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赵国强出事了,差点被人乱棍打死,在他的医所医治了大约一周后莫名失踪。听完后我只是点点头与郝强办
了正经事从容离开。
傍晚吃饭时我告诉了钟秦这事儿,他说他知道,赵国强被人操办那晚他就得到了消息,却没有告诉我。认为我应该适当
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怒或者拉着钟秦猛捶一顿?不会,怎么会。我理解钟秦,他瞒着我却没有私心,这个人,这世上大概
只有他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保护我。
“放不下?”
钟秦这么问我,眼神一直明净,很少看到因为挣扎而残留的伤痕。若没有他我肯定早就陷在泥潭里烂了,任何时候,身
边没有人才最可怕。还好我们有了约定,只要我不放手他就不会首先离开,我相信他。
“这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情,我已经警告过他了。”
“……怜生,你应该知道是谁下的狠手。他早被禾嘉禾这帮人恨透了,这次没死是他的运气。他敢站出来,你就相对安
全了。我们让他闭嘴方法多的事,扔监狱里或者监禁他几年都好,当初任由他去挑拨找事儿为的就是让你别太显眼。我
和艾平达都是这么想的,你若是无法认同——”
并不是这样,我早就明白他们的用心,不然那一次钟秦怎么会把赵国强带去庄园还让我求个见面的机会,我知道。赵国
强不去做这个牺牲,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还很难说。我曾希望林轩能给我一点庇护至少让禾嘉禾和他手下的张明华甚至
李江鹏都别再找我和李和梅的麻烦,我也曾在禾嘉禾面前这样表达过自己的忍耐底线,恨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我
一直站在他和林轩中间,结果会怎样?赵国强,这场暗斗的牺牲品,他代替我站在了那个位置上。
钟秦捂着我的眼睛,站在我背后叹气,末了默默走出了门。
那天晚上,郝强约我去他家里坐坐,钟秦只嘱咐我门禁之前回来。跟着郝强走到山下的停车场,一路去向了环兰别墅园
区。艾平达曾带我来过他的别墅,只是时间有些久我记不大清楚位置了。在园区比较偏的位置我们下了车,一个金发碧
眼的长发女子迎上来给了郝强一个热烈的拥吻,“欢迎,Humphrey,这是你的朋友吗?”
“嗯。我请他来做客。”
女子身上的味道是我不能习惯的,好在她没给我来个礼节性的拥抱。她在得到郝强的暗示过后很快便挎包出门了。我一
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夜色浓重吞噬了视线。
“怎样,配我有些勉强吧。安妮在盲校当老师,平凡俗气,是那种一抓一把的女人。”
“你命中泛了这么多桃花,你却挑了一株矮草。”一杯热茶捧在手里,袅娜的烟水,迷蒙的气味,到处都是玫瑰腻人的
香,无暇四顾,我拈起漂浮在茶杯里的花瓣在指尖揉搓。
“你和我的选择是一样的吧。”郝强笑了笑,如是说道,“喜欢与合适有的时候并不一致。”
“什么意思?”
“哈哈,听不明白就算了。来,给你看样东西。”
我怔滞,不动声色将手机悄悄放在靠枕下后站了起来。
郝强把我带到他的后花园,一座小小的温室,还未临近玫瑰的味道几乎快将人没顶了。玻璃门里是一片火艳艳的花海,
在适宜的温度和养料之下背弃了阳光昂然恣意生长,那妖冶的模样集簇起来甚至有些骇人的气势,犹如翻滚的浪花汹涌
而至砒霜般刺瞎眼睛。我怯步,不愿走进去,甚至有意后退几步生怕被玫瑰燃烧的火灼伤。
“前些日子,你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对吧。”郝强温柔地抚摸起那些花的瓣叶,侧脸的曲线被橙黄的光清晰地勾勒出来
,“交通事故……应该是暗杀。你都看到了。”
“你想说什么?”
“不是那个巴西人派来的。是别的仇家。”
“……”
“你看到的想到的终究太幼稚了,局限在这么一个狭窄的地方的你,怎么可能理解他。”
郝强握住生满刺的花茎,面无表情用力,站在几米开外,我清晰地看到血渗出来,顺着他的手腕一点点蜿蜒。
“他向你说过自己的理想么?”
闻言我扭头便想走,郝强几步跨近从身后单手卡住我的脖子,我定了定,说道,“我们没时间讨论这么高尚的东西。”
腥涩的味道,附着在我的皮肤上,温热,继而冰凉。
“你知道么,在这样的时代,信仰是很可笑的东西。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应该是心存信仰的人。他们得不到理解。”
“我宁愿每天柴米油盐。”
“懦弱,你在逃避。你本应成为林轩最有用的帮手,本应如此!”
