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看似讴歌青春的他,内心深处对于残酷的现实还是有相当体认的。
现实如流水,时而向东,里而往西。人跻身于现实里,就像在流水当中。
随波逐流。因此隆十分明白,即使又哭又闹,许多现实依旧无法改变。
哥哥千里因为和恋人死别,心情跌落谷底,那之后整日和哀伤搏斗。
因此当哥哥告诉他“叶疑似感染了HIV。你心里有数的话,最好去接受检查。”时,隆首先想到的不是“不会的,我不会这么倒霉的”,而是“原来如此,有此可能”。
隆知道叶每晚都换性伴侣。在这些爱人当中,极有可能有人早就感染了爱滋病毒。如果叶真的因此而受到感染的话,隆本身当然也有此可能。
隆整理思绪坦然接受事实。既然“有可能”,接下来就是“怎么办?”。
第一步当然就是哥哥千里所说的“接受检查”。
……问题是,和裕也今后该怎么办?
想到这个问题,隆第一次感到毛骨悚然。
一般日本人都知道,预防爱滋病毒是以感染者的体液为媒介,进入对方体内的。所以不论是在阴道内、直肠内、口内进行性交,不戴保险套都会有危险。
此外,经不起感染的皮肤部份,一旦有伤口,病毒便可以长驱直入,进入人体开始肆虐。
隆和裕也的关系已经发展至B阶段。所谓B阶段,是指双方都已经相互射精了。但是,两人都未使用保险套。
口交,目前只有隆做过。虽然隆暂时并未预定让关系发展至C阶段。但是,裕也的手曾数次被精液弄脏过。
当时裕也的手上是否有伤口……隆并不知情。隆所想的并不是自己或许已经感染了HIV,而是苛责自己和裕也享乐时,为什么那么不小心。
“Oh!Mygod!”
隆抱着脑袋,不断自言自语地陷入恐慌之中。
就算自己中奖了,裕也被感染的机率应该也微乎其微。但是微乎其微,并不代表等于零。既然不是零,就表示自己或许得背负让裕也感染HIV的十字架……或许这是数年后的事,但是这桩事真的有可能让裕也的生命画下句点……。
得了爱滋病的人,不但身心受创,还得忍受社会的异样眼光……或许我会把可爱的裕也,拖入爱滋病人权不彰的残酷世界里……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
裕也势必遭到家人、同学的孤立,对将来感到绝望,对发病、死亡感到恐惧。
“他XX的……”
隆再次自言自语。
……如果真是如此,我该怎么办?
那一天,隆在哥哥从死亡的恶梦中重新站起来之后,首次度过了一个无法入眠的夜。
第七章
“藤本!”
听到坐在教室门旁的同学叫着自己的名字,裕也抬起头,放下预习中的课本。
“藤本,外找!”
裕也带着略窘的表情,谢谢语带调侃的桥本,然后丫了起来。
(一定是真木!)
已经先入为主的裕也,走过数位正有效利用休息时间的同学身边,准备到走廊去见来访的客人。
今天早上裕也到了换鞋室,并没有看到一向守在那儿向他道“早安”的隆。心里还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事。现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八成就是来解释迟到的原因了。
(我才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呢!)
裕也一面胡乱想着,一面卡啦卡啦的打开教室的门。
“……耶?”
望眼看过去,走廊上只有三位别班的女孩,并没有隆的影子。
“嗯?”
裕也正想回头问刚才叫他的桥本时。
“嘿!”
听到这一声嘿,裕也又把头转回去。
“请你看这个!”
其中一名女孩将手中的信,朝裕也递了过去。
“……这是……”
女孩把信塞到裕也手中后,跟着另外两名女孩拔腿就跑。
“藤本,你可真受欢迎啊!”
因为坐在门旁的关系,成了同学们‘经销商’的桥本,带着戏谑的表情,瞧着裕也。
裕也拿着信,一脸困惑。
“谁受欢迎啊?”
不是桥本的声音。
篮球队的德永低下头凝视着裕也手中的信。
“是情信啊?”
“不会吧!”
裕也故意打马虎眼。
“是什么、是什么!?”
连班上的女同学皆川环都来凑一脚了。
“没什么啦!”
裕也回答了。但是……
“又是信啊?谁写的?”
听到环这么问,德永当场从裕也手中取过信翻到背面一看究竟。
“一年C班仓本千惠子。”
“啊,我认识。我会好好地说,替你把信还给她。”
于是信又落入了环的手中。
“这不是一般FAN的信。你看了,只会更加耿耿于怀。反正你又不会和她交往。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信原封不动地还给人家。你说是不是啊,德永?”
