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寒江夜宿,长啸江之曲。
水底鱼龙尺动,风卷地,浪翻屋。
诗情吟未足,酒兴断还续。
草草兴亡,休问功名,泪欲盈掬。
巍峨的皇城之中,满眼望去,一片缟素;昔日繁华的皇宫中,到处是愁云惨雾。
夜风皇朝的国君,已经在昨晚驾崩了。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中。
阶下,是披坚执锐、剑拔弩张的卫兵,为首一人,剑眉星目,虽然年轻,但那股迫人的气势,一望可知此人的身份地位不同寻
常。
此刻,他的手正扶在剑柄之上,目光锐利的看着阶上之人——一个面对着他,坐在象征着无上的尊荣与绝对的权力的宝座上的
少年。
少年静静的坐在那里,脸色稍稍有些苍白,长眉入鬓,眼神平静无波,与生俱来的高贵使所有的人不敢轻慢。他姿势优美的坐
在王位之上,仿佛面前站的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一群正在朝拜他的臣子。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已经握的紧的不能再紧,纤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也深深的刺进手心,他
需要疼痛来使他冷静下来。
“世子,事已至此,你就认命了吧,只要你写下退位的诏书,我们决不伤你。”那人打破沉默,缓缓的说道。
这个尊贵的少年正是皇朝的世子——夜如轩。先皇死后,他本当名正言顺的继位,没想到镇国大将军与朝中几位重臣突然发难
,带兵入宫,逼他退位。
但是,夜如轩绝不会束手待毙,他在尽量的拖延时间,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扭转局势的就只有他了——夜如逸,掌握着京
城十万禁军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他深爱的爱人、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把整个皇宫的禁卫军交给他,也把自己
的安全交给了他。
他现在千万种心思忽悠而过,难道是是逸出事了。否则,这些人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进宫。但是,逸的能力他是知道。莫非
。不,不,不可能,他突然被自己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出一头冷汗。所以,他等着;而且,现在的他,除了等待,又能做些
什么呢?
“大胆,世子是国之储君,你怎敢如此和世子说话,你可知这是死罪。”夜如轩身后的一名侍卫喝斥。
“雷晴,别说了,”夜如轩扬手制止,“如今他们已是稳操胜券,我们多说也无用。”他的语气淡若轻风。
陷入绝境的夜如轩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仍然优雅的让所有人心悸。
夜如轩抬头,静静的看向扶剑人,
“易澜,如逸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他始终担心着如逸的安危。只要能护得如逸安然无恙,他不介意现在遂了这些人的心愿,只要他和如逸能够平安地过了今晚,
所有一切尽可回到掌握。
镇国大将军易澜看着他,目光闪过一种夜如轩看不懂的东西,“世子请放心,七皇子平安得很,绝没有被任何人劫持。”
夜如轩脸色一松,心底暗吁了一口气。 转瞬,他的眼神突然变寒,长身而立。 “既如此,我倒是想看看,是谁想坐上我这个
位子。”
易澜还没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就从殿外传来,“能够坐上夜风皇朝的皇位、能够让天下人心悦诚服、能够将你取而代之的,
除了如逸,还能有谁?”
随着说话声,四个人抬着一副软榻走进了大殿,一直走到阶前,才将软榻放下。软榻上半坐着一个青年,苍白不见血色的脸,
嬴弱的身体,纤长细柔的双手放在身侧,使得青年看上去很是憔悴虚弱,
青年冷俊的脸上淡淡地扬着一丝笑意,原本冷若寒星的双眼,现在也神彩飞扬。在他旁边,有两个人,左边是一个老人,须发
皆白,一脸凝重;右边则是一个俊美里透着儒雅,清隽中有着英气,秀雅里带着贵气的少年。可是少年此时的脸色,却是一片
惨白。深黝的目光中,更是有着说不出的痛楚和挣扎。
易澜看到这两个人,拱手施礼道:“六殿下,七殿下,王丞相,你们来了。”
原来,那软榻上的不良于行的青年正是六殿下夜如星,而他旁边的,就是七皇子夜如逸和当朝丞相王珀。
夜如轩不能置信的看着他们,脱口叫道:“逸,是你?怎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夜如逸强逼着自己抬头,用刻板的声音答道:“是我。”
02.
