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在一阵错愕之后,马上起步追赶裕也。
追到校门口,正准备开口叫裕也时,裕也正好打开鞋柜,一个东西从鞋柜中掉下来。
裕也拾起一看,是只粉红色的信封。
“嗯?那是什么?是情书吗?”
美智子厚着脸皮边窥视边说。
“可能吗?”
裕也笑着打马虎眼。可是怎么看,这个信封都像情书。
“是谁写的?有名字吗?”
“唔!……三上惠……”
“真木,你认识她吗?”
美智子回过头来询问隆。
隆摇摇头。现在他只知道,除了泽村之外,又多了一位情敌。
樱花吐蕊——禁忌的游戏番外篇
一年A班的班导金田恒子老师,是个年约四、五十岁,相当神经质的人。平常她都把头发盘在脑勺后面,梳成小包头,架着无边的眼镜,一袭朴素的洋装外加一件罩衫,抹着深红的口红,挤出做作的笑容……
和新生第一次见面时,她卖力的瞪着学牛,企图记住每位学生的名字。但是她的眼神看在裕也的眼里,只觉得她是在评估每位学生的价值。
“广川基。”
“有。”
“滕本裕也。”
“有。”
金田老师一面环顾其他的同学,一面对着裕也问:
“新生宣言。记熟了吗?”
“记熟了。”
对裕也来说,这种不需思考的死背、死记,只要花点时间,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全都装进脑袋瓜子里。更何况老师交给他的稿子只有短短六百余字,根本花不了裕也多少时间。
“好好表现。”
金田老师站在讲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裕也,不带一丝笑容地刻意叮咛一句。
“是。”
裕也回答之后,更觉老师一定认为他“乖巧、听话”。是的,藤本裕也打从读幼稚园起,就不曾麻烦过任何一位老师。他听话、聪明、用功……完全符合大人们心目中理想的优等生。
藤本从不辜负大人们对他的期许。不论在研习会上、儿童大会上、学生总会上、开学典礼、毕业典礼上——他都能精准地完成大人们所交托的任务。在今天的开学典礼上,他又将代表新生宣誓。事前他已经将整篇稿子一字不漏地记熟,完全不用老师操心。
点完名之后,金田老师看了看紧箍在左手腕上的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
“准备到体育馆吧!大家到走廊,按照座位号码排队。”
收到命令后,每位学生推开椅子站起来,鱼贯而出到走廊,依照老师所给的号码,整齐列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一句话。能够被编入一年A班的同学,全都是课业成绩顶尖的资优生。当他们离开座位的同时,早已认清自己前面号码的同学。所以依号列队的时候,才会井然有序出奇地安静。
“出发。”
临走前,金田老师还是不忘加注。
“不要窃窃私语。”
对在吵杂声中排队的别班来说,这句叮咛是有必要的,可是对一年A班而言,却是多余的。在金田老师的带领下,全班同学前进到和教室外廊相连的体育馆外,等候进场时间。
沿着外廊一路走来,裕也看到樱花树的花瓣被风吹落了一地。
“你是藤本?”
随着声音响起,裕也回过头来。
“我是德永元。”
这位个头高大、像是自己同班同学的男生先报上自己的姓名。
“你能够当上新生代表,是因为你的入学成绩第一名。”
德永元边说边打量裕也。
裕也则佯作欣赏樱花移开目光。
“我才懒得理会获选的理由。”
“这是依行情决定的。”
德永元以响亮的声音自下判断后——
“算了,算了。”
将手绕到后脑勺交叉向上举起。
“我们七早八早就在这儿排队,真是无聊。距典礼开始还有整整十五分钟。”
裕也也觉得等待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于是答了一句:
“没办法。”
之后,又补上一句:
“你说话,老师会生气的。”
因为德永元是离队过来长舌的。
“唔,我们导师是个对任何鸡毛蒜皮小事,都会唠叨不休的人。”
德永元一副不在乎的神情。
“那我走了。”
丢下这句话后,他终于走回自己的行列中。裕也不明白德永元到底过来做什么,不过他也无意深究,只是望着樱花打发等待的时间。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句话。
“真是的,前途堪虑。”
一位身材壮硕的老师,正好和一位同事边说边走过裕也的身后。
裕也下意识的回过头来,但是这位老师已经走进了在通路上排队的众多新生队伍之中。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受到好奇心驱使,设法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裕也却心静如水。
“A班进场了。”
听到金田老师的声音,队伍开始移动。
“新生进场。”
来自扩音器的声音,响彻整个体育馆。裕也知道所有的典礼其实都是千篇一律的。果然,在极端无聊中,仪式开始的致辞,校长致辞,来宾致辞,在校生致欢迎辞……
“新生致‘新生宣言’!”
