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珍贵的友情所能给予的全部,就算受再多惩罚他也不能失去。
任凭手上的剧痛再次叫嚣,任凭枯草划破双手,冰冷的积雪使受伤的手更加僵硬。
文康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阴沉的目光夹着愤恨和失望,胸膛重重的起伏,象是快要爆炸了,来回在殿内走了几步
,摔了几个茶盅古玩,最终还是忍不住,冲到殿外,把昭华拉了进来。
一声怒吼象掀翻屋顶:“你想干什么,存心和朕做对是不是?”
昭华冷冷地看他一眼,语气极为恭顺的说:“陛下执掌生杀予夺之大权,谁敢和你作对?只是陛下只能掌控别人的身体
和生死,却掌控不了人的心灵。”
文康默默地看着他,阴沉的眸子里隐藏着不知名的暗流,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忽然软弱无力地开了口:“以前
的事都过去了,我都已经决定放弃怨恨,好好待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怀恨,非要两败俱伤不可吗?”
昭华看着他,看到他眼里掩饰的痛苦,他从没想过会从这恶魔的眼里看到这样强烈的痛苦,忽然明白了什么,轻轻一笑
:“陛下怎么这么说呢,你我绝对不会两败俱伤。”
文康愣住。
昭华笑得愈发灿烂,如冰山上绽放雪莲,美得炫目,冷得彻骨:“要死只会死一个,同生共死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
象是终于占了上风,象是稳操了胜券,昭华笑得极狂放,极开心。
文康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制止他的笑,另一只手捂面,摭住一脸绝望。
这个人果然比自己清醒理智啊,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冷静。他觉得自己真是贱得可以,明明高高在上,可以拥有一切,非
要去求那不可得的东西,结果自取其辱。
不过,他绝对不会这样就罢手,只要是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
“你我的确不会两败俱伤。”文康松了手,冷冷的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很清楚的说,“你若不安份,死的那一个肯定
是你。你若乖一点,朕不会亏待你。”
“是。”昭华收住笑,很温顺很认真地说,“奴才一定会很乖很乖,等着陛下的善待。”
文康为了昭华得罪了西楚国皇长子李元皓殿下的事,很快齐国朝臣都知道了,大臣们忧心忡忡,都认为一个君主这样对
待一个奴隶十分不妥,尤其这个人是敌国的太子,虽然被囚禁为奴,但是也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亲近,可是为了他,
文康先是和相国公子林御风大吵一架,险些翻了脸,后又罢黜了安国将军卫庭芳,开罪了齐国四大世家的卫氏家族,接
着又和皇后生隙,现在又得罪了西楚国的皇长子。向来少出差错的年轻皇帝怎么会这样?
朝上大臣们开始想办法对付昭华,他们不能再容那扰了皇帝心智的妖孽留在宫里,无论如何要除掉他。
明枪暗箭步步相逼,令人防不胜防。雍容富丽的丹樨凤阙,处处都隐着杀机和危险。
皇后宫中,富丽堂皇,檀香缭绕,宫灯高悬,尊荣华贵中埋藏着看不见的阴谋。
“仁德淑慎”的匾额下,皇后和她的父亲,也就是掌握齐国兵马大权的大将军蒙放,进行着很高贵很符合身份的谈话。
“这个昭华实在是留不得了。”皇后有些发愁,原以为文康玩三个月就会腻,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那样。
“可是你能把怎么样呢?”蒙放叹口气说。“当初攻打燕国,皇上答应昭华提出的投降条件时,我就担心,他和昭华之
间迟早会出事,结果百般防范,还是没防住。上次我派人救他出宫,就是想在外面悄悄地除掉他,没想到他居然不上当
。看来要除掉他,皇后得亲自出马了。”
“哼。”皇后冷笑,“我是六宫之主,除掉一个奴才还不容易。”
“皇上对他正在兴头上,除去他皇上会生气。”
“那怎么办?”