我推开郝强的手,回眼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一个性价比高的工具?你呢,你和那个安维一直把自己当成工具?林
轩又视你们为何物?一厢情愿有时候很愚蠢,我若是逃避早就跟林轩走了,我若是懦弱还是现在这样子?你们办不到的
事情别强迫我。Humphrey,我不知道你和林轩以前发生过什么,再说一次,你们想为了他的信仰献祭别拿我做祭品。”
“哈哈哈!”郝强在花房前埋腰捡起一根长木棍,大笑道,“你怎样无所谓,伤死病残聋哑痴呆都无所谓,我现在就是
想把你当作祭品献上去。”
猛然一怔,为时已晚,不待我转身郝强已经抡着木棍上来,我横起手肘吃了一棍,裂骨之痛袭来,又是一棍打在我膝盖
上,紧接着脑后钝痛,腥然四溅,眼前昏黑。
“他这个人挑剔,我巴不得死在他脚下,顾怜生。你知不知道玫瑰为什么周身着刺?唯有牺牲才能靠近,这是牺牲的意
思,火红的颜色,牺牲。”
我昏了一会儿就醒了,完全没有费劲儿就想起郝强对我做了什么,这个败类混迹人民教师之内做些下作的事情,果然一
个橘子烂了周遭的橘子也不能幸免。他把我双手反缚放在车后座,咬着烟头疾驰,不知去向何处,车窗外已经没了可入
眼的建筑物,唯有路灯暗黄。手肘没断,但后脑勺那一棍挺用力,估计伤得不轻。
过了一会儿,车子停了,郝强来开车门见我瞪着双眼一声不吭,笑了一声道,“傻了才省心。我告诉你说不好听的能让
林轩好过点你死了也罢。别以为我们是什么好人。”
我被郝强抱起来,哼道,“麻烦你轻点,我脑袋还疼着。”
郝强脸色一青没理会我径直走入和浦庄园大门。被送入木屋后,郝强和赤青低声交谈了几声后蹙眉沉吟片刻,才恶狠狠
道,“急什么,爱弥尔顿在哥伦比亚惹了什么乱子?叫西欧那边汇钱。碍眼的人杀了省心,不过几个探员算什么。”
笃笃笃——笃笃笃,郝强话还没说完,门便响了。赤青去开门,毫无防备便迎了来者一拳,虽是擦着鼻尖而过。我直起
身子倚在一旁道,“郝强,小心我去教育局投诉你!王八羔子!”
“啧啧,你绑架了宿舍长我可招架不了那些家伙。”来者露出一个放浪不羁的笑,眼睛深处却是冰凉如水,钟秦,我就
知道他会跟来。现在和这些人打交道我得多一百二十个心眼。混账!
赤青火速掏出了手枪指着钟秦,压抑的气势让我插觉得他的杀意。无论是不是为了林轩,赤青都对钟秦的存在无比憎恨
。倒是郝强吃了一惊但仍故作镇定,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结果钟秦身上铃声大作,“防了一手……钟秦,别以为
你现在还能张狂,你父亲大概不会坐视不管了吧!”
“家务事就不劳你操心了。”钟秦冷哼一声,说,“我这个人认定了要什么别人就别想染指。即便是我的父亲。”
郝强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模样,说道,“赤青,这事儿我来处理,暂时先别告诉林轩。”
赤青利索收起枪离开后钟秦才走到床前给我解开了绳索。这期间郝强一直若有所思打量着我们,抱怀沉思。我揉揉膝盖
又摸了一把后脑,他娘的血还没干。
“钟秦,我知道你现在也是烂事缠身。作比交易如何?”
我斜了一眼钟秦,他无所躲藏地迎着我的眼神,道,“恐怕你很难给我足够的筹码。郝强,我再说一次我的事情你干涉
不了。”
“过几日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能耐。”
“别以为我的智商是二百五。”钟秦笑着将我揽在怀里,道,“以后别不经林轩同意干这种事情,我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说,如果林轩只把他当成工具,事情就好办多了。别装成救世主的鬼样子,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只为自己活着,只不过
顾怜生已经是我的一部分而你——是林轩厌弃的一部分,若有下次,我就连你和那医生一起送上帝那儿。正因为多了你
们这些个自以为是的东西林轩直到现在还甩不开膀子,有时间做个检讨自我批评一下有好处,别以为你以前做的事情就
能那么算了,不追究并不代表不知道。怜生受欺负那一年,你眼睛瞎了吧,就算是个普通的教员也比你视力好。叫你那
洋妞别在盲校忙活了,你不就是个瞎子?你妒嫉也没用,这一辈子,你们也不是林轩要的人。可惜他要的人——得不到
。”
我应该上前给面如土灰的郝强一个巴掌,但我忍住了。他身上的玫瑰香,我不想染得半点。想起他曾将林轩的课本借给
我时那样子,心里全部的滋味混杂而成的竟然是一股惋惜。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你也会走下去。可你不知道,就算粉
身碎骨,我也会去陪你。这赤裸裸陪伴着玫瑰的牺牲觉悟,令人惋惜。
郝强没有阻拦,我揉着手腕在钟秦的搀扶下走下木阶。赤青站在黑暗之中犹如一抹孤寂赤冷的影。我愣了愣,突然心血
来潮般走到他面前,高大魁梧的男人连呼吸都没有什么痕迹。伸出手,我慢慢靠近他的墨镜,仍是岿然不动。直到摸到
了温热的镜架,赤青才虚握住了我的手腕。
