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哥哥,你抱抱我,很冷。”
昭华疑惑地看着他,照进屋里的月光只照出人的轮廓,看不清眼神表情,但是听他的口气却是凄凉无比,令人心痛。寂
静的寒夜,昭华也觉得身上透骨寒冷,便伸臂抱住了他,两人首次贴得这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呼吸。就这么相
拥坐了一晚上,文康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梅花清香,很安心地合上眼睛。
门外的苏送爽捏把冷汗,他觉得昭华在温驯的面具下,深藏着令人看不清摸不到的危险,他虽同情昭华,但是更忠心于
主子,看见文康这么毫无戒心地让他抱着,忍不住替他的君主捏把汗。
没用他担心多久,天就亮了。
文康回寝宫梳洗用早点,他居然在那样简陋的小屋睡着了,虽然只一会儿,精神也恢复得不错,衣上还沾着一股若有若
无的梅花清香,是那人独有的味道。仔细闻了闻才把衣服脱了换上朝服。
上早朝之前,苏送爽找机会私下对他说:“陛下身份贵重,要自持威严,不可以和人亲近,尤其是不要和奴隶太亲近,
就算与奴隶亲近,也万万不可与昭华太近,侍卫统领说这人居心叵测,陛下小心一些。”
第41章:指环
上早朝之前,苏送爽找机会私下对他说:“陛下身份贵重,要自持威严,不可以和人亲近,尤其是不要和奴隶太亲近,
就算与奴隶亲近,也万万不可与昭华太近,侍卫统领说这人居心叵测,陛下小心一些。”
“嗯,知道了。”文康答应着,从小太傅们就教他要保持皇帝的威仪,不可和任何人亲密接触,就算与后妃在一起也要
顾及身份。只有在人前维持一种神秘感,让人摸不透,才会让人敬畏,才会在谋划算计中掌握主动。
先前,文康觉得太傅们教得很对,这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
现在,他还是觉得这话很对,却是暗自苦笑,要保持帝王威仪,要与别人保持距离,不可以让人看透心思,结果是满腹
心事无人诉,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更没有人敢跟他说真话,即便是昭华,在太后去世前说完那几句真话后,又恢
复原来的样子,成天戴着温驯的假面具,说着应付的话。
这个虚伪的家伙,文康心里暗骂,又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成天戴着假面具,再看满朝文武后宫妃嫔,谁不都是为了某种目
的而讨好于他,成天看着一张张戴着假笑的脸,却也不得不看下去。
只好心里苦笑,装做无事人一样,配合着大家把戏做下去。
窗外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那样洁白无垢,纯净清冷,文康伸手接住一片,瞬间融为晶莹的一滴,只有昙花一现的美丽
。每逢下雪的日子他就会想起一个人,这个人伴随着冬日的第一场雪出生,生时满室飘着梅花清香。
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昭华,这个人就象雪一样,洁白、清冷、落寞,看起来柔软,接近时却觉寒意透骨,他知道今天是
什么日子吗?他肯定记不得了。
叹了口气,说道:“昭华,你想要什么东西?”
昭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最近这人的言行越来越让人摸不透了,不对,他好象从来没摸透过这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好
端端地问他这个做干什么?
有些话堵在心头一句也说不出来,文康勉强地解释:“你伺候得不错,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二字让昭华听着很刺耳,但是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恭顺地答:“伺候陛下是奴才的本份,不敢希求赏赐。”
“奴才”二字让文康听着也很刺耳。他伸手撸下手中一个指环,说:“这个给你。”
指环是极罕见的白玛瑙,上面一滴红色斑纹如泪痕,能戴在齐国皇帝手上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昭华奇怪他为什么要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文康喜欢把心爱的东西给他,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他们之间还没有杀
父之仇,灭国之恨,现在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只有怨恨和戒备。
这不是送,而是“赏”。主子给出的东西是不能拒绝的。昭华不知他后面还会有什么招术,只得跪下磕了头,双手接过
:“谢陛下赏赐。”
文康也觉得“赏赐”二字挺刺耳,沉吟一会儿说道:“你接受朕的礼物,想回赠什么吗?”
什么?
礼物?回赠?花样真多。
昭华苦笑一下,看吧,后招来了,他一个奴隶能用什么东西回赠,连身上的衣服,包括这个身子,都不属于自己,真正
是一无所有。没有象样的回赠,肯定会打他个不敬君主的罪名,肯定又要受刑罚。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没必要躲了
。
“奴才一无所有,只有一个草戒指,回赠陛下。”昭华从怀中掏出一个草戒指,那是伺候皇帝逛花园时,无聊之际随手
揪下一根草叶编的,这种东西贱到极点了。
昭华等待着皇帝降罪惩罚,却见他接过草戒指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小心地装在贴身佩带的荷包里,昭华看着他的奇怪
举动,心里疑惑到了极点。
午后还是上书房的时间,这天是太傅何恬讲诗文。
温暖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照进殿内,暖烘烘的很舒服,殿内烧得温热的地龙,火盆里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案几上摆着
佛手柚子等瓜果,整个殿堂弥漫着清新的水果芳香,令人全身都沉浸在一种懒散的舒适中,文康和林御风听了一会儿,
又脑袋点点昏昏欲睡,昭华站在一旁,也忍不住垂下头合上眼睛。
昨晚和文康相拥而坐,他压根就没休息。再加上每天的劳作拖疲了身体,实在疲惫到了极点,他只想闭闭眼睛,身体放
松一下,只用耳朵听讲也是可以的。
好象听到有人在叫“十九”,这个名字,确切点说是奴隶编号,是入宫当天文康改的名,一声声地表示侮辱,提醒着他
现在的身份,除了文康和太后之外,没有人叫他原来的名字。如果文康不叫他,自己会不会忘了原先的名字呢?
