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迟了,雷丰瑜一到了金镶玉直接就点了柳春。”一个红衣男子鬼魅般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一面红皮大鼓上,一个身着铠甲式样舞衣的少年,正在上面舞蹈,战鼓周围燃着一圈红色的蜡烛,烛光缓缓摇曳中,将鼓上独
舞的少年衬得诡异而萧杀,突然他大喝一声,脚下的鼓点节奏一变,变得十分有力而迅疾,动作也转为雄健勇武,红烛被这强
劲的鼓点激荡得剧烈的颤动了起来,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他神情冷冽中,反手扯下自己的舞衣,赤膊了半身,接着拔出腰间
的战刀,虚空劈向假想的敌人。他的刀居然是真刀,明晃晃的映着脚下的红烛,幻起血色的寒芒。一个人演出了一场千军万马
的厮杀。
雷丰瑜目注着舞场中的少年,紧捏着的拳头里已满是汗水,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个场景,一个少年站在高台上,他身前是一面
巨大的战鼓,背后是滚滚咆哮的黄河,“让我们一起来创造一个奇迹,战争史上步兵对抗骑兵,以少胜多的奇迹。”他朗朗然
指挥若定,沙场乾坤尽在掌握。然而他的面容却仿似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一般,看不真切。
鼓点节奏快到了极致,终于在舞者的一声呐喊之中戛然而止,雷丰瑜大步冲上前去,拉住那战鼓上喘息不止的舞者的手,大声
道,“掌灯,点亮所有的灯,让我看清他的样子。”
馆中的老鸨迎上前去,“客官您这是……”
不等他说完,骆子长拦住了他,随手抓出一把银票塞进他的手里,“按他说的去做。”
厚厚的一叠银票入手,老鸨再不多言,不久周围的灯光亮如白昼,雷丰瑜审视半晌眼前这个汗水淋漓的秀气少年,回头问向骆
子长,“子长,可像他吗?”
其实不大像的。骆子长看着激动的雷丰瑜和他满怀期待的眼睛,这句中肯的评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点头道:“的确有几
分相像。”
雷丰瑜脱下外衣,裹住少年赤膊的肩膀,头也不回的对老鸨道:“给我找个房间。”
雷丰瑜抱着柳春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骆子长搬了把椅子守在门外。此时晚饭时间已过,夜生活正式开始了,金镶玉也敞开
大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官在门口招揽生意,骆子长坐了一会儿,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反而是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晚饭的时候跑来这里看跳舞,虽点了一桌的酒食却是没吃几口,他是练武之人,身上没有多余的脂肪储备,一顿不吃就饿得
慌。
四下里看看,正准备叫人给送些吃的上来,却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施施然自金镶玉大敞着的门口走了过去,一见那人影,骆子长
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是他?”
回头向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刹那间心思电转,雷丰瑜功夫了得,虽不及自己,但天下间能有本事伤了他的也不多,可那个人
这一去,也许这一生就再也见不到了。骆子长一咬牙,掉头向那影子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骆子长前脚刚一走,一个手持折扇遮着脸面的男子就走了进来,将一块银子抛给老鸨,然后指了指雷丰瑜隔壁的房间,“老板
,给我那个房间。”
雷丰瑜与柳春对面坐着,少年羞涩又腼腆的低垂着头,与刚刚跳舞时的雄壮之势,判若两人。
雷丰瑜抬手抚摸上柳春的眉眼,修长的手指缓缓勾画着他五官的轮廓,想象着那人该有的模样。
柳春被摸的不自在的挣动了起来。
“别怕。”雷丰瑜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
这时一只大鹰呼啦啦的飞到了柳春的窗口,落了下来,柳春一见那鹰,似乎是松了口气,对雷丰瑜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壶,
为雷丰瑜满上一杯,举到他面前。
洁白的细瓷酒杯中盛着琥珀色的果酒,酒香芬芳醇厚,正是雷丰瑜平常最喜欢的,于是并未多考虑,接过来一饮而尽。
柳春见雷丰瑜喝了酒,宛如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长长的呼出口气,抱起窗口落着的那只大鹰,欢欢喜喜的出门而去。
“喂,你要去哪里?”雷丰瑜想拉住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柳春前脚走了,另一个人后脚进来了,房门在他身后紧紧关上,雷丰瑜想要抬头看看来的是谁,更想知道这屋里出了这样的事
,本该守在屋外的骆子长怎么没有反应。但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抬头都做不到,只看到一双宝蓝缎子面的便鞋和一
片白色的衣角。
雷丰瑜心知自己是中了麻醉药之类的东西了,他此时也不再急于挣扎,而是暗暗积蓄内力,尝试着将这股药力缓缓聚拢一处压
制下来。
但此时,一只苍白的略显瘦肖的手却伸了过来,摸上了他的脸,温热的指尖缓缓掠过他的眉梢眼角,一股洁净淡雅的芬芳从他
的手上、身上,传到了雷丰瑜的鼻端,“我们又见面了。”对方的声音温柔亲切,却带着某种感伤,如泣如诉。
“是你?”
