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有腹肌么你还怕失身?”我逗他。
“滚。”他骂我一句,心有戚戚地向楼上看一眼,“我这回可算是遇上克星了,不知道那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我估计你
跟我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那你还招惹人家。”
“哪儿啊,这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得了吧,你一身就散发出一个'骚'字。”
葛大腰狐疑地掰下太阳挡板照了照镜子:“真那么骚?”
“可不是么,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
“去。”他翻了个白眼,随手把运动背包扔在后座上,“走,烤肉。”
“真叫我请你吃烤肉?”
“我请你,行了吧?真抠门儿。”他一指前方,“去锦新东路那家踏莎行,走着。”
13.移植
“但是你跟小宝相比,我觉得你重要。”
******
结果一进踏莎行我就看到乔谦山了。
诶诶诶……我刚要招呼,话到嘴边又变了调:……嗯?孔老板?
——只见罗曼地的婚纱店长孔致友跟乔谦山并排坐在一张烤肉桌旁,同一桌的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几个人有
说有笑,看样子是正常的社交联谊。
孔致友和蔼一笑:“陆先生。”
“大路?”倒是乔谦山惊奇地站起来,“你跟你……朋友?”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下大腰。
大腰穿着黑色紧身Tee,精壮高挑,腿长腰细,是挺打眼的。
我心说葛大腰走哪儿都是这副勾引良家妇男的德行,乔谦山这会儿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嗯,我大学时候的朋友,葛立。”我若无其事地开始介绍,“葛立这是我未来大舅子,乔谦山。”
“哦就是你呀,幸会幸会。”大腰毫不拘谨,笑出一口白牙,“我老听陆路说你呢,你跟小宝长得真像。”
乔谦山抿嘴一笑,饶有兴趣地跟大腰聊了几句,直到店里的服务生过来招呼,我们才就此别过。
我跟大腰的卡座在店面的东北角,同乔谦山他们遥遥相对。
葛大腰看菜单时用菜谱遮着嘴:“你大舅子长得真好看。”
我不由又向乔谦山那边看了一眼:“……本来就好看。”
“真想打来吃了。”他啧啧嘴。
“吃你妹,人跟我们不一样。”我在下面踢他一下。
“不一样?”大腰皱眉盯着乔谦山。
“……你觉得一样?”。
“你觉得不一样?”他吃惊地反问。
我们俩齐齐看向那边,引得乔谦山朝我们这边张望了一眼。
“行了别看。”我用菜谱挡住脸,半晌问他,“……你觉得他是弯的?”
“不能有错吧?我在江湖上见过的人那么多。”大腰也跟着疑惑了,“你真的一点儿怀疑都没有过?”
“……那倒不是,我也经常怀疑来着。”
“那肯定,我就瞅着你对人家有意思。”
“去,瞎说什么呢。”我瞪他。
“有的人真的就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比方说他旁边那个穿蓝色马球衫的男的就一定是直男,坐对面那个女的就可能是
他老婆。”大腰努嘴指了指孔致友。“你大舅子我不好说,但至少应该是个双的吧。”
姚二胖刚走,我们部的一个骨干又请婚假,部里一下子落下几十张施工图没人做,整个设计部都忙得焦头烂额,经过走
廊都能闻到一股火药味儿。
跟葛大腰一块儿吃完烤肉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我跟着几个小职员待在公司一块儿加班对付平面图立面图;中间乔谦山来
过几趟,第一次见了我说“哦,在忙啊”,第二次说“啊,还在忙”,第三次“嗯……等你忙完再说吧”,第四次他来
的时候我正在找泡面,一看他就直接把他拽住了:“我去茶水间加个餐,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你们部怎么一下子变那么忙?”乔谦山问我,“天天都跟打仗一样。”
“三四十张施工图赶着出呢,人都得累死。这不姚二胖刚走么,部里另外一个设计师又请婚假。”
“……那你注意身体。”乔谦山想了半天只叮嘱一句。
“这我知道。”我一乐,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乔谦山看着我撕了调料包倒开水,沉默了一下,说:“本来我想问你,要不要调到市场部去当经理。”
“市场部?”我一愣,“为什么?”