“你先想法子让他供出凌云窟的入口和开启方法,然后再处死他,得到了凌云窟,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追究你擅
专之罪。”
“让他招供有什么难的,只要你想方法让皇上出宫半日就行了。”皇后美目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这一日,原来晴朗的天,突然变了脸,天色阴沉,彤云密布,竟下起雪来。
蒙放进宫禀报说,府里排演了一出新戏,还有教坊排的最新歌舞,请皇帝赏光。
经过几番折腾,昭华的手伤又加重些,文康在宫里寸步不离守着他,本来不想去,可是考虑到蒙家是齐国世家,又是掌
兵权的顾命大臣,皇后娘家,也不好不给面子,所以只得留下昭华在宫里,自己带着总管侍卫宫奴们去了。
听戏赏乐到了一半,只见建章宫的一个宫奴不顾侍卫拦阻,拼命冲过来跪下哀求:“陛下,您快救救昭华吧。”
“什么?”文康一惊,生平第一次感到惊慌,认出那个奴隶是桑田派来照顾昭华的十六,一把揪住他问:“出什么事了
?”
“皇后……皇后要处死他……”十六结结巴巴地说。
文康又惊又急又怒,飞一般冲出门外,也不上御辇,跳上一匹健马,猛抽一鞭,箭一般朝宫里赶去,顾不得一路鸡飞狗
跳,尘土飞扬,狂风一般冲进了九重宫门……
皇帝前脚步出宫门,皇后就派人来建章宫传旨召见昭华,昭华知道凶多吉少,偏偏落月都陪同皇帝出了宫,桑田又被皇
后支走。身边没有助力,只得暗令桑田的心腹徒弟十六想法报信。
昭华几乎被侍卫强行架到皇后宫里,一进宫门,就被脱了外袍,双手被反扭在背后,紧紧地绑了起来,勒得手腕双臂生
疼。
“跪下。”皇后用纤纤玉手一指,指着一棵树下的毡毯说。
立马,侍卫们押着昭华到那树下的毡毯上跪了。
“啊…”膝上的巨痛让昭华忍不住惨叫,这毡毯藏了无数根尖针,顿时疼得冷汗直冒。
皇后也不看他,欣赏着玉手上涂了红豆蔻的长指甲,过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知罪吗?”
“不知道。”昭华的口气没有露出一丝畏惧,“只知道皇后想要昭华的性命,不需要什么罪名。”
“真是伶牙俐齿,本宫执掌后宫,不杀无罪之人,今天把你的罪过列一番,让你死得心服口服。”皇后冷笑一声开始数
落,“你一个亡国贱奴,居然敢当众斥责皇上,这是大不敬之罪。敢要求皇上取消人兽搏斗,左右君王意志,这是罪二
。练武场上打伤皇上龙体,这是罪三。因你的缘故开罪西楚国储君,这是罪四。私用御物激怒皇上,这是罪五。使皇上
连着几天因为陪你而未上早朝,以致荒废政事,这是罪六……”
缓了口气,皇后又道:“太多了,数不过来,仅上述几条任何恬条都足够治你的死罪。”
“不过……”皇后话锋又一转,“本宫不欲使后宫见血,秉温良敦厚之意,愿赐你一个体面,开恩允许你自己选择死法
。”
“皇后如此‘仁慈’可是意有所图?”昭华很镇定地开口,皇后所举几条罪状个个属实,就是不处私刑,拿到廷尉府公
开议罪,按律也该五马分尸。只是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处死一个奴隶根本不需要列罪状,费如此多口舌必有后招。
果然,皇后提出条件:“说出凌云窟的入口和开启方法,给你个痛快体面的死法。”
昭华一言不发,无声的表示拒绝,膝下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冷汗一滴滴落在针毯上。
一旁侍卫拿着一面几十斤重的木枷枷到他脖子上。顿时,昭华被压的摇摇欲坠,双膝更加剧痛,双手被绑在身后不能支
撑身体,看他跪不住,掌刑的人拿一根绳子绑住他的头发,吊在树枝下。这样一来,昭华不但不能倒下,而且还不能低
头,只能硬撑着几十斤重的木枷跪在针毯上。