他看着,在那双翦水双眸中,种种的情绪纠缠交错,从不相信到震惊、从失望到愤怒,从伤心到仇恨,一层一层的感情在那双
眼睛中沉淀下去,直至汇合成为一种完全的冰冷,只觉得自己也一点一点的变的冰冷,仿佛坠入了无比黑暗的深渊中。
蓦然,夜如轩笑了。他平日里极是冷漠,人人畏惧,虽然容颜绝丽,却无人敢多看一眼,生怕惹恼了他。何况是他的笑容,更
是绝无看到的机会。
如今一笑,当真是如春花初绽,牡丹半吐,倾国倾城,也是倾倒了一殿的敌人。但在夜如逸看来,这笑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微笑着,夜如轩开口道:“六哥才智敏捷,深谋远虑,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料到居然连一向忠心的老丞相也跟了你,如轩佩服
。”
夜如星同样微笑,“世子错了。逸为人宽容仁爱,聪明睿智,又能查纳雅言,爱护子民,故此才一呼百应,老丞相臣服的是逸
,大将军忠心的是逸,士兵百姓跟的也是逸,我只是一个废人,皇位早就不是我能奢望的。”
这时,雷晴已经是忍不住了,跨前一步,指向众人骂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狼子野心,还如此的大言不惭?王珀,你是当
朝丞相,居然也与他们同流合污,真是枉为人臣。”
老丞相王珀沉声说道,“我决非为私心而为,我为的正是江山社稷,我对的起的是黎民百姓。世子,你虽聪明绝顶,为人却是
太过任性自负,待人待事全凭一时之喜怒,从不考虑后果,又不肯听人劝阻,为人可以说是小错,治国却是大忌。如今国家本
就内忧外患,你若继位,国亡无日矣。我等忠心事国,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江山毁在你的手里?故此我才听了六皇子之劝,
决心要改立新君,就算是将来背上叛逆之名,老臣也无怨无悔。老臣之心,日月可鉴。”语毕,已是哽咽不能言了。
强自微笑着,夜如轩看向夜如逸:“七哥真是帝王之才,深藏不露,后发制人。如轩自愧不如。只是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七
哥的心事,真是委屈七哥了,如今这个位子让给七哥坐,也算是我个七哥陪个不是。今日之事,如轩也认了。”
说完,夜如轩转身走到桌前,取笔挥毫,转眼已经写完诏书。又吩咐道:“雷晴,取国玺来。”
一声声的七哥,就象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在割着夜如逸的心。夜如轩从来也不这么叫他,他总是叫他“如逸”,轻柔的,娇嗔的
,兴奋的,喜悦的........今后,怕是再也听不到了吧。
夜如轩接过雷晴手中递过的国玺,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在夜如逸面前站定。慢慢的递过诏书和国玺。
夜如逸不言、不动,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夜如轩。仿佛要把这容颜永远的刻在心中似的。
夜如逸缓缓抬手,接过,只觉得重若千钧。
夜如轩敛住笑容,退后,跪地一拜,朗声说道:“恭祝陛下登基。”随即起身,走出大殿。
夜如逸如遭雷殛。
骄傲如许的轩啊,从不向人屈膝的,即使是在父皇面前,也从未跪过。今日这一跪,今后千山万水,他们之间就只有仇恨,再
无其他了。 夜如逸 呆立殿中,恍惚中听见夜如星的声音说道:“易将军,送陛下回去,请陛下安静休养,别让人擅自打扰。
”而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毫无印象了。
03.
月明星稀,夜色如水。此刻的碧风宫,宫外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士兵们来来回回的巡视着,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宫中却
是冷冷清清,恍若无人。
房中,夜如轩伫立窗前,默然无语。雷晴随侍一旁,脸上毫无表情。
“世子”,一个黑衣人掠进房中。单膝跪地,“世子吩咐的事情都办完了。”
夜如轩颔首,然后冷冷的吩咐道,“雷晴,一会儿烧了这里。这里的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就随灰烬去吧。”
雷晴领命,又忍不住问道:“世子,为何走的这么急?我们可以等他们回来,未尝不可一拼。”
夜如轩俯首,看着自己秀美的手掌,半天,才道:“现在不是时候。我错了一着,处处受制,大势已去。纵使他们回来,也是
徒劳,与事无补。不如按兵不动,以待来日。”
然后,他冷笑,“要走,就只有现在,现在不走,今后就走不了了。”
夜如轩缓缓的屈伸着手指,继续仔细看着,又道:“目前,夜如星还不会杀我,他需要我活着,以证实我是禅位于夜如逸,而
不是他们篡位;而且,还可以用我来牵制一些不服的朝臣。但是一旦他们完全控制了局面,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夜如星不
会留下任何一个隐患的。”
突然转身,夜如轩的目光闪着寒芒,“换作是我,也是一般。”
“现在易澜要调度兵马,控制局面,不在宫中。而夜如星”,他微笑,“今天晚上他会非常非常的忙,无暇多顾及我们的。正
是我们走的好时候。”
突然,宫外嘈杂声四起,望去,象是正在调动兵士,一片混乱。隐约中有人在喊:“有人行刺陛下,调一半兵马过去守卫。”
雷晴一怔:“世子,你要杀七皇子?”