听到司仪的宣布,裕也离开座位,循着老师教导的程序,走到讲台的麦克风前,向台上的校长一鞠躬后,高声朗读记在脑中的宣言。
“新生宣言,我们第五十一届新生,共二百三十八名。我们以历史悠久的绿丘高中学生为傲,鼓励自己钻研学问……”
裕也把这篇不知出自于哪位老师,多年来一直沿用的陈年大作朗读完毕。之后——
“……新生代表藤本裕也。”
报出自己的姓名,再向校长一鞠躬,离开麦克风,走过来宾席和教职员席,继续向前走,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条路,让裕也和一位与之面对面站着的男生,有瞬间的交会。
……话虽这么说,事实上这个男生所在的位置,是在贯穿体育馆众多列席者的一条通路上的尽头……距离裕也至少三十公尺远。
他是一个将头发染成金色的不良少年,身高比站在他身边的老师还高一截。
裕也看了他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开,继续前进回到自己的位置。
“齐唱校歌,”
在司仪的指示下,新生们拿出了在教室中老师所发的乐谱,响起了一阵沙沙的巨声,然后开始播放由钢琴所弹出的前奏。
“时代考验青年,青年怀抱希望追求理想……,秀山毓秀,环我绿高……”
只有少数的同学能够看谱唱歌,所以响彻会场的歌声,其实大部分都是和钢琴伴奏录在同一卷录音带上的枪手歌声。因此,新生们一面追着歌词,一面张着口的情景,处处可见。
“仪式结束!”
和仪式开始时一样,训导主任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话后就结束了开学典礼。
“新生退场!”
一A班起立!”
金田老师一声令下,一个星期前才分别在不同学校体验过毕业典礼程序的学生们,井然有序的开始离场。
裕也一边通过座椅间的通路,一面悄悄地搜寻刚才看了一眼的不良金发学生。
但刚刚他所在的位置,裕也只看到一位架设着单眼相机的摄影师,却不见他的踪影。
裕也不禁有些儿怅然若失,随着班级队伍走出了体育馆。
裕也所就读的初中,每个学年都有些问题学生。大家管这些问题学生为“美国佬”。因为这些问题学生,不论是男生或女生,都染发剃眉、戴耳环、改制服,而且浓妆艳抹。
迟到的时候,非但不进教室,还成群打屁四处招摇。对于这些问题学生,裕也极端厌恶。
他们搔扰别人的态度、无精打采的眼神、不健康的神情,都令裕也觉得不快。尤其习惯于迟到早退之后,他们就索性数天不到学校上课,就算到了学校,也不好好上课。对于他们种种的不检点,裕也总是深皱着眉头。
所以他从来不曾和这些人说过半句话。不,应该说他根本不想接近他们,遑论和他们说半句话。因为对裕也来说,那些人就像是异世界的住民,他无法了解他们的人生哲学。
……但是裕也绝对没有想到,和那位染了一头金发的问题学生邂逅之后,他的人生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开学典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学校就举行了实力测验。进入前一百名的同学名字和总分,都一一上了穿堂的荣誉榜。高一的新生终于体会到,高中和初中真的不一样。
“第一名是藤本……就是代表新生致辞的那个人。”
“你看,五科的总成绩是492耶!”
