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老头以为自己是谁,别以为我真得不敢杀了你!”
“林轩,我们曾有过约定。”老人仍旧和颜悦色,十指交错,看着不复冷静的林轩,道,“别忘了十五年前是谁将你救
了出来,别忘了是谁——”
老人脸色一变,要说的话直接断裂,他瞪大浑浊的眼睛,实在无法相信林轩已经抽出枪对准了他的脑门!我几乎是反射
似地站了起来张开双臂挡在了他身前,林轩双眼通红,凶狠阴冽,杀意顿起。他的模样再次以最真实的样子在我面前表
露。那尘封在我脑中最原始的记忆,那个红衣女郎曾向我道出的秘密就这样复苏,近亲相奸,不光是这样污秽的出生,
林轩曾被他的亲生父亲蹂躏,责罚,强暴,恐吓,禁闭,我再也无法拒绝回想起来,我看到林轩现在濒临发狂的样子,
心里被那翻腾的回忆刺得一阵阵反胃。
“让开——”
我拼命抑制自己呕吐的冲动,定神吸气,回眼看看已经浑身僵直的老人,他苍黄色的脸上,已经松垮的皮肤在颤动。
“让开!”林轩再一次冲我咆哮,他还有意识,他还知道不想伤害我。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发冷出汗,我自己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不看我,手指绷得发白,我渐渐用力将他
的手腕压低使枪口离开我自己的重要方位,即便走火我也不会因而有性命之忧。
“我们,几乎快成一样的人了。”林轩并没有将我推开,他粗糙的呼吸在逐渐恢复正常,他有些痛苦地闭了一下双眼,
向后跌撞了一步。我趁他有所放松,立刻夺走了枪。
“闭嘴,给我闭嘴……什么都别说,别说……”
我发现林轩突然经常性陷入自我世界就是从这时开始的,他从来不曾这样,会自言自语一个人沉默很长时间,像是灵魂
出壳了一样。
离开书房,我立刻将林轩关在了一间客房里,赤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住我不依不饶定要问个明白。我只是把枪还给
他,去见艾家明,我有话对他说,非说不可!
这位老人料到我会折返回来,一点不惊讶,他恢复了常态躺在摇椅中虚眯着眼。
“第三次见面了吧,顾怜生。”艾家明慢悠悠的语速却显得很有分量,掷地有声,“从第二次林轩带你来我就知道你不
简单。”
“别再利用我给你挡枪子,下一次,我会首先保护我自己。不要认为以后还有这样的好运气!”
“哈哈,你的脾气还不小。”
“……我有这个资本。”我冷然笑道,“我不知道你和林轩过去有什么约定,不过再拿过去的事情刺激他,就是玩火自
焚。”
说完我扭动手把想出去,艾家明低声开口,娓娓道,“他父亲对他做的事情,我是碰巧才知道,后来他动手杀了父亲,
我和警察赶去时,他早就自己结束了噩梦……当时他说,你要什么。我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不杀我。那个时候他12岁
。这是他给我的承诺。”
“……这个世上没有东西一成不变,破坏一个承诺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出了门,我靠在墙上,徐徐摊开手掌,中央被指甲掐红了,不疼却艳丽至极。不知为何,我现在想马上看到林轩,也永
远都不想再看到。我内心上涌的怜悯和憎恨此消彼长,理智在涣散,一天天涣散开。
“爷爷终究说了出来么……”
我不看艾平达,他看到林轩的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走上前抱住我,棉弱的呼吸吐纳在我耳边,潮冷,“对不起,
对不起。”
“什么也别再说了,我的头很疼。”
“你在可怜林轩吗?”
我死死抓住艾平达的衣服,呼吸这么痛,直接痛到了心里,“我早知道了,我怎么能不可怜他——艾平达,我啊,我心
里的阴狠也会用光。”
“你不是上帝,你怎么会让所有的人都快乐呢……怜生,钟秦曾告诉我,你的灵魂是一簇荆棘,会伤害所有想接近你的
人,我不信,林轩也不信,可现在……我必须相信了。”艾平达在我耳心轻轻一吻,推开我,笑道,“我们结束合约吧
,怜生,我给你自由,无论你现在做什么,都别再考虑我们。”
我背过身去,快走几步,然后跑进了林轩的房间,我带着如此深重的罪恶感给林轩不同寻常的感情,我为了我们如此相
似的童年而暂且放弃了仇恨,可我知道,无论艾平达会给我怎样的暗示,我都不会在这里返途,这条路,我不得不继续
下去,那如同虚无的解放已经无法让我回头了。
林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双眼呆滞无神好似全然没有了生气,我握住他的手,他曾在我面前怯懦惶恐满目
绝望地哭泣,害怕疼痛和伤害,他从童年开始一直背负着那样的痛感,他说了,会一直存在,直到他死去为止。我心里
涨满了,挤压着胸膛,心脏在猛烈地鼓噪,俯过身去,那双钻石蓝染的眼睛天真地朝我眯起,他伸过手抚摸着我的眼睛
,语气已经恢复平和,“干吗这么看我。”
“不知道,我刚才有点记不起你什么样子了。”
林轩的手摸到我脸侧,眼睛弯成了柔美的弧度,“看够了没?要不要来点更为直接的印象?”
