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贤王世子
翌日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吃过早饭,张守信安排好分号新运来的货品,便找人备好马车准备去东市。
我原想逛逛这扬州城街景,便跟张守信要求步行,谁知张守信却说不妥。我问他有何不妥,张守信言道:“如今男风甚盛,扬州城人多眼杂,贤弟这样的样貌在大街上溜达,恐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我一愣,心说这地方当真奇怪的紧,难道男人走在路上也有被人强抢的可能?!
张守信见我不信,叹息一声:“其实不瞒贤弟说,愚兄也曾碰见过那种人!好在当日有宇文舟师在身旁,将那些无耻之徒赶走了。可惜今日宇文舟师要运一批货回船上,不能陪我们前去,所以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我终于遗憾的跟着张守信上了车,可是在车上仍不安分的想掀开帘子看街景,每次都被张守信温言劝阻。
车行着行着,突然嘎然止步,我跟张守信一边一个险些碰了头。张守信掀起帘子问车夫何事,车夫言说前方聚芳楼的花魁游街。
花魁游街?!我连忙挑帘往外看,果见前方不远的横街一队人走过,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后面跟着很多人,争相观看。
张守信见我掀起车帘,立即又按住我手将帘子放下,连说这时候人多,更不可往外看。
我这才问起这花魁游街之事,张守信细细跟我解释了一遍。
扬州城是大城市,往来客商纷繁,游客如织,自是青楼妓馆需要争夺的市场。
彼时扬州城有两大妓馆最为有名,一个女馆名聚芳楼,另一个男馆名翠竹苑。其余妓馆也有很多,但都不如这两家大。
本来男女娼馆做各自的生意完全没有争夺的必要,可就是因为扬州是贸易城市,往来客商不见得都喜欢女人,所以男馆的花魁也总是来凑热闹,这花魁游街便是男馆先兴起来的。到了后来,女馆花魁也开始游街,之后其他的妓馆青楼也纷纷效仿,于是这花魁游街便成了扬州一景,三日一小游,五日一大游,几乎过不多久就能看见花魁游街。
而且,聚芳楼和翠竹苑也不知有什么过节,总在一起较劲,今日聚芳楼派出花魁游街,明日翠竹苑定然会也派花魁出来游一遍,两大妓馆花魁争相斗艳,倒也十分热闹,扬州城的百姓倒是大大的饱了眼福。
正说话间,游街的队伍已经过去了,我们赶着马车继续往东市而去。
东市是扬州重要的国际贸易市场,到处可见高鼻梁、深眼窝、一头棕黑色头发的大食商人。
海上“丝绸之路”主要是从中原到东南亚诸国、印度、大食,以及东瀛的海运航线,跟从长安到波斯的陆上“丝绸之路”遥相呼应。
到了东市,我跟张守信首先要寻找外国的稀有香料,便一个摊位一个商铺的逛起来。
我是不太了解行情,可张守信却清楚得很,因此一开始我便跟着他到处看。但是很快我发现这些商人所讲的语言很多都十分熟悉,我以前因为家族生意的缘故,学习过很多国家的语言,虽然跟他们说的有些不同,但好在欧洲语言基本都是印欧语系,而阿拉伯语我也系统的学习过,倒也基本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张守信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跟货商砍价、聊天,满脸的不可置信,问我小小年纪怎会知道这么多东西,我苦涩一笑,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恐怕根本没人重视吧!
转了大半天,定下了一些龙涎香、麝香等名贵香料,还采买了玳瑁、珍珠等一些药材,但这些东西虽然名贵,却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倒是让我找到一些郁金香、薰衣草等中原地区没有的花种。高高兴兴的买下了,准备带回去培养。
就这样一边逛一边下定钱,很快我带的银子便没有了。
看来韩子苏果然是高瞻远瞩,我想起了他临行前塞给我的飞钱。
跟张守信问明了元通柜坊的位置,就要去支银子,却被张守信一把拉住:“贤弟不必心急,愚兄这有银两,先帮贤弟垫上,若咱们合作成功,就当愚兄的股份,实在不行贤弟回淮阴再还与愚兄也可以。在这支取银两平白的给柜坊交了租钱!”