乔谦山斜眼朝门外瞄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才慢悠悠开口:“我知道老陈他们最近在谈几个海南那边的酒店工装方案,谈
成之后光部门提成都得几百万。”
我警惕地看他一眼。
“老陈也差不多到退休的年龄了。”他漫不经心地替我压好泡面杯,好像在说一则无关痛痒的社会新闻,“这几年他在
市场部小打小闹地也挪用不少钱,有的还了有的没还,上头的主管只是没声张,估计也是得了好处。这次公司要是再奖
励他一笔退休金,他估计也不好说什么。”
“你是想让我过去摘桃子,提成的钱正好能补上姚二胖那边的窟窿,你还能趁机赶走老陈?”我想了想,大概描摹出他
的用意。
“反正叫你拿钱你也没有。”他冷静瞥我一眼,忽而眼带笑意,“喝酒吃烤肉啊什么的倒是很舍得。”
“什么呀。”我知道他在说大腰的事儿,“我跟内谁又不是那种关系。”
“我又没说你跟他是那种关系。”他赶快撇清,“瞎琢磨什么呢。”
我笑了下,忽而觉得心里有只小手挠啊挠,美滋滋的。
我美了一阵儿,见他还盯着我,连忙把思绪拉回正事儿上来——我一向觉得乔谦山这人做事风格阴险得很,这次虽然一
半儿是为了我好,可整件事想起来还是有点儿怪怪的。
我琢磨了一下:“你也看到了,设计部这边这么忙,我走了部门就完了。”
“嗯,就是这事儿我得跟你商量。”乔谦山低头稳稳点起一支烟,这才开始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压迫式笑容。
我头皮一紧,心说不妙,每回乔谦山开始算计什么事儿的时候就这个表情。
“我想把小宝拉回公司做事儿。”他看我一眼,“她把她自己工作室那班人马搬回设计部——当然中途可能会损失一两
个人,这个没关系,工薪待遇可以找罗姐她们谈,反正社保和工资不会比小宝自己开的价差。”他冷静地弹了弹烟灰,
“以后五年里公司的格局就是这样:小宝掌握设计部,你掌握市场部,我掌握财务部——如何?”
“你想毁了小宝的私人工作室?”这是我的第一的反应。
他顿了下:“你可以换一个词。”
“移植?”我掂量了下。
他挑挑眉不置可否。
“那也不可能,”我坚决地摇头,“她那边的设计师都不是为了钱才做这份工作的,有几个想赚钱的设计师会待在不出
名的私人工作室?罗姐开的薪酬条件最多只能吸引些小助手,核心人才你不可能挖过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要小瞧罗姐的挖角能力。”乔谦山皱眉吐了口烟,严肃看向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爸已经老了,而我在公司的地位还没有建立起来。”
我们俩沉默了一阵儿,我居然觉得他说的话是对的。
“……你想赶走老陈,你想培养自己的势力,你想替我把钱的事儿解决了,这我没意见。”我停了半天才开口,“……
问题是小宝的私人工作室是她从大学还没毕业开始就一手创办的,这么些年下来设计理念和风格都在慢慢成熟,你不能
……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这么给一竿子打没了。”说到后面,我稍微有点儿底气不足。
乔谦山安静了半晌,最后只轻轻地掐灭了烟头,起身欲走。
“泡面好了。”他抬下巴指了指桌上。
我依言去揭泡面,中途斜着眼偷瞄乔谦山沉默的侧脸,忽而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别这样儿啊……我忍不住柔声去碰碰他: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
没事儿。他疲惫地挠挠眼角。你再容我想想……内什么你吃吧,看你刚刚那么累。
我端了泡面坐在小沙发上,不敢看他,稀里糊涂地开始加餐。
乔谦山又点了支烟自己抽着,一支快抽完时转过身来看我:“陆路我问你个事儿。”
嗯?
“你觉得我爸的公司和小宝的工作室,哪个重要?”
……你不能这么比。我嘴里含着泡面,一脸正经。
乔谦山不回话,歪着头又去掐烟头。
“但是你跟小宝相比,我觉得你重要。”我不知哪儿来的惊人勇气,一句话脱口而出。
乔谦山蓦地就呆住了。
我看见他眉微蹙,唇微启,好像打算马上要蹦出点儿什么话来。
我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我一愣,发现手机响了。
“你接。”乔谦山微启的双唇间蹦出这么一句话。
我一看来电显示:钱书阳。
哪儿能这样呢,我手心儿都出汗了。
钱书阳说陆路你过来我心里有事儿我好难受。
我说去你妈的鬼。
真的真的我太难受了我不知道找谁说了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了。
我加班呢。
陆路我要死了。
“……知道了,”我叹了口气,“你在哪儿?”