我的胳膊被他一拽,整个人扑在他怀里,“不,不必了。”
林轩抱住我的腰顺势一翻身便将我压在了身下,“你在可怜我吗?因为老头说的那些话?”
“是。”
“如果我可怜的话,身边就会有真心的人吗?”
“……”
林轩放开我,坐在床边,声音里波澜微荡,“我不可怜,我不能被人可怜,不需要……”
中午12点,典礼正式开始。我终于见到了水野マリ子,长相一般,不过家教必定非常好。不知为何我从刚才开始就胃疼
,得到林轩的许可我在司仪正热情高涨时坐到了角落里去。钟秦并不是今天的伴郎,他也没有以他应有的身份来参加,
所以一直很低调穿梭在人群中。可他一直在看我。
“怎么胃又疼起来了?”钟秦绕到我背后,不动声色在我后领里暖了暖手,“要不要去屋里休息一会儿?”
“不了,我一会儿还得想办法把林轩手里的名单弄到手。”我仰着头道,“在酒店里,我看到了还没有机会下手。”
“……偷出来?”
“不,我用点时间记,我才不会干那种蠢事儿。只要名单一失踪他就知道是谁干的。”
“那也不一定。聪明人还有犯傻的时候呢,何况他现在已经不聪明了。怜生,你把他钝化了。”
我伸手拍拍钟秦的脸,“我什么时候能把你钝化?”
“哎,你总引诱我。”钟秦四处瞧瞧拉住我的手道,“过来,这边说话。”
我转身的瞬间,林轩瞧了过来,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今天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却又有些贪婪地想把所有的东西都记录在
眼。
我跟着钟秦七拐八绕沿着举行典礼的观景大厅外的小路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大院落前,黑色的匾额上写道:相忘院。
里面栽种了几棵挺拔的松柏,东面的厢房里,隐隐约约的声响川了出来。钟秦示意我小声一点,一同考了过去,从门缝
中窥视,可以隐约看到两个男人……正在行性事。哼哼哈哈的声音表明了他们有多忘情压根没想到有人看到了。其中一
个男人那黝黑油亮的肤色立刻从我脑中凹凸出清晰的人影来……竟然是Altarugio。
Altarugio正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作活塞,腰部大力用劲,粗蛮地扭拽住对方的手臂晃动,嘴巴里还嚷着我听不懂的东西
。
“你让我看这个干嘛,我们去买A片啊。”
“不是,”钟秦在我脸上扭了一把,道,“是让你看那个人是谁。”
“不认识。”
“……我说了是谁你别叫出来。”钟秦捂紧我的嘴,贴近我的耳朵道,“林轩的弟弟,黄梓鸣。”
我根本没有因为惊讶而失控,我对这个黄梓鸣的身份一点都不关心,倒是他和Altarugio正在做的事情比较吸引我的注
意力:Altarugio看上去这么熟练,一定和男人没少来往过。
“不知道是弟弟还是表弟。”
我和钟秦走了出去,我叹口气,“管他是什么,无所谓。你解说重点吧。”
“……外公大概是想打亲情这张牌,把那小子接回了中国,你觉得有几分可能?”
“……呵,也许是十分的可能。”我捂着胃,缓口气道,“也许连一分都没有。林轩比较讨厌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非
常脏,非常——”
我和钟秦坐在路边,他将手伸到我衣服里,温热的手掌在我胃部来回按摩,另外一只手揽着我的腰,“不过他并不讨厌
自己,怜生,外公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你别花什么心思了。等艾平达出了国,中国这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损失关系
,损失产业市场钱财又怎么样,离开了这里也活得下去。”
我苦笑一声,没有反驳。钟秦不过是在安慰我,事情怎么会那样简单,艾氏家族从一开始发展到现在根深枝茂不知有多
肮脏的过程和努力,一个缺乏资本原始积累的企业怎么可能得到如此巨大的发展,他们的第一桶金盛满了罪恶,人情关
系和私人信用从古至今都是致富致权的无二法宝,你不利用,自然会有人去。这样的腐败是比艾滋病更容易传染的毒菌
。在中国,只要维护好那样法宝,钱和地位便可探囊取之。他们之间的脐带传输的不只是“养分”,而是一种依赖性极
强的理念和习惯,离开了中国,他们的活力就到头了。
Altarugio办完事儿走出庭院,并没有看到我和钟秦,他边讲电话边朝会场赶去。黄梓鸣稍晚些才跟出来,这是一个清
俊的有些女相的男孩儿,身高和体重明显比我还欠妥,一头栗色的长发将白皙的肤色衬得有些冰冷发凉。眼睛也是栗色
的,和林轩看不出多少相似,尽管钟秦在我身边感叹道:不愧是兄弟!