停,等等,是真的有人在叫。
昭华睁开眼睛,只见前面的何太傅瞪着他,一副恼怒的样子。何太傅向来和颜悦色,这是怎么了?昭华不知发生什么事
,习惯性的跪下准备回话,入冬以来,殿内铺了厚厚的地毯,比跪在硬地上好多了。
“把刚才讲的复述一遍。”何太傅命令。
刚才讲什么了?
昭华明白了怎么回事,惶恐不知所措。
“好啊,连你也学会上课打磕睡了。”何太傅又生气又失望,他知道文康和林御风不可教,对这两人也不抱什么希望,
见昭华聪明好学,对诗文极有天份,爱他高贵却不高傲的优雅气质,怜他从皇太子成为亡国奴,受尽屈辱折磨,所以对
他比对皇帝更慈爱用心,每次授业都是针对他的基础底子来选课,想不到他居然这样,敢不好好听讲。
“奴才该死,请太傅责罚。”昭华连连磕头。
这时,一边打磕睡的文康和林御风也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把手伸出来。”何太傅冷着脸,拿过戒尺。
昭华见太傅肯责罚,赶紧伸出手来。
何太傅正要狠狠地一板子抽下去,却发现昭华左手指间扎着草刺,手上满是细细的针眼之类的伤痕。
“手怎么回事?为什么扎草刺。”太傅扳着他的手看。
昭华见太傅问话,只得答道:“是拿来提神的。”
何太傅愈发愠怒:“听我的课就这么没意思,让你昏昏欲睡?”
“不是,不是……”昭华惶恐万分,不知道该怎么说,每天半夜起来就擦地板,再从早到晚伺候皇帝,他只能休息两个
多时辰,为了能熬下来,他趁着伺候皇帝的间隙偷偷养神,但是在书房听讲,却不愿意偷懒片刻,错过太傅讲的一句书
,所以每次上书房都在手指上藏着草刺来提神。今天不知怎么居然跑了神,也许是长期的折磨淘空了身体,也许是书房
里太暖和舒适,让人放松身体,居然走了神。
但是昭华从来不为自己犯错找理由原谅自己,所以他不想解释,只是连连磕头请罪:“请太傅重罚。”
何太傅方才看见他手上除了被刺出的血洞,手背上是冻裂的口子,手心是磨出来的血泡,指头上是粗糙的茧子,心里也
明白几分,再看他苍白的脸颊,被镣铐磨得发红的手腕,心里一阵抽痛,手上的戒尺无论如何打不下去。
昭华见他不发话不动手,神情悲伤,以为何太傅对自己失望之极。心中更是惶恐愧疚,在这个充满危机的皇宫里,何恬
太傅是真心疼他,没有把他当奴隶,也没有当做敌人,而是当做悉心教育的弟子,为他解惑,指点功课,不吝夸奖,时
常鼓励,让他在阴冷残酷的齐国皇宫里感受到一丝温暖。可是他居然这样对待太傅的悉心教导,在授课时打瞌睡,实在
是不可宽恕,难怪太傅这么痛心。
“奴才知错了,求太傅重重责罚。”昭华抬起手,左右开弓,连煽自己耳光,下手毫不容情,好象打的不是自己。
何太傅见他苍白的脸颊很快被打得红肿,忍不住开口:“够了,别打了。”心里一阵悲凉,长叹一声,口中冒出一句话
:“珠玉视同瓦砾,骐骥拴于粗槽。”
文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听到这话心中一震,胸中觉得堵了一团乱草,不上不下塞的难受。
昭华听了这话,结合书房中的事,理解成为太傅说他珠玉之资却自甘堕落,甘愿等同于瓦砾,更加认定何太傅对自己痛
心疾首。心里更是愧疚:“求太傅重重责罚。”
“算了,这次不罚你。起来吧。”
昭华眼中满是乞谅,声音颤抖:“太傅不肯原谅,奴才不敢起来。”
听他口口自称奴才,何太傅只觉更无力,疲惫地挥手:“原谅你了,起来吧。”
昭华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眼眶里湿漉漉的,仍然跪着不动。
何太傅叹口气:“拿藤条来。”
昭华一听,掩饰不住喜意,赶紧拿来藤条,高举过头,跪在太傅面前。何太傅拿过藤条,昭华主动解下上衣,袒露脊背
。
只见他背上或深或浅的鞭痕纵横交错,几乎没有平整的皮肤,虽然文康在三个月前已经下令停了他每日的鞭刑,可是以
前受刑过多且没有及时使用适当的药物,所以留下了道道疤痕,可以想象当时受了多少罪。另外肩上又红又肿,估计是
长期挑重物压的。
何太傅暗叹一声,下不了手,冷冷地看了文康一眼,递过藤条:“老臣年迈体弱,没有力气,请陛下责罚,让他知道上
课打磕睡是不对的。”
文康看到他痛心失望的目光,心中一颤,知道令太傅痛心失望的另有其人,一时之间他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是该为昭华
求情,还是说些什么。
昭华见文康不动手,抬眼望他:“陛下……”