“快说,给你个痛快。”皇后冷冷地发话。处死昭华也许会让文康暂时不快,但是如果问出凌云窟的秘密,只怕皇帝的
高兴会更多一些。
天越来越冷,开始飘起了雪花,昭华浑身冷汗沾湿了衣服又结成冰冻在身上,冷风吹来,丝丝入骨,过一会儿,嘴唇已
经发青。
皇后却等不及,说不定文康会提前回来,还是快点办事的好。
“拿九尾铁丝鞭来。”皇后下令。
这鞭由九条牛皮拧成,夹缠铁丝倒刺,一鞭下去,连皮带肉撕下一条来。用来对付彪悍的江洋大盗。
“说吧,这一鞭下去,你的皮肉可就烂成碎块了。”
昭华眨眨眼,睫毛粘了雪花,冷得牙齿打颤,但是看向皇后的眼神仍然淡然没有一丝哀求,脸上写满不容商量的拒绝。
“打。”皇后吐出一个字。
“啪”的一鞭下去,皮肉飞出,昭华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所有的意识都被痛楚占满。
“啪”又一鞭,血肉横飞,好象用刀子割过脊背,排山倒海的痛一浪浪冲击他的血管。他想咬舌,却惊恐地发现已经冻
得浑身僵硬,嘴唇动一下都很困难,别说用力咬舌了。
“你愿意招了,就点点头,再不肯招,不被打死也会被冻死。”耳边是冷酷飘乎的声音,仿佛来自阎王殿。
背上象铺了火炭般滚烫,血顺着流下来,冻成冰结在身上,随着下一次鞭打,凝成冰块的血再次被抽飞,溅到白白雪地
上,如落了一地的红梅,透着死亡的妖艳。
真的要死了吗?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冻死,反正都是要死。
可是他不想死,他还有许多事没做,他还没有复国,建立和平自由国度的理想没有实现,怎么能死呢?这一刻,他又一
次盼望着文康,想念着文康,皇后三番两次找他麻烦,都是文康出面救他,这个家伙再怎么可恨,再怎么折辱他,在他
受到生命威胁时都会来保护他。
第一次想着他温暖的怀抱,可恨的笑容,霸道的命令,只怕今生再也不会见到。
估计信息已经送到,他正在往这里赶来,也许信息根本就没送出去,皇后和大将军分明串通好的,怎么可能把消息传到
文康那里。
看来这次在劫逃,死就死吧,每个人都是要死的,尽管那样的不甘心。
昭华眼神开始涣散。
第59章:濒死
隆冬季节,大雪飘飞,寒风肆虐,开始刮在肉上的时候刀割般的疼,后来渐渐麻木了。连那一鞭下去带起一层皮肉的九
尾钢丝鞭抽下去也不觉得疼了。跪在针毯上的膝盖也没有感觉了,压在肩上沉重的木枷也感觉不到了,被拽着的头皮也
觉不到疼了。、
原来死亡可以离开所有痛苦,那么死亡也不是什么坏事。
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完全发黑。昭华闭上眼睛,全身放松,让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文康驾着烈马直冲到皇后宫内,看到的是昭华被反绑了双手跪在毡毯上,脖上戴了重枷,头发又被绑了吊起,背上被抽
得血肉模糊,头上落满了雪花,眼神涣散,面色发青,毫无生气。
“难道来晚了?”文康心里惊疑,一剑砍断绳索,砍开重枷,把昭华抱在怀里,冰冷的身躯让他的心一阵阵发寒。
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他身上,飞跑着回到寝宫,一路上急命传御医,准备热水。
抽碎的皮肉和着血水结成冰,连同衣服粘在身上,如果硬脱下衣服肯定连皮肉一起揭下来。见他软软的垂着头,似死人
一般,摸不到心跳,呼吸若有若无,已经全身冻僵。
文康抱着他冰冷的身子,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变得冰冷,如沉到深不见底的冰海。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原来这个人也不是坚强得永远不会倒下,他会永远离开他的掌握,在另一地方笑话