第九章
“你是谁?”雷丰瑜问道。
“来小官馆的自然是嫖客。”对方答道。
“嫖客找小官居然要用迷药的?”雷丰瑜冷哼一声。
“大爷我就喜欢这个调调。”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声轻笑了起来。笑罢,将雷丰瑜连拖带抱的弄上了床,然后动手开始解
他的衣服。
“住手。”雷丰瑜怒喝道。
“别急,别急。”对方拍了拍他的脸颊,“大爷我很温柔,也有的是银子,保准让你满意。”
“我不是小官。”雷丰瑜咬牙,这辈子没这么糗过。
“你不是小官,莫非是皇帝不成。”对方调侃着,手下不停,雷丰瑜很快已经是赤条条一丝都不挂了。
雷丰瑜不再说话,屏住一口气,让内息在体内凝聚,那人接着把自己的衣服也脱掉,从后面环抱住雷丰瑜,将自己的脸颊贴在
怀中人背脊上,之后就久久再未有进一步动作。
不知为何,对方的‘老实’让雷丰瑜心里反而生出种奇怪的感觉,那感觉似乎可以称之为失落。“怎么了,嫖客大爷,莫不是
有心无力?”
“呵呵,正是有心无力呢。“对方居然供认不讳,然后似乎是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来,“爱情这东西呀,便是世间最厉害的毒
品,一旦沾染上了,纵使花多大力气,想戒掉,想忘掉,在经年累月中,用尽办法去忽略它,去埋没它,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
觉得已经成功的戒掉了它,然而却经不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它就会重新滋生蔓延,当真是让人无能为力。”
雷丰瑜的内息此时运走正畅,只需再多一分坚持就能冲破阻碍,还他自由,但对方这句话却宛如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拨乱了他
的心弦,内息也一路懈怠了下来,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气立时消散,半晌努力功亏一篑。
长叹一声,问道:“你有爱,求而不得?”
对方爽快的承认道:“正是,苦求半生,奈何情深缘浅。”
雷丰瑜闻言也牵起了自己的心事,“有情深,有情求,也算是好的,我心中的情事如梦如幻,似真似假,若有还无,抓不着摸
不到,说不清道不明,让我于迷雾中深陷,于恍惚中纠缠。”他从不曾与人说出过的苦楚,在这一刻对着这陌生人缓缓倾诉,
“我常想,若能让我看一眼他的面容,只一眼,我也许便能真的放下了。”
背后是一阵沉默,然后一双手轻轻的扳转了雷丰瑜的身体,“那么现在看吧。”
“我看你又有何用?”雷丰瑜轻笑着,闭上眼睛没有看对方的脸。敢给皇帝下药,然后意图不轨,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雷
丰瑜不想杀他,所以不看为好。
“是呀,看了又有何用。”轻声呢喃似的低语中,一条锦缎的帕子蒙住了雷丰瑜的眼睛,一片温润馨香的唇缓缓吻上了雷丰瑜
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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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中,屋脊上,骆子长和浅野十四郎并肩坐着。骆子长喝了一口坛子里的酒,递给浅野十四郎,“今天真是痛快,好久没这
么痛快过了。”
浅野十四郎抹了抹唇边的一丝血迹,接过酒坛子也大大的喝了两口,“我素来喜欢这杯中物,但没有好酒伴,便是世间最好的
酒也索然无味了。”
骆子长看了看自己肩头的一道剑伤,笑道:“你的剑法比当年又更强了。”
“但到底还是你的拳头比我的剑更厉害。”骆子长难逢敌手的寂寞,对浅野十四郎来说也是一样的,所以两人见了面,二话没
说先打一架,打过瘾了之后,买了两只鸡一坛酒就来这屋脊上晒月亮。
骆子长扯下个鸡腿递给浅野十四郎,“这两年你都在哪儿?过得怎么样?”
十四郎接过鸡腿边吃边说,“我一直在江南,改投了龙家的姓,如今叫龙十四了,住在龙老爹那里,没事时就跟着颍川、石磊
他们走走镖。”
“听起来还不错。”
“嗯,以前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现在这样,说真的,还真不太习惯。”
“有没有想过投军?陛下如今正派我组建一支骑兵。”
“骑兵?”