14.他
“他结婚了……我早该想到的,嗯。”
******
我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曾经跟家里出过一次柜,现在想起来,那真是把我毕生的冲动与勇气都花光了。
那时候我还跟钱书阳在一块儿,小日子过得如胶似漆。我们俩在南益两所不同的高校,大四那会儿就在两个学校之间租
了间小户型住着,下了课或者白天在招聘会上晃完就顺两把青菜回家做饭,吃完饭刷碗散步看电视,有时候我打游戏他
看碟,整亢奋了就相互抚摸着大被一蒙共赴巫山,真真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那时候我才是真正踏入了南益同性恋的社交圈子。因为钱书阳是在南益读的高中,跟乔宝霁是同学,几年下来两个人你
带我我带你地积累了不少圈中人脉。钱书阳把我带进了这个圈子,自己却好像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没有想要融进来的
意思,以至于后来反而是我跟小宝她们比较要好,还扯到假结婚等等——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那会儿圈子里有一对挺出名的情侣,年轻时候都是南益gay圈儿的风云人物,两人看对眼后一好就是七八年,算是圈子
里的楷模。我们认识他们的时候两个人都三十五六了,家里催婚催得厉害,于是两个人一合计,一块儿跟家里把柜给出
了;两家人鸡飞狗跳地闹腾了一阵儿,后来也不闹了,安安心心陪着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
这件事在圈子里影响很大,禁界甚至还专门为此开了个庆祝会。那阵儿我们身边有挺多人跟着风出柜,有成功的有失败
的;我在一次跟钱书阳云雨完之后搂着他突发奇想,说要不咱们跟家里说了吧,我不想再这么藏着掖着了。
钱书阳扒拉着被角说嗐,其实我妈知道我的事儿。
那你爸呢?
他跟我妈离婚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了,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他静静看我一眼,不知为何笑了:妈妈现在有弟弟了,心
思也没在我身上。
我握着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说不成,我还是得跟我家里说;我要跟你在一块儿。
钱书阳那时候抬眼望着我,特别甜地笑了下:好呀。
我立马晕得找不着北了。
那次出柜的结果自然很悲壮,我跟家里彻底闹翻,发誓有生之年绝对不回凫州。毕业那会儿我被学校催着把剩下的私人
物品搬出学生公寓;当我扛着两大箱蚊帐被褥脸盆水壶走回我跟钱书阳共有的“家”时,兜里只有七百块钱现金。我背
着钱书阳把大学里的书和值钱点儿的家当都卖了,一下午进账三百二;我攥着钱疲惫不堪地又跑回那个“家”里,心中
一片惨烈。
但那时候的我觉得只要有钱书阳在,就什么都是幸福的。钱没有了可以赚,反正我又有知识又有体力;我这么想着,可
工作就是不来。有回有个私人企业终于有意向要我,可开的月基本工资只有八百块,我思前想后,心说总比没有好,一
咬牙就要去了。那次乔宝霁实在看不下去了,赶在我签合同之前火急火燎地递了三万块钱给我:“你傻呀,你在学校里
是什么成绩啊,凭什么八百块就把你给买断了呀?你的本事我知道,找不着工作真的就是运气不好,真的真的,你老能
干了!我爸都夸你呢!……这儿三万块钱你拿着,算我借你的。我也还没工作,不好意思找家里要太多。这个是我平时
零花啊兼职啊存下来的,再多就没有了。你拿去先把你们那房租水电什么的给付了,改善下伙食,你们俩一人置办一身
儿行头什么的,精神气儿足了才好去找工作……嗐,急什么,大不了你上我爸的公司来,怕什么啊,凡事有我呢,傻帽
儿……”
钱书阳好像习惯于在他失魂落魄的时候把我召唤到他的跟前,比方说我苦逼兮兮加了半天班又头脑一热跟乔谦山表白了
的那个周末。
我猜想钱书阳大概认为我永远是他的一个什么物件,高兴了拿起来玩两下,不高兴了放在一边,但又万万不可以有别人
来碰触。
我真真是恨透了他这一点。
而最最可恨的是,我明知道这样却没有办法拒绝他。
我常常想,我这么做是因为拉不下脸皮么,因为他可怜么,还是因为我还是爱着他呢;我经常思考到脑仁儿发疼。
我赶到钱书阳所在的酒吧时天尚未黑,酒吧也才刚开始营业不久,钱书阳就像个酒鬼似地端着杯子红着眼趴在露台上。
我在他身边坐下,默默把酒杯从他手里移开,他立马像个被抽走了脊椎的动物一样倒在我身上,口中喃喃:陆路,我要
死了……
我把他扶正坐好,他目光却看着别处,一边抓头一边红着眼睛说陆路啊陆路,我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我心里一阵抽抽,心说上次在凫州遇见他时真不该把新手机号留给他。
“钱书阳。”我给自己倒了杯酒,正襟危坐,“你又怎么了?”
钱书阳闭上眼睛吸了口气,挤出一丝苦笑:“他结婚了……我早该想到的,嗯。”
我心里忍不住又抽抽了一下。
这句话来得太过血腥了;因为这么多年来,钱书阳口中的“他”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