文康只得接过藤条,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抽了十下,算是罚过了。
接着继续授课,太傅的声音仍是不紧不慢,再没有一个人敢走神打瞌睡。
这一晚,文康没有招妃嫔侍寝,独宿寝宫,睡得极不蹋实,脑中一会儿闪过母亲哀怨绝望的脸,一会儿闪过父亲临终前
的面容,一会儿又是何太傅痛心失望的目光。
耳边响起冯宣太傅说的:“皇上九五之尊,号令臣民,是不会有错的,就算做错了,也不能承认做错。这是关乎皇帝威
信。”
又响起皇后的话:“你可以召他侍寝,宠幸他,但是千万不能去在意他,重视他,更不能去爱他,否则他会反过来控制
你,你和他之间有杀父之仇,灭国之恨,如果被他控制,那实在太可怕了,绝非国家之福。”
右相国说:“为君之道首要重视人才,要招揽贤才,首先要尊重贤者,骐骥与驽马同槽只会令天下才俊寒心。”
又响起何恬太傅说的话:“珠玉视同瓦砾,骐骥拴于粗槽。”
最后汇集成昭华的脸,哀伤的,怨恨的,悲愤的,绝望的,痛苦的,温柔的,冷漠的,惶恐的,屈辱的……
等等不一而足。
文康大口喘息着,象离水的鱼渴望空气,象沙漠的旅人渴望清水,再也睡不着,他披衣起床,不惊动别人,信步走出寝
殿。
走过和寝殿相连的穿堂,来到前面的正殿,呼吸一下寒冷的空气,文康觉得头脑清楚了一些。
忽然发现前面地上趴着一个人,近前一看,居然是昭华,闭着眼一动不动。文康心中一惊,难道出什么事了,伸手去推
他。推了几下,昭华才勉强睁开眼睛,迷糊中看见文康,惊得撑起身子直挺挺跪好。
“请皇上降罪,奴才刚刚挑完水,只是困极了不小心睡着,绝不敢有意误工。”
文康这才发现地上摆着水盆,没有冒丝毫热气。心里一惊,上前一把抓住那双冻得冰冷的手。
昭华吃了一惊,把手往回缩。文康抓得更紧,见他的手冻得又红又肿,还有裂开的口子,加上磨出的血泡,冻得手指僵
硬。给他搓了一搓,问道:“冷吗?”
声音不带一点温度,动作却是带着温暖。昭华有些不知所措,低头不敢看他,道:“不冷。”
文康看他单薄的衣服,说了句:“不要再擦了。”
昭华苦笑一下:“皇上现在就要用刑吗?”
文康一愣,松开了手,不知该说什么。
“先罚跪还是直接用鞭子?”昭华淡淡地问。
“够了。”文康听得恼怒,大声道:“你给我马上回去睡觉,看看现在才几更天。”
昭华象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文康登时火往上撞,拉着他到了小屋,吼道:“躺下。”
第42章:初变
看着昭华乖乖地上床躺下,文康打个寒颤,发现屋里阴冷潮湿,冷风从破了的窗缝里吹进来,呆一会儿就觉得骨头都发
冷。床上还是上回被凌虐后拿来的夏用薄被,根本不能抵挡初冬的寒气。
文康搓了搓手,回到寝殿,命值班侍卫找个炭炉,再拿条厚软的御被给昭华送去。
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帐顶。
入宫以来昭华都是这样半夜起来挑水擦地板,再加上粗陋恶劣的饮食,难怪他如此消瘦,如此虚弱,没有活力,一受罚
就容易晕倒,他还以为他用苦肉计,居然下令用冷水泼醒,用鞭子抽醒,让他继续受罚,再关入黑屋两天不给食水。
文康摇摇头,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让昭华父债子还,可是为什么看他受尽折磨,自己却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有时候反倒
比他还痛苦。
他把这个疑问在第二天下了早朝后去问太傅何恬。
何太傅沉思许久,缓缓说道:“仇恨是把双刃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难道朕该放下吗?”
何太傅沉默一会儿才说:“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若是放不下又当如何?报复的同时,何尝不是折磨自己?”
文康眼光深邃,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许多人都觉得朕为了上一代说不清的恩怨,待昭华太过狠酷,为此太后责怪
朕,小林子也和朕吵架,连太傅也心怀不满,可是朕若不这么做,那昭华心生异念怎么办?朕若是不把他贬到至卑至贱
地位,他如何会忘了以前的尊贵身份,若不用严刑打掉他的傲气磨掉他的锐性,让他心生惧怕,他如何肯安份守己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