“这招真狠。不过却言之有理。”
其实裕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信的主人交往。
(这样也好,但是……)
裕也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刚才那三个女孩子之中谁是仓本。但是,他可以确定仓本绝不是让人第一眼就心动的女孩。
不,总之是自己没有信心和女孩子交往,而且真木知道此事后,绝不会默不吭声……
等一下!我干嘛想这些?为什么会联想到真木的反应。
因为裕也心里明白,如果真木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说:“我喜欢你耶”、“我可以当你的军师,但是要我把你交给女人,我不干!”。
但是……仔细想想,这不也是击退真木最好的方法吗?到目前为止,自己始终被迫配合着真木发展,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无法斩钉截铁的对真木说:“我不喜欢做那种事”。
每当真木问自己“你不喜欢吗?”,那句“不喜欢”就是说不出口。事实上,除了‘吻那儿’之外,自己并不讨厌真木隆……不,其实应该说自己还满喜欢真木隆的。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告诉真木:“我已经有一个要好的女朋友了,不能再跟你交往了。”,真木会有什么反应?不管如何,这都不失为和真木不再交往的“正当理由”。
嗯。的确是“正当理由”。想到这点,裕也马上说:
“对不起,我要看信。”
环盯着伸出手要信的裕也,认真地重申:
“最好还是不要。”
“如果自己并没有那种意思,对对方是很失礼的。”
环的本意是想阻拦裕也花心(或许?),但是在裕也听起来,却像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因为自己的动机不良,而将写情书的女孩无辜卷入事件中。
“说的也是,对不起。”
环将手缩了回来。
此时,上课钟声响起,为此事拉下了布幕。
但是,交女友断关系的点子。在裕也脑中几经盘算之后,裕也觉得这想法不错,当下下定决心。交个女朋友吧!
要交女友,首先必须找个可以谈恋爱的对象。但是……
午休时间,仍不见隆的踪影。
裕也并未刻意等隆。就在裕也忐忑不安的时候,环走了过来。
“真木感冒请假,你知道吗?”
“……喔?”
“我问他班上的同学才知道的。他生病了。”
“呣~”
知道隆未露面的原因,的确让裕也顿时安了心,但是从皆川的眼神,裕也大致可以了解皆川是怎么看自己和隆的。于是两颊迅速涌上两朵困惑的红云。
环一脸笑容,她似乎早就知道,为裕也带来隆的消息,可以让裕也如释重负,不再担心。
“去看看他吧!”
为了推波助澜,环刻意提出建议。裕也则窘的连耳根子都红了。
“为什么我要去看他?”
看到裕也一付可爱的狼狈样,环伸了伸舌头,暗忖不妙。但是表面却装得若无其事,继续附和。
“因为你是他的家庭老师啊!学生生病了,不去看看怎么行!期末考马上就到了。”
“啊,说的也是。”
看到原本紧绷的裕也终于放松,环松了口气。有了这个借口,裕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真木隆了。至于两人见了面要做些什么事,就是隆和裕也自己的问题。
那个时候,环脑中出现了一个画面,在隆堆满了CD、海报的房间里,裕也以‘身’探病……。
两人一面接吻一面……。身为男同志迷的环,想象着同班同学……。(阿!要喷鼻血了),兴奋莫名的环,不得不停止自己的想入非非。
裕也面貌姣好、皮肤细致,却无丝毫“美少年”杂志模特儿的人妖气。
对环来说,纯情、害羞、洁净的裕也更像是从少女漫画延伸出来的BOYSLOVE系列作品的主角。因环才会对裕也有诸多幻想。
其实那天未到校的隆,在电话里纺织的请假理由‘感冒’,根本是个谎言。他请假是为了到卫生所筛检爱滋。但是,隆虽然到了卫生所,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他害怕经由检查确认了五五机率的感染事实,更害怕自己如果真的感染了爱滋,或许已将病毒传染给裕也的残酷事实。所以,他没有勇气扣关,又返回了住所……。
隆怀着一颗沉重的心,不断苛责自己,问自己该怎么办。
你是个男人吧?对于自己做的事,竟然不敢负责,真是太差劲了。
明天一定要去!隆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方法更是再简单不过。只要搭十分钟的巴士到卫生所,然后走到爱滋病窗口提出申请,再进行血液筛检就行了。
隆该做的就只有这些。可是问题在于,隆所能做的真的就只有这些。
接受血液筛检,等待结果。
如果检查结果呈阴性反应,隆将摆出个胜利的姿势,此事结束。
但是,如果筛检结果呈阳性反应,也就是确定隆是爱滋病患者时,隆该怎么办?