我闻言一想也对,便答应下来,但心里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这时代的柜坊不但不给利息还收租,而且全国通存通兑的柜坊其实并不多,除了官办的还能多开几家以外,哪家柜坊也不可能开遍大江南北。
想到这我对张守信抱怨:“二哥,这柜坊说便利也便利不到哪里去,咱们的钱放在那又不给利息,怎么都觉得吃亏!”
张守信跟韩福一样对我的柜坊该给利息的高论不明白,于是我又跟他解释了一遍。
张守信脑子比韩福转的还快,闻言只是微讶,旋即说:“贤弟有所不知,柜坊也有自己的难处。咱们将银钱存入柜坊,图的是在外地都可取用。柜坊为了将钱帛银两运到各家分号,也要顾镖师运送。更何况现在铜钱在民间都很少用了,若有人存了铜钱在柜坊,柜坊还要将这些铜钱原样运到分号去,来来回回也十分麻烦。可想而知,柜坊将主要精力都用在如何运送银钱上了,哪还有时间做别的营生赚钱?!”
我想了想也是,但随即眼珠一转对张守信道:“二哥家里不是有船吗?张家若要开柜坊,才真正是物尽其用啊!”
张守信却摇头叹息:“其实我家很早就有开柜坊的打算,但是如今黑龙帮实在不好对付,若真开了柜坊,恐怕收的那点租钱还不够缴纳漕银的!”
我点点头,看来黑龙帮确实是一大祸患,要早想办法对付!
待我们把东市逛得差不多,该采买的采买,该下定的下好了定钱,已经倒了晌午,张守信拉着我进了一家酒楼吃饭。
在楼上找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下,叫小二上了菜,还没等吃,就听楼下吵吵闹闹,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拿着大刀片上了楼来。
我跟张守信对看一眼,张守信脸色有些难看,冲我一摆手,拉着我就要下楼,却被那几个人拦住了去路。我还没出言询问,就觉得张守信已经有些发抖了。这时从那几个人当中闪出一个青衣长袍的人妖,张守信见了此人抖得更厉害。另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很狗腿的贴着那人妖耳朵问:“蓝先生,是那个人吧!”
姓蓝的人妖抱着胳膊打量我们几眼,然后也不废话,直接冲后面几人一扬手:“将他们给我拿下!”
“慢着!”我看张守信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干脆出言大喝一声,将几个人喝得一愣,竟停下上冲的势头,我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们?!”
蓝姓人妖见我发问,倒也不急着拿人,懒洋洋的一翘兰花指,对张守信说:“小美人,上次我代我家小王爷想要请你到府上喝杯茶,你不但不领情,还带个武师将我手下都打了,今日倒好,你自己又撞上咱们。”然后看了看我,继续说:“还带了个大美人来,这回咱们小王爷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我听了一愣,随即明白了这恐怕就是上次当街调戏张守信那伙人了,脸一下冷了下来:“你家小王爷?哪个小王爷?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是这么请人做客的么!”