黄梓鸣是林轩的母亲同时也是姑姑——离开中国远嫁之后生的孩子,那之后没几年她便去世了。可以想象到,那曾经是
怎样一个绝代风华的女人。
等他们都走远了,钟秦将我拉起来,笑着拍拍我的裤子,“放心,你比他更好看。”
我斜睨钟秦一眼,完全高兴不起来。人的脸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一张名片啊……
半路上,林轩给我来了电话,让我去停车处等他,打道回府。而此时,典礼还未过半。我急忙往别所绕过去,钟秦陪我
走了一段路,直到山路拐弯处才止步,目送我回到林轩那儿。
“上车。”
林轩并没有一同上来,而是朝钟秦走了几步,我脸色惨白倒吸一口气,立刻要下车,却被赤青庞大的身躯死死堵在了车
里,他按住我的肩膀,低声喝道,“别过去,危险。”
这大概是林轩第一次将钟秦看在眼里,这个外表看似放荡不羁又循规蹈矩的男人实则内藏玄机,缜密的心思让林轩有些
错愕,当他只看重艾平达的时候,钟秦那更加熟稔的政治敏感度和手段并未露出锋芒一角。
林轩背对着我,我只能从钟秦的唇语中猜测他们交谈的内容。
可钟秦从头到尾只神情凝重地说了一句话:是,我爱他。
林轩很快便转过身来,低垂双眼若有所思。钟秦双手插在兜里直接向我的方向看来,他语气之重甚至说出了声,两个字
:下药。
林轩上了车缄口不语,也没有吩咐赤青去哪儿,也没有空暇看我,他就靠在窗边保持着一个姿势回到了B市的酒店。他
根本不理睬我,径直进屋,没有照惯例洗澡便躺在床上,直愣愣盯着水晶吊灯。我在厨房给他接了一杯水,放了半片安
眠药进去。端给林轩,他一丝犹豫都没有,非常认真地喝完后便歪着脑袋打量我,入睡之前只嘟囔了一句,“真不合适
,脱下来……”
我猜林轩可能和钟秦说到了名单的事情,林轩是不是已经在堤防我了?让我下药,就是给我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当我
翻找出那份名单时,确实吓了一大跳,足足十页近千人的姓名。我吃了两片胃药,做了一分钟深呼吸,开始迅速记忆这
些资料。
人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会出现心悸出汗类的症状,但像我这样不过一会儿就在温度适宜的空调房里汗流浃背的确不
多。我感觉到来自心脏的痛和胃中心的疼向不同的地方发散,电流一样四处窜动。手心不断发烫冷却,膝盖处的裤子被
我摸湿了,虽然林轩吃了药但保不准随时醒来,我时不时分神向卧室里张望一下,紧张焦虑影响了我的记忆速度和质量
,一个小时半后,我才放下了名单,去冲澡,爬上了床。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我就那么坐在那儿,林轩醒来会自然而然怀疑我翻动了名册,但他也会认为我不是那么笨的人,所
以我很有可能用睡觉来掩饰自己本能的心虚。那么我现在的行为岂不是自撞枪口?也许是这样,但我相信自己能从语言
上骗过他:我确实累了或者胃不舒服想睡一会儿,就这么简单而已。
我并没真的睡过去,大约下午四点多,林轩终于侧过身来,抱住了我,手按在我胃上。“还疼不疼?”
“不疼了。”
林轩从床头柜里取出烟,点着之前又问,“行不行?”
“……随便。”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林轩抽烟,他胸口起伏,频度愈来愈快,猛吸了一口,运足了力气吐出来,刺鼻的味道让我咳了几声
,有点意外,我越过他的身子,爬过去拿起烟盒一看,竟然是一包极其劣质的烟!
林轩一手揽住我腰,咬着烟嘘眯着被刺得酸疼的眼睛,“别动,你想干嘛?!”
蓝宝石蒙了一层灰显得旧落暗无光彩,我撑着他的膝盖坐在床上,疑惑地盯着行为怪异的男人,“对身体不好。”
“我抽得不多。”林轩漫不经心扇开一些灰烟,抓住我的手臂拖近了一些。
“……既然林先生并不是对烟有瘾的人,那么抽烟是为了什么?”
林轩微微一笑,“思考。拿举不定。不舒服。”
如果我知道林轩说出什么答案是绝对不会一问到底的,好奇心真的会杀死猫。
听我问为什么,林轩的第一支烟抽到了尽头,他的身体有了大动作,这使我有不好的预感,逃跑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林轩将我环在身下,道,“思考现在做不做,结果拿举不定,所以很不舒服。”
不等我说话,林轩又问,“你和钟秦做了没有?”
“做了。”
“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