“哇,绿高的水准这么高,我快要失去信心了。”
“别装了,你还不是挤进前三十名了。”
“这些实力测验考的是初中的实力,以后可就不同了。而且听说这里教学的速度非常快,我担心跟不上。”
“唔……藤本在入学测验及第一次的实力测验,接连拿了两次第一名。看着吧!下一次,第一名是我的。”
在布告栏上的荣誉榜前,看到一群同学交头接耳交换、心得,裕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这是有理由的。就算未来的三年间每天不得不为追逐分数和排名而努力,还是有一番辛苦后毫无成果的可能性……,裕也是想到这点才叹气的。
当然,裕也了解高中并非他求学的最终目标。
爸妈曾告诉过他,进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这是残酷的事实。所以裕也本身也早已有所觉悟。绿高每年有数十位同学考入东大,在这附近一带是鼎鼎有名的明星学校。而裕也的目标,从初中起,就锁定东大。
进入绿高,就是裕也朝既定目标所迈进的第一步。一切都很顺利的按照原订计画进行,可是……
可是新生活才刚开始,裕也已经感到“厌腻”了。
未来的三年,好像不怎么样。可是换算成天数时数……,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三年就是二万六千二百八十个小时。
对裕也来说,所谓未来的三年,就是孜孜不倦、勤奋念书的一千多个日子,二万多个小时。
……想到这点,裕也又是一声长叹。
因为以机率而言,所累积的努力,或许会全部前功尽弃。
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致辞,让裕也始终耿耿于怀。
校长说:“所谓高中,绝不单纯的只是准备升大学的过渡时期。当然,以实质面而言,这是不容忽视的课题。但是如果你们没有想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而考大学,就糊里糊涂地考进了自以为是目标的大学后,在未来的学习生涯,你们还是会迷失方向,虚度四年游荡而无作为的大学生活。这是相当愚蠢而令人遗憾的事。
为了避免他日的悔恨,我希望大家在绿高的三年里,好好思考如何为自己的人生筑梦,并拟出具体的计画,算算实现理想所需的时间。因此,除了课业上的学习之外,我也希望大家积极的参加社团活动、各种庆典等。因为透过参与,你们将可从中发现自己的优缺点及潜能。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边做、边学、边思考,三者合一,这将是各位进入绿高,应有的生活准则。”
裕也的母亲也参加了裕也的开学典礼,对于校长的训示相当认同。
在初中的毕业典礼上,其实裕也也听过类似的致辞,所以他两口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考进锁定的目标东大之后,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呢?……这个问题的前提,当然和未来的职业息息相关。
但是,裕也的思路就在这个问题上打住了。
不,与其说打住,应该说开始空想吧……总之,裕也的心境一片茫然,思路滞碍不通。越想脑越钝,心越慌。
……此时的气氛,像极了为中学毕业文集写作文,而陷入一筹莫展烦恼不已的时候。学校规定要交二至三张稿纸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将来的梦》。裕也绞尽了脑汁就是写不出来。一想到作文交不出来,裕也就心焦地连书都念不下去。因此在交出这篇文章之前的每一天,裕也每天都在叹息中度日。
现在,考进了理想中的高中,才刚开始过着朝着下一个目标考进东大前进的新生活,又被“未具明确目标意识考入大学,只不过换得一张无用的文凭”等大道理,钉得满头包。更而甚之,连“读书不是光为读书而读书。如果不将之当作是实现将来梦想的手段而学习的话,就算在校留下好成绩,对将来也是毫无意义的。”的艰深哲理都出现了……
说实话,裕也真的是在失去方向的迷惘中,踏出在绿高生活的第一步……
当然,校长并没有说现在就得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和目的,大家可以利用三年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为了在做抉择时,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机会,每天不倦怠的学习还是不能荒废的。
这一点,裕也打从心里喜欢,因为至少明确的指点自己还是要持续以往的努力。但是……
光知道这点还是不够的,因为裕也不知道该如何补强这不足的部分。
他知道自己欠缺的是“将来到底想做什么?”的梦想。但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知道自己将来到底想成为怎么样的人呢?
无论裕也怎么想,都理不出一个头绪,因此心内的焦躁和不安始终盘旋不去。这就是目前裕也心境的写照。
为了上课而预习,为了融会贯通而复习,对裕也而言,就像一日三餐般习以为常。所以每天K书、考试,裕也一点都不以为苦。而且只要不粗心,几乎科科满分。
小学、中学,裕也每学年都被大家称赞为“最优秀的”学生。连裕也本人都认为自己超级优秀。
亲朋好友认定裕也将来一定进东大。不仅爸妈这么认为,同样的,裕也也如此认定。
顺便一提,裕也的姊姊优子,也是从和绿高齐名的女高考进东大的。
裕也考进绿高时,姊姊曾问他“你为什么想进东大?”裕也无法作答。
你为什么考东大?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问题。
那就仔细想想吧!
唔。我会的,但是……我不知道从哪儿想起?
你们校长一定问过你们“将来想做什么”吧?就从这里去思考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
裕也真的不知道答案。在他写那篇《将来的梦》时,苦思不知从何下手,也想不出一个具体的职业,最后以“我希望扎实的将书读好,做一个二十一世纪对社会有用的人。”含糊交差。
但是,到了高中,这一招是不管用的。
如果他告诉人家我要考东大,别人一定马上接着问“想考哪个科系?”别人想知道的是一个有目的的具体选择,这一点,裕也却无法作答。
(如果再找不到答案,我真的完了。)
裕也真的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