“哟,这大美人脾气还真大呢!啧啧,可惜了,到了扬州这地方,你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跟咱们小王爷那讨得了便宜!”蓝姓人妖阴阳怪气的说,“小美人,上次你跑得快,我们连你姓甚名谁都没查到,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给我上,将他们拿下!”说着,蓝姓人妖又一挥手。
这次那几个恶奴不再犹豫,举着家伙就一窝蜂的拥上来。
这时候,要说我心里不怕那是不可能的,长这么大没跟人真刀真枪的干过架,而且在这种冷兵器时代,没有管制刀具这么一回事,可不像我那时代还有个持枪证什么的,所以真的看见一大堆明晃晃、亮闪闪的家伙冲我们招呼过来,当真是吓得不轻。
不过人的生存本能很厉害,真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反抗。所以我体内真气自动运转起来,尽管只学了一个晚上的武功,尽管还掌握不好力道,但在这种危机关头,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胡乱的从掌心吐露出真气。结果只一下,不但将拥上来的家丁尽数撂倒,还把二楼的桌子椅子拍得粉碎了一片。
好在这些人上来的时候二楼的客人就已经闪人了,好在张守信在我后面也没受到波及。一群恶奴躺在地上挺尸,蓝姓人妖似也承受了很大冲击,脸色青白。
我茫然的看看自己的手,张守信躲在我背后伸出脑袋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一大片狼藉,呼的舒了口气:“不想贤弟竟有如此身手,早知如此愚兄就不必怕成这样了,真是惭愧惭愧!”
那蓝姓人妖缓过几口气,踢了踢地上几个挺尸的恶奴:“没死的就给我起来!这次碰上的比上次那个还棘手!咱们先回去告诉少爷!”然后转向我恶狠狠的说:“小子,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等着我们家少爷收拾你吧!”说着带着几个恶奴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张守信:“二哥,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
张守信闻言点头称是,我们给店里留了些银子算是赔桌椅钱,便一溜烟的跑回了马车上。
上了马车,我和张守信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定了定神,问道:“二哥,刚才那些就是你上次说的,当街调戏你的人吧?他们是什么人?听那个人妖的口气挺嚣张的,说什么小王爷?”
“人妖?”张守信没听懂。
“就是那个姓蓝的,你看他那样,脸上粉擦那么厚,说话还翘着兰花指,不是人妖么!”我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凝神调息。
“哈哈,说得好!”张守信倒是被我逗得神经放松下来,继续说:“他们是贤王世子李煠的家奴。这李煠尚未及弱冠,却仰仗其父位高权重,横行霸道,抢男霸女,在扬州城几乎是街知巷闻。那姓蓝的就是他的师爷,专门在街上给他物色美貌男女,然后抓回府里给他暖床!”
贤王李宗贤,是当今圣上李爃的叔叔。想当初,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演出了一场弑兄夺位的狗血剧情。而这位贤王便是力挺李爃的。李爃当上皇帝之后,将淮南道封给了李宗贤作封地。
两年前,贤王世子李煠看上了扬州大都督府的好景致,便向贤王要这个园子住。贤王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便奏请圣上将大都督府赐给李煠。本来李家王朝已经和平了这么久,早就没人想着打仗这回事了,大都督府空着也是空着,于是圣上就卖了贤王这个面子,找了个名目把这园子赐给了贤王世子做王府。从此以后,李煠就更加横行无忌,养了一帮恶奴,为害一方。
我心想这李家王朝真的是坐得不耐烦了,连大都督府都能拿来给小孩子玩!
“这个贤王就真的这么纵容自己的孩子作恶?”我问。
“贤王本来就极疼他这个儿子,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他都不管,像这样在街上抢男霸女的事,老王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到张家分号,我跟张守信因为这件事怕再招惹麻烦,也不敢随便走动,出门都要坐车,平时就在铺子里等着定好的货物。为了以防万一,我这几天抓紧时间跟宇文愆恶补了几套拳法,虽然还不很熟练,但也总比不会的好。
不过有时候你不想找麻烦,麻烦会自己来找你。几日之后,便有人寻上了门来。
这日张守信和宇文愆都去船上接货,我一个人在后院房里休息。沈万权急匆匆跑进来:“公子,前面一帮子人凶神恶煞的要找二少爷,我说二少爷不在,他们就要找那日跟二少爷去东市的年轻公子,小人猜想他们所说之人便是公子您,我看他们来者不善,公子您看……”
我一听,大概明白了应该是贤王世子不死心,找上门了。
“沈掌柜,”我说,“您先去前面稳住那些人,我马上就来。”
沈万权应了一声去了,我想了想,在怀里揣了几小瓶药,也跟了出去。
来至前堂,果见铺子外面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骑马,便是那日的蓝姓人妖。这时几人往边上一闪,从蓝姓人妖身后转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骑着高头大马上前几步,想来就是贤王世子了。
蓝姓人妖见我出来,跟那贤王世子说道:“小王爷,就是这小子,这小子厉害的紧,您可要小心!”