“怎么会?我只是怕六哥太无聊了,给他找点事情做做罢了。” 夜如轩冷笑着说道,“我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他们死掉呢?他
们得好好的活着,等我回来。”看着这绝丽的笑颜,雷晴只觉得一股子寒意袭来,不禁机泠泠的打了个寒战。
“好了,走吧。”夜如轩吩咐,“全部的东西都毁了,一样也不许留下。”
片刻,火光四起,碧风宫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一片混乱中,几条身影迅速的溶进夜色中,消失不见。
远处一个人正靠在树边望着远去的身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他走了。”夜如星姿势优美的端起茶杯,清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喝了一口,平铺直述的说道。
“是,殿下已经知道了?”易澜跪在他面前,有些惊讶。
“我猜的,”夜如星用纤细笔直的指尖摩挲着光洁的瓷面,平和的说。
易澜一脸凝重,“是属下的疏忽,请殿下治罪。”
夜如星挥挥手,让他起来,“不是你的错,若是能这么轻松的成功,那就不是夜如轩了。”他再喝口茶,岔开了话题,“这茶
很香,你也尝尝吧。”
易澜不动,说道:“殿下真的不派人去追?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追?我的九弟想走,这世上还有人能追的着吗?”夜如星举着杯子轻笑,“况且,也没这个必要。”
“可是,殿下”易澜还想再说下去,夜如星打断他,“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易澜无奈,只好立起,拱手退下。回首时担忧地看了看那个坐着的瘦弱的人。
屋内,夜如星轻轻摇晃着杯子,看着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沉浮翻滚,静静的出了好一一会子神,半晌,他喃喃低语,“逸,不要
怪哥哥无情,只要他是真的如此地爱着你,总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的。” 他抬起冷洌的星眸,如此明亮清澈的双眼,不见一丝
的尘色,却有着也许地悲伤和无耐,
然后举杯,“一路走好。”
“他走了,”夜如逸近乎失神的说着,“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是吗?”
“我要去找他,”他跳起,想冲出房门,
一个人影迅速的闪出,拦住了他,“陛下,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不可如此。”
“我宁可不做这个皇帝。”夜如逸发泄似的大叫,“放开我,清雨,我要去找他。”
“你已经不能回头了,陛下”清雨冷酷的说道,“你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事实——你背叛了世子。他不会原谅你的。
”
清雨注视着夜如逸,继续无情的说道:“你现在是国君,对自己做的事情,就要有勇气承担责任。陛下,”看着大受打击,神
色惨然的夜如逸,他的眼神中划过一抹怜惜,“世子那一跪,已绝了你们之间所有的情分,你没有退路了。”
夜如逸踉踉跄跄的后退,倒在床上。
清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请好好休息吧。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
“你出去,别来烦我。”夜如逸大喊,然后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被子中。
“是”清雨走出去,轻轻合上门,也把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关在了门内。
04.
关门声过后,是长长长长的静寂。
夜如逸坐起,以手环膝,疲倦的把头搁在膝盖上,茫茫然的看着处。一幕幕的往事如潮水一般涌进他的脑海之中。
初见轩,是在他十五岁那年。
他的父皇有九个儿子,只有他和如星是同母的兄弟。他虽是皇子,但是自幼便随母亲住在远离京城的离宫之中。据说他的母亲
清妃触怒了皇上,才被幽禁于此。还据说,要不是因为他的哥哥如星极受宠爱,清妃也不会被如此的从轻发落。
如星大他两岁。从小聪明过人,清丽可人,又极讨父皇喜爱。而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的父亲,陪伴他的,只有终日哭
泣的母亲。
而夜如星,虽是极为疼爱这个弟弟,也只能是每年来看他一次。不过,虽然见面的次数很少,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却是极好。如
星常常抱着然后对他说:“父皇不能给你的,只要我有,我全都会给你,就算我没有,我也会争了来给你。”
十五岁那年,清妃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他,被带回了从未到过的皇宫。
就是在那一年的暮春,他第一次见到了夜如轩。
也就是在那一年冬天,夜如星永远的站不起来了。
那一年,改变了许多人一生的命运。
他的父皇,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儿子。夜如逸回宫之后,只见了他一次,对于这个十五年没有见过的儿子,也只是交代夜如星好
好照顾罢了。
夜如星虽然很忙,年纪青青的他早就已经开始帮着父皇料理国事,不过还是抽出时间来陪着他,陪着他看整个的皇宫,跟他讲
宫里的种种。
有一天天气很好,他偷偷的溜出了远芳宫,在偌大的皇宫中乱逛,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一个很奇怪的林子里。林子不大,他
却怎么也绕不出去。
他有些害怕,就大声的喊人,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飒飒的风声。他开始奔跑,跑了很久,发现自己仍然是在原地绕圈子,他又
累又饿,瘫倒在林中,然后,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少年的倔强又让他不肯哭出来。
在睡梦中他好象感觉到了什么,蓦然的醒了过来。然后,他发现在前方林子深处有一点火光,他就循着那火光走了过去。有一
个少年正静静地在拨着一堆火,还不停地往里面放纸钱。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仍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