首先,隆得对所有曾经和他在床上翻云覆雨过的女孩提出‘警讯’。就算隆会因而被恨死、骂死也有义务这么做。因为这么做,至少证明隆是有诚意的人。
然后,当然……也必须把这个事实告诉裕也,让裕也去接受检查。为了这种事到卫生所接受检查,对内向、害羞的裕也来说,一定痛苦至极……但是不论怎么痛苦,隆都必须说服裕也,拖着裕也去检查。
总之,只要是自己可以做的事,隆都必须尽力去完成。
……但是,万一,裕也筛检出来的结果也是阳性的,隆又该怎么办?他该怎么补偿裕也?有法子可以补偿吗?不,没有任何方法。
唯一的一线曙光,就是等待。因为爱滋病的潜伏期很长,甚至可以长达五到十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或许有某人发明了爱滋特效药。到了那个时候,爱滋就不再是等死的绝症了。
因此现在这个时候,等待就是唯一的希望。
如此说来……不管知不知道血液筛检呈阳性或阴性,结果不都是一样?
即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那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知不知道即然都一样,那就别管它了。
所以,根本就不必去检查了。反正检查之后也不能怎么样。
隆不断地说服自己相信这种推论是正确的。
因为他真的是怕极了。
他害怕被医生宣告为爱滋病感染者,更害怕裕也因而厌恶他、轻蔑他、憎恨他。
如果必须亲口告诉裕也,自己寄存害他得了爱滋……,隆终究不敌假设,选择了和他平日作风大相径庭的逃避手段。
但是,这种手段很快就将隆逼入了谷底。
因为打算到卫生所而请假的次日,像往常一样上学的隆,在换鞋室看到了裕也的背影,心头一惊。这份惊讶,不再有昨日之前的甜蜜,而像被人在背后指点点的罪人……。
隆不敢向前说声“早”,只能躲在鞋箱后面,目送着裕也的背影离去。
接着,到了总是拿着题目上裕也教室,不耻下问的午休时间。但是,隆只乖乖待在F班自己的位子上,任由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昨夜,隆并没有K书。所以今天没有问题要问裕也……。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没有勇气面对裕也。
但是,世上就是有那么多的巧合。
为了上第五堂课,准备走过走廊到特别教室的时候,隆碰到了裕也。
裕也主动开口询问自知表情极不自然的隆。
“昨天感冒请假了?”
“嗯,是啊!”
“感冒好了吗?”
“嗯。”
“……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耶!期末考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再生病了。趁现在赶快把身体调养好。”
裕也走了。隆内疚地紧咬着唇。
裕也温柔地表达了关怀之意,可是自己却不敢正眼瞧裕也一眼,也没好好回答一句……
(我这是在做什么!?)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隆的心。他讨厌这句话。因为这积压话代表弃正道而逃避。
但,据实以告形同伤害裕也……这等于选择了让裕也厌恶自己。这种结果是隆所害怕的。
放学时,隆没有绕到A班,就直接回家了。
在县立绿丘高中图书室,奉献了二十年青春的本田图书室长,今天仍然像往常一样。灵活地移动着她胖胖的身躯,快乐地做着图书管理的工作。
由于热爱户活动,年过五十的本田室长圆圆的脸蛋上还爬满了雀斑。顽皮的男生因而偷偷给她取了“麻脸欧巴桑”的绰号。
但是这些冒失鬼,碰到要交长篇大论的报告时,可就得一一鞠躬哈腰上门来拜托了。因为本田室长对图书室的资料了若指掌,而且她还会给同学们最有用的建言。所以在毕业前夕,只要她没课,总是会有学生来向她报告升学的事。
对本田室长来说,图书室就等于是她的第二个家。所以等在图书室里的本田室长,就像个家庭主妇一般,关心发生于图书室里的大小事情,必要时默默伸出援手。
那一天,本田室长发现阅览室出现了一位陌生访客。
当然,这个人也是绿高的学生。这位被她戏称染了一头玉薯黍头的学生,出现在图书室窗外的校园时,总是特别的醒目。
本田之所以形容他是一位陌生访客,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图书室。
身穿短袖制服、头顶金发、左耳戴着红色耳环的他,坐在阅览室的一角,专心地看着书。
本田室长坐在柜台前仔细观察,她确信这个学生应该是个习惯阅读课外读物的孩子。因为他翻书的动作是规律而快速的。
不一会儿,好像是看完了所需的资料,金发学生抱着合上的书站了起来,踏着熟悉的步伐往书架走去,再把书放回书架上的缝隙中,接着又开始搜寻其它的书。只见他从书架的那头走向这一头,然后好像嗯的一声搔了搔头。看来似乎没有找到他要的书。
本田室长觉得该是自己出动的时候了。她一步步地走到金发学生身旁。
“想要查什么吗?”
金发学生吓得回过头来,在心中喊了一声“糟糕”,拔腿就想逃。但是想到此刻渴求资料的强烈欲望,隆不顾私事被欧巴桑知晓的羞耻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