动,小舟已缓缓驶离了楼船,朝江心行
去。
天上云层越集越厚,晴朗的天气不再,江面上薄雾也越发浓郁。
楚青一人一舟,在靠近江心的时候,终于隔着雾气瞧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两层小船。
小船顶上站着好几个人影,见楚青操船靠近,领头之人对身边侍从说了些什么,很快,楚青就瞧见两个对方的仆从驾舟
而来,也不多说话,只缓缓用绳索领着他,一路将他送上了小船的甲板。
这里的闲杂人等已被主人屏退,夹板中央放着一张小几,上边摆了些酒菜。
小几边上坐着两名男子,一人穿着身干净利落的软甲,半长的头发梳成麻花辫搭在肩上,身形挺拔,五官深刻,狭长的
眼眸里寒星点点,面容冷峻到了极致。
另外一边坐着的人,却是穆远山。
楚青本以为穆远山即已“认祖归宗”,好歹也该有个突厥人的打扮,不料如今见了他,还是那身汉人的衣裳,头发在脑
后束得整整齐齐,只是表情淡漠了些,都没多看楚青一眼。
而且若是仔细观察,这二人的相貌还多少有些相似。
“你可是突厥王子丹?”楚青也不多废话,直接走到小几旁的空位坐下。
“正是在下。”丹朝楚青拱拱手,又往他身后看了看,用一口流利的汉话道:“楚军师就一个人?”
“第一,我不觉得多带几个人上这艘船就能讨得什么好,没准还会多陪进去几条命。第二,王子刚才的称呼可错了,不
才在下出征前已被皇上册封为忠武将军,脑袋上挂着的不再是军师的名头。”说罢,楚青对着丹拍了拍身上这件战袍。
楚青单枪匹马来赴会,已让丹有些诧异,如今听见他说的这番话,立刻哈哈大笑,冷厉的表情柔和不少,“哈哈,是我
错了,楚将军,丹佩服你的胆识!”
楚青用余光扫了眼从一开始就没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的穆远山,端起面前的酒杯满上,扬首一口喝下。
丹道:“楚将军,闲话我也不再多说,你既然能来到这里,就已经表明了你的诚意,我想下边的话,咱们可以直接开诚
布公。”
“求之不得。”楚青从怀中拿出那封飞箭传书,拍在桌面上,“我也相信丹王子你让我前来赴会,断然不是喝喝小酒这
般简单。”
二人对视了一会,丹直接开口,“此番我约见楚将军,是为两件事。一件,是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二件,是退兵。”
“退兵?”楚青笑道:“我却料不到丹王子会这般说,此言差矣了……我想你莫不是忘记了我们可是处于敌对的立场,
你现在脚下踏着的是我们的国土,你手下的士兵刀剑上沾染着我族的鲜血,我军大将樊旸更是遭你们陷害致死。我们早
已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今你却要同我商量退兵?”
待楚青说完,穆远山却浑身一震,说出了从方才到现在的第一句话,“樊旸死了!?”
楚青淡淡望他一眼,“他身上的刀伤本不算致命,奈何你们的兵器上喂了毒,还真是怕人死不干净。”
丹亦露出惊异的目光,“楚将军,我真是不知樊将军已死的消息,他身上所中之毒,可是吐蕃皇室的秘药?”
楚青点头。
“怪不得。”丹苦笑,“我当时便奇怪努尔赤怎的会那般轻易放樊旸走,他定然是知道即便放人走,樊旸也活不了多久
,这倒是我的失算。”
“现在你应当明白了。”楚青道:“你要同我商量退兵,条件从一开始便不成立,就算我同意退兵,我手下千千万万的
将士,也决不会同意。”
丹却摆摆手,道:“楚将军,樊将军的事情我确实一直不知情,这点是我的疏忽,但是我也请你弄清楚,与你们有仇怨
的,一直是努尔赤,而并非我丹。”
楚青道:“你这说法也着实可笑了些,你们突厥与吐蕃,不过一丘之貉,狼狈为奸,现在却这么急着撇清关系,莫不是
还未开战就要玩内杠?”