他征服失败。
不。
他是掌控一切的帝王,绝不允许还没有真正征服他之前就彻底失去他。
御医奉命赶来,一见此状,先把外伤放一边,紧要的是先恢复呼吸心跳,急命人准备与人的体温相近的温水,把昭华放
在里面,同时灌下温热的姜汤参汤,再喂以齐国皇宫最珍贵的救命灵药,九转还魂丹。
过了一阵,才把衣服化开揭下来。再换稍微热些的温水浸入,反复几次,昭华冻僵的身体才略微有了些暖意。
御医取了银针,在膻中,气海几处穴位扎了几下,好一会儿,昭华心跳加强,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打破了死亡的沉睡
。文康悬在空中的心才勉强放下一半,再看御医处理外伤。
从视觉上看最严重的是皮开肉绽的脊背,没有一块好皮肉,御医没见过如此重的伤势,要求换个善长外伤的医官来。
太医院治外伤最好的就是陈啸仙,他常为奴隶看病治伤,任何刑具造成的伤他都见过。一看昭华的伤势,就先分清轻重
缓急,定下治疗方案。
从对身体的影响来看,最严重的并不是背上的鞭伤,而是被针扎的血肉模糊的膝盖,由于长时间跪在雪地里,寒气从伤
处渗骨,再加上以前经常挨罚跪铁链瓷片,原本就有旧伤,现在更是加重了旧伤,寒气从伤处渗入筋骨,可能以后会留
下病根,轻则受冷时膝盖巨痛不能行动,重则不能行走。
其次是脖颈肩臂的伤势。以后天冷时会疼痛难忍,须用虎骨酒擦拭升温。还有手臂手腕被绑得紧了,又是在雪地里冻着
,血脉瘀滞,伤得也很重,陈啸仙诊断后实言,昭华两条胳膊以后可能废了。
“这怎么可能?”文康惊叫。
陈啸仙为昭华治伤多次,对他以前的伤势也有所了解,解释一番。先前昭华在天牢内皇宫内数次被捆吊受刑,又被紧绑
着三天三夜关在黑屋,已经气瘀血滞,造成了损害,受到触摸就会疼痛。现在再被紧绑着冻在雪地里,瘀滞情况更重,
可能以后不能用力,不能提重物,甚至不能抬起。
文康心里一紧,知道这众多伤势里也有自己的“杰作”,沉着脸问道:“无论如何把他治好,否则拿脑袋来见。”
陈啸仙还是一副木讷样子,似乎没听懂他的威胁,又解释一通,落什么病根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能不能活命。昭华先
前受苦,营养不足睡眠不好,早已落下病根,再加上长期忧惧郁结,导致身体虚弱,没有抵抗力,身子已经淘空了,只
是靠着年轻体健熬了过去没有发作。后来虽然细心调理,但是刚见效果却又受此重创,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要取决
于他的意志力和生命力。
文康愤怒得大吼:“不听你这些废话,反正你们想办法把他治好,否则一起陪葬。”
一众太医被他的雷霆暴怒吓得直哆嗦,不敢抬头。
文康吼完又转向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昭华,伸出手轻轻地抚着他的眉眼,如春风抚嫩柳,眼神无比温柔,道:“你不会死
的,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祖宗基业在你手中失去,不甘心被我欺辱,更不甘心志向没有实现。你现在死了,这辈
子都翻不了身,永远是个失败者。
我也不甘心,不甘心没有真正得到你,不甘心没有对手和我斗,我等着你……”
昭华一直高烧不退,身子时不时地抽搐,苍白的脸庞,紧蹙的眉头,忍受深深的痛苦就是他唯一的表情。
文康一直紧张的守着他。
他本来痛恨老燕皇,要报复在昭华身上,起初报复还有少许快感,待到快感消退后,又发现是这么难受,难受得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