但见那贤王世子身材俊伟,面如冠玉,剑眉鹰目,眉宇间一股英气勃发,一身深绯色锦衣,腰缠玉带,头上紫金冠,足踏云锦马靴,模样倒是不错。再看那人骑马姿势挺拔,下盘扎实,气息绵长,应是武功不错之人,但怎么看也跟那个扬州恶霸联系不起来。
那贤王世子见了我伸马鞭一指:“你就是那日打伤我家奴的人?”声音浑厚,气势沉稳。
“你是何人?”我明知故问。
“大胆!这位便是贤王世子,你竟然对小王爷不敬!瞎了你的狗眼!”蓝姓人妖又开始翘兰花指。
“你叫什么?因何打伤我家奴?”这贤王世子倒也没动怒,说话仍旧慢条斯理。
我向那世子抱拳道:“小王爷言重了,在下洛天雅。那日分明是小王爷家奴来找在下麻烦,并非在下挑衅!”
那世子还未待说话,蓝姓人妖先叫起来:“大胆!你这分明是说我家小王爷纵容属下行凶!”然后转头跟贤王世子说:“小王爷,这厮好大胆子,竟敢诬蔑少爷,着实可恶,您可不能轻饶了他!”
我闻言一阵恶寒,怎么恶少身边的狗腿子说话都一个腔调?!就不能换换台词么!
我正在腹诽,那贤王世子已经下了马将手里的缰绳扔给蓝姓人妖,执着马鞭迈着方步走到我跟前,抬起鞭子挑起我下巴:“嗯,是个美人,跟我回府,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如何?”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眼底却透着不和年龄的慑人精芒。
我一歪头,避开了那根鞭子,眨了眨眼仍旧笑道:“小王爷说笑了,在下一个男人何用别人来保在下的荣华富贵?!”
那贤王世子闻言瞳孔微缩,微眯着眼睛退一步勾起嘴角玩味的看着我,将手背过身后:“你倒是个有志气的人,也好,我就看你如何在这扬州城挣得这荣华富贵!”
说完跨上马,招呼了一声转身就走。那蓝姓人妖显然没想到贤王世子能这样放过我,一边狠狠的瞪我一眼,一边追了上去。
我也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完了,还准备好好干一架的,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回想起那贤王世子临走前扔下的那句话,便知道应该还有后招,我皱了皱眉,这下恐怕真的麻烦了。
第十八章:醉月迷花
果然第二天,我们在东市订下的一批货物就被退了定金。之后几天,不单是我的货物,连张家的货物也受到牵连,断了进货渠道。
张守信急的团团乱转,我心里过意不去,说道:“二哥,这次都怪天雅鲁莽,连累张家也进不到货。”
张守信闻言停下脚步:“不关贤弟的事,这次的事全因愚兄而起,若非贤弟出手相助,愚兄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但是二哥,”我想了想又说:“我观那李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为何竟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张守信哀声叹气的说:“人不可貌相啊,愚兄虽未见过这贤王世子,但也听说他空有一副好皮相,却干这伤天害理之事!”
“二哥没见过此人么?”我问。
“愚兄若见过他,上次就逃不掉了!”张守信说着叹了第一百零八次气。
“二哥先莫急,”我安慰道,“二哥认识那么多同行,先看看他们那里能不能拿到货物,解了张家的燃眉之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