“持长枪,挽强弓,骑烈马,奔驰如风,所向披靡的天下最强的骑兵。”骆子长看着十四郎,满眼憧憬的说道。
十四郎闻言,眼中光芒闪烁盖过满天星光,看得骆子长错不开眼睛。但那眼中的光亮随后却渐渐熄灭了,“我要随麒麟船去航
海了。”
一刹那心里觉得很不舒服,骆子长不明白这种陌生的情绪是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光,突然觉得有些寂寞,半生醉心于
武学,只负责守护帝王的骆子长,在这一刻心里似乎多了某种东西,但又似乎少了些什么,他说不清。
十四郎也抬头望向月光,那个皎皎如月的人,身边一直有那么多的人围绕着他,爱恋着他,而他的心中也许自始至终就只有那
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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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的、投入的、炽热的深深一吻,包含着多少个日夜的期盼和忍耐,只一吻又怎么能够宣泄与补偿,想要更多,但太过激动
的情绪却让这败絮一样的身体不堪重负。
雷丰瑜积聚的内力再一次溃不成军了,在对方缠绵的亲吻中分崩离析,但奇怪的是雷丰瑜没觉得太着急,反而很回味刚刚那一
吻的感觉,似乎在那一吻中,心中的某种空隙被填满了。但那个‘嫖客大爷’在吻过之后又没了下文,他躺在雷丰瑜的身边,
频频喘息。
“你还好吧?”雷丰瑜虽看不见,但从对方的气息上听出了异样,搞不清楚自己为何还挺关心。
刚刚那一刻心脏跳动得好快,而这一刻又沉重异常,呼吸也觉得艰难,眼前发花,喉咙里有血腥味往上翻腾,“我今天忘记吃
药了。”这几天光想着他,闹得心里乱糟糟的寝食难安,药也总是忘记喝,还好有月儿一直提醒着,不过今天那小家伙被打发
去西塘的爷爷奶奶家了,这药也就一天没想起来。
“不吃药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闭目忍过一波昏眩,拉过雷丰瑜的手臂,搁在头下枕着,“你不如就从了我吧,让我死在牡丹花下,做个风流
鬼。”
“你不是真的会死吧?”
“是不是真,便只有老天知道了。”
突然雷丰瑜大喝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正枕着他胳膊躺着,他这一跳起来,立刻就把我掀翻了,呈脸冲下的姿势趴着,我
接连咳嗽数声,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雷丰瑜那里却一张嘴,直接吐了口血。刚刚听说这家伙要死了,心里莫名的就急了起来,内力强冲之下,受了内伤。
我听到动静,又看到落在床上那一片殷红,吓了一跳,虽然我不懂武功,但武侠小说总是看过的,约略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抱怨道:“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对你做什么了,你急个什么劲呢。”
雷丰瑜捏死眼前这家伙的心都有了,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帕子,沉声道:“你的药在哪?”
我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地上,和脱下来的衣服丢在一起的荷包。
雷丰瑜捡起荷包,从里面找出一个白瓷瓶子,拔开瓶塞,倒出一点红色的粉末在手上,“是这个?怎么吃?”
“三勺,沸水调,调匀。”感觉越来越无力,视线也更加模糊,将手伸向他,“不要管它了,过来抱着我,死在你怀里是个不
错的结局。”
雷丰瑜没有听到我梦呓一样的低语声,他已抓着药瓶子冲门而出,一路动静甚大的跑下楼去。
但我的手并没有落空,一双还没有完全长开的小手,用力的握住了我的手,“就感觉你这几天不对劲,今天还故意把我支开,
就你这样的,我不看着你怎么行。”
“月儿。”这一声没等叫出来,嘴里已经被灌进苦涩的药汤。
“柳春过来给我帮个忙,把他打包带回家。”
当雷丰瑜心急火燎的端着冲泡好的药,赶回来时,房中已经空空如也。雷丰瑜把药碗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摸了摸尚有余温的
枕褥,缓缓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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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恍恍惚惚的想着,原来一夜之间江南已经进入了雨季。江南的雨季我是不喜欢的,因为时间太长,
有时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太阳,潮湿的厉害,洗过的衣服不见干,晾上几日也总透着股湿乎乎的感觉。这个时候蚊子还特别多
,白天也会出来叮人,每到这个时节,锦堂都会用艾草、香茅、薄荷等草药缝在小布袋子里,给我挂在身上和床帐上,一想到
这里,鼻端似乎就真闻到了那股香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清坐在床头,正往布袋里塞香茅叶子的真是锦堂。“怎么回来
了?”
“不放心你,在家住到第二日就快马往回赶。”锦堂满脸倦容,但却不无欣慰的道:“还好我及时赶回来了。”
我见他不但容颜疲倦,甚至连身上带着灰尘和泥泞的衣服都没有换下,爬起来亲手给他除下脏衣服,“等这边事情办完了,我
陪你再回去一趟。”
“父亲脾气倔,我怕你受委屈。”锦堂的脾气有时候虽然不太好,但一心一意都是为我。
“比起锦堂对我的好,再大的委屈也无妨。”对于锦堂虽然没有像对雷丰瑜那样炽热爱恋,但相互痛惜,相依相伴,却也走过
了数不清的喜悦和艰难。
锦堂闻言,笑得满足,“算你还有良心。”
浅野十一郎撑着伞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管老夫人亲手炖的补汤,还特意交代要您趁热喝,另外还嘱咐我告诉您这是
看在月儿少爷的面子上,再让我提醒您,分开几日,可别忘记了仁华夫人。”
“呵呵。”我笑着接过汤,“十四郎呢?”昨晚我被月儿带回来就晕了,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他跟人打了一架受了点伤,偏不知道在意,又喝了好多酒,现在在床上躺着呢。”十一郎无奈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