丹摇头,忽然道:“我同努尔赤,从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其实从一开始,我便不想突厥参与这场战事,因为以我突
厥目前的国力,百姓温饱尚且困难,开战只会更加雪上加霜,可惜大汗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似乎并不这么想。”
“吐蕃王那些算盘我很早便看出来了,中原地大物博,他吃不下,便存了把我突厥军拉下水打头阵的心思,好坐收渔翁
之利。可惜大汗居然还信他,一旦战事真正开始,不论结果如何,我国元气必遭再度重创,到那个时候还有什么资本同
吐蕃谈条件,能抗住他们的虎视眈眈已不易了。”
说罢,他长叹了一声。
楚青笑道:“丹王子,你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国家的生死存亡与我有何相干。”
“其实我明白楚将军心里也并不想开战,是吧。”丹忽然道。
楚青一愣。
扪心自问,说到底,丹这句话是刺中了楚青的一根软肋。
来自现代的人,终究没有见过太多血雨腥风的场面,还是会不忍,会胆怯。
“战争从古至今都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为士的血流成河埋骨他乡,为将的却并不能为此一战功成。这场战事本就没
有存在的理由,楚将军真的忍心看见麾下数以万计的士兵血洒江面?”
丹定定地望着楚青,似乎已看见他内心深处。
良久,楚青才道:“的确,照丹王子所言,退兵是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你们撤出中原,我们班师回朝……只是,你们
军中做主的可是努尔赤,并不是你。”
努尔赤那个人楚青多少有些了解,简直就是一头发暴的蛮牛,要他退兵,天方夜谭。
“这便是为什么我想让楚将军助我一臂之力的原因。”丹抬起手,击了几下掌,船舱的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名突
厥士兵端着个红木盒子走了出来,将盒子置于楚青眼前。
楚青望了丹一眼,见对方透过来一个打开的眼神,他定了定神,伸出手,微微揭开盒盖。
只望了一眼,却着实将楚青吓了一大跳,脸色苍白地推开凳子急急退了几步,差一点便要摔倒,后背却被人恰到好处地
扶住了。
熟悉的温度透过衣服传来,楚青头也没转便知道搂着他腰的人是穆远山,想将人推开,可惜受惊过度,两条腿都使不上
力气。
楚青觉得自己十分没出息,他曾经是拿过手术刀的人,居然会被一颗人头给吓住,如今整个人瘫了般挂在穆远山身上,
真将脸皮丢了个尽。
怪也只能怪那人头太狰狞,这努尔赤死的时候也不知道遭了什么罪,居然是一副千人踩万人踏的表情。
“你……”穆远山似乎想开口对怀里的人说些什么,可惜沙哑的声音抵在喉头,就是放不出去,楚青心情此时也平复了
些,挣扎着站起来,理了理衣衫,再度坐回去,都未回头看身后的男人一眼。
穆远山眼神一黯,捏紧拳头,也回身坐下。
丹饶有意味的眼神在二人周身打了个转,言归正传道:“看见这东西,楚将军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楚青稳了稳心神,“你这么做,就不怕你军队里的吐蕃军造反?”
想不到这个丹这么大的胆子,居然会杀了努尔赤。
“他们现在想要造反也已经没有能耐了。”丹眯起双眼,笑得意味深长,“楚将军你送给我们的大礼,我已经毫不吝啬
地全部拿去招待了吐蕃的各位统领。”
“你……”
“的确,我不得不承认楚将军这一招引蛇出洞弄得十分巧妙,差点连我也没看出其中破绽,但是我既然知道了那两辆马
车里装的并不是什么大力神药,而是能让人突发疾病的东西,不得不说也是老天在助我一臂之力。”
楚青料不到这个丹的心思竟然这般缜密如斯。
“努尔赤那个草包要将那所谓的大力神药独吞,我求知不得,他要乖乖将命送上,我不成全他,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丹身子前倾,将脸靠近楚青,“楚将军,我从一开始就十分反对大汗对中原出兵,只是苦于权贵谄媚,无法进言。如今
努尔赤已死,军权便握在我手里,我们要战,便流血漂橹;我们要和,便皆大欢喜,我现在只等你一句话。”
楚青沉默良久,忽然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将信一箭射过江面的,是丹王子你吧。”
丹微微一愣,点头道:“正是。”
楚青睡下眼睑,望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十指。
片刻之后,他才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楚将军你只消将努尔赤的头颅带回军中,便已算是为樊将军报了仇,相信军队当中亦不会有人过多微词。而
之后我会迅速带兵撤出中原国土,班师回朝。”
楚青疑道:“你这般回去也决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且不说吐蕃王死了儿子,单是莫名其妙退兵这件事,突厥大汗也
不会饶恕于你。”
“这种事便不用楚将军你过多操心!”丹扬首哈哈笑了两声,“楚将军只要在班师回朝之后,将大军集结于突厥边境,
便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楚青思索片刻,忽然道:“我有一个条件。”
丹本以为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楚青已不会再犹豫,冷不丁听见这句话,他难免有些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