“想干什么?”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想看看你的窗户里是什么。”
“……”
“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如果下一次赵国强这个死性不改的警察叔叔再来,请你把他打残废。比起让他去送死,我能做的
只有这些。日后的责任我承担。”
赤青只是扶了扶眼镜,道,“少爷也是这么说的。”
我怅怅然笑了,朝钟秦快步走去,“因为我了解他,信仰理想什么的,知道那么多又怎样。”
几无所知是快乐,一知半解是困惑,唯有全知全能是痛苦。
林轩的痛苦让他去承担吧,因为信仰是他的信仰,理想,也只是他的理想,如此罢了。
上了钟秦的车,他才把我的手机塞到我口袋里,倾过身来靠在我肩头上,喃喃道,“怜生,怜生,千万别让我人财两空
,千万别……”
“你的父亲……”
“别问,你一个字也别问。如果全部的事儿说出来让人痛恨,你就别知道得那么清楚。你能和我分担的是痛,但恨这个
字眼,我的就是我的,一点也不能分给你。别问。”
“那张银行卡,你在往里面存钱了么?我的账户,你在往里面存钱。”
钟秦发动了车子,在背后一幕暗淡灰败的色彩迷离中带我离开,半晌,他自顾自说了一句,“不能始乱终弃,不能见异
思迁,不能朝三暮四,不能见钱眼开。咱结婚吧,我对你总不太放心。”
“你说什么梦话。专心开车,我这宝贝的性命可大意不得。”
“你别看我这样,我家庭观念很重。我是巨蟹座,真的。”
“我头疼,你就别扯了。”
“瞧你这人,我向你求婚呢,怎么也没个热情的回应?你嫌不够正式?其实我给你脚腕上戴的青锁就是信物,你别不承
认!来吧,我看今晚就别回宿舍了,蜜夜一过对上帝发个誓咱们就算结为一家了,怎么样怎么样?孩子跟你姓,我没一
点意见!”
“我结婚干上帝鸟事,上帝是你什么人。快闭嘴吧!蜜夜哪儿不能过,我早和你住一屋了,孩子?成,你能耐,只要给
我怀个孩子出来让他跟着上帝姓都没问题。求求你,一口气开回学校去,我大脑还冒血呢,这么大条口子破伤风了你就
跟鬼结婚去!”
“这么说你同意了是吧。好,今天此刻开始你我就圆满了。至于孩子,咱们再说,这个不着急,这个不着急。”
我懒得听钟秦废话,脑袋一偏睡了。
也许是有些预感,三天后钟秦被召回家之前正在帮一群因为噪音问题鸡飞狗跳的大一协调的我并没有接到他的电话。那
之后一周之内我完全联系不到钟秦,手机通着但无人接听。无奈之下只得去问问薇彩,她嫣然一笑,告诉我,钟秦有两
个原则,一是不做首先离开的人,其次便是——永远不反抗父亲。
我一直无法理解他这两个看似无理的原则。直到四年后我和他的父亲钟汝西再次会面后才明白。
就像紧箍咒,有了这个钟秦才算是个人。他的坏,是坏在了心灵深处,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坏。劝他皈依向善从此放下
屠刀立地成佛除非杀了他毁了他的心。艾平达了解他,甚至有时畏惧他,深藏不露的心机城府,若不是有所克制,一旦
失控只怕会祸害无穷。钟汝西曾说,钟秦是他儿子,他的责任不是让他幸福而是——不让他变成恶棍,为此不择手段。
钟秦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那两个原则就是他自控的手段,无论何时他只要遵守就不会坏个彻底。
即便是我,也无法肯定地说自己完全了解了钟秦,但有一件事我无比确定——与他这一生,无怨无悔。
钟秦给我来电话的时间是11月12日,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前一天光棍节的时候大一的宿舍生集体情愿请求我给他们一
天欢腾的日子,云梯馆差点被他们掀了个底朝天。次日凌晨,电话突兀地叮铃作响,钟秦的名字在手机显示屏上闪烁了
足足有两分钟,我才接了起来,他的声音打颤,估计是秋风萧瑟给冻的。低沉,沙哑,听不出什么味道,他只叫我去停
车场接他。
艾平达走之前把自己最心爱的车子留给了钟秦,我在略显空旷的停车场看到了打着大灯的车,车门虚掩,意外的是驾驶
位上的人并不是钟秦,而是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
见我走近,此人下车,“你好,我把少爷送来了。”
“他人呢?”
男人拉开车门,我踌躇几秒还是快步走上前,不得不说当看到钟秦的模样,我心里确实感觉到了锥心刺骨般的痛,眼角
立马潮润了。中年人给我挪开了地方,以便我能坐进车里。钟秦的脸酡红,一看就知道还在发烧,脸上,裸露在外的脖
子,双手布满伤口,有些地方乌肿,眼角嘴角的裂口结了血痂,原本漂亮的手指此刻却像被门夹了一样淤血。看得心惊
胆战,我回头质询中年男人,他面无表情欠欠身,只道了一句,“请。”
因为知道此刻揍他一顿也于事无补,所以我没动手打人。摸了摸钟秦的脸他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咧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