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凯文墨镜下的小半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只能看见他嘴唇紧紧抿着,肌肉因为过于紧绷,显出一种玉石般坚硬冰冷的感觉。
林间小道眼见着到了尽头,他猛转方向盘,车身飞快的右转,轮胎摩擦地面溅起漫天的落叶和尘土。
这个转弯实在太过迅猛,桑格斯的头狠狠撞到了车窗挡板,瞬间嗷的痛叫了一声,但是紧接着就恐惧的闭上了嘴巴。
清澈的小溪在初冬季节显出冰晶般的光彩,遥遥的树林尽头,蓝天下出现一栋绿窗红瓦的白房子;如果不算门口重重荷枪实弹的警卫的话,那么这里的风景真的优美仿佛画面一样。
邓凯文猛地踩下刹车,捷豹刷的停在了别墅前。
所有G.A的守卫都警惕的往这边望来,桑格斯紧张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直觉就往腰里去摸枪。
出乎意料的是,邓凯文没有立刻开门下车,而是啪的一声打开了仪表盘下放零钱的小格子,从一堆硬币中摸出一条项链,草草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是一条雕工极其细致,却看不出什么材料的项链。引人注目的是它吊着一只黑钻石链坠,被烘托在一圈花纹刻底中,光泽非常耀眼夺目,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
如果那真是黑钻石的话,那么光是目测就已经有足足四五十克拉分量,已经称得上是稀世珍宝了。
桑格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邓凯文粗暴的把钻石从脖子里拽到衣领之外,然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G.A的守卫已经紧紧围了上来,最前头那个刚端起枪,叫了声:“什么人?!”紧接着就呆住了。
“梵、梵天之眼?”他震惊的目光从钻石移到邓凯文脸上,瞬间认了出来:“你是——你是邓凯文!”
他身后几个守卫本来已经举起了枪,一听到邓凯文的名字,又纷纷迟疑着往后退去。
邓凯文一把拎起那个守卫的衣领:“那个女人呢?”
“什么女人?什么女人?”那个守卫惊慌的回头对其他人大叫:“快通知埃普罗先生!快通知……”
他还没说完话,一只冰冷的枪管就狠狠抵到了他额头上:“埃普罗就算知道这件事也不会阻止我,但是如果你敢跟我玩花样,我保证你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邓凯文把他狠狠往前一推,随即大步走上前去:“那个叫茱莉亚的女人在哪里?把她给我带出来!”
站在门边的守卫还想阻止他进去,但是先前那个守卫头子踉踉跄跄的赶上来拦住了他们:“听、听他的话,梵天之眼竟然还在他手上……”
桑格斯一直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一切,忍不住又往邓凯文脖子上望去。
那块黑色的钻石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华美的光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其实他并不清楚G.A内部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埃普罗到底为什么关心邓凯文的消息。但是他能隐约猜到,那块钻石代表着G.A内部的某个身份,可能是一种不容抗拒的权威——而那以前都曾经属于邓凯文。
“我来带他进去,你们赶紧通知埃普罗先生!”守卫头子最后急切的叮嘱了一句,然后转过身来,看着邓凯文的目光已经变得十分敬畏:“请,请您跟我来……”
别墅内部装修得相当不错。厚厚的羊毛地毯走起来没有一点声音,红木楼梯扶手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守卫头子带他们来到一扇起居室门前,还没开口说话,邓凯文就毫不客气的一脚踹开了房门。
砰地一声巨响,门里的女人惊慌失措的回过头,紧接着桑格斯大叫一声:“茱莉亚!”
出乎意料那竟然是个黑头发的亚洲女人,身材非常娇小,桑格斯顿时激动的猛扑过去:“茱莉亚!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这个女人身上倒是看不出受过虐待的痕迹,只是神情非常憔悴,紧紧扑在桑格斯怀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邓凯文冷冷的走过去,用一只手轻而易举的分开了这对苦命鸳鸯,把桑格斯推到墙边上狠狠抵住,厉声道:“没有下一次了!”
桑格斯几乎要给他跪下去:“我发誓,我发誓……”
“如果再让我发现一次的话,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当警察了。”邓凯文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居高临下的指着他:“准备收拾收拾跟着埃普罗混黑道去吧!”
没有人敢在他的盛怒之下说话,连茱莉亚都下意识的止住了哭泣。桑格斯激动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颠三倒四的保证和道歉,但是邓凯文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直接把他扔到地板上,然后大步走出了门。
树林间的风夹杂着寒冷的水汽,一呼吸便凝结成细微的白雾。邓凯文的皮靴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那个守卫头子从门里追出来,站门前的台阶上,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问:“您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斯坦利也不会再回去了。”邓凯文答非所问的说,连头也没回一下。
“但是‘梵天之眼’……”
邓凯文猛的一个急转,从腰间拔枪指向守卫头子!瞬间那人吓得全身僵硬,连心跳都几乎停止了,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但是邓凯文仅仅威胁性的指了他几秒钟,很快就收回了那把M1911。
他打开捷豹车门,一把将项链从脖子上扯下来,随便丢进了装零钱的小格子里。黑钻石和几个五十美分硬币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听上去竟然有种十分悦耳的感觉。
埃普罗往司法部里砸的钱终于起了效果。
那天中午米切尔从邓凯文办公室门口经过,听见Mike在跟他聊天:“小道消息,他们可能取消对斯坦利贩毒罪名的起诉,理由是Jim等毒贩已经死无对证,这样一来他如果被起诉的话,第一罪名就是涉嫌绑架你的女朋友了……”
邓凯文仰着头,深深陷在宽大的皮转椅里。他只穿着衬衣,没有打领带,这个仰头的姿势露出领口下一截深刻的锁骨,有种疲惫而清瘦的感觉。
米切尔突然想,如果要起诉斯坦利涉嫌绑架西妮亚的话,那么西妮亚就势必要出庭作证。
邓凯文会让她出庭作证吗?
即使邓凯文让,她会出庭作证吗?
洛杉矶看守所的铁门哐当一声打开,混杂着冰雪的水汽刹那间卷了进来。
邓凯文里边穿着警服,外边套着蓝黑色的警用防雨风衣,在沙沙的衣料摩擦声中大步走下台阶。
走廊采光本来就不好,加上外边天气阴霾,更是昏暗得大白天都仿佛傍晚一般。邓凯文走到尽头的最后一扇铁门前,站住了脚步,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钥匙卡。
狭小的房间一片静寂,仿佛连呼吸声都不曾有。
铁门打开的瞬间突然一股疾风从上而下,邓凯文看都不看,啪的一声抓住了砍向自己脖颈的手,紧接着一百八十度用力反拧,骨骼交错顿时发出让人胆寒的咯吱声。
斯坦利痛得叫了一声,紧接着就被邓凯文狠狠扔到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你从小到大偷袭过我这么多次,就没有一次成功过。”邓凯文半蹲下去,居高临下注视着斯坦利:“以后还是放弃了吧。”
斯坦利脸朝上躺在地上,狰狞的一笑:“但是这次差点就成功了不是吗?”
“然后你就入狱了不是吗?”邓凯文哼笑一声,“重大嫌疑犯特殊看押的感觉如何?告诉你,正儿八经蹲监狱的感觉也就不过如此了!”
斯坦利双目赤红,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就被邓凯文眼明手快的一脚踹翻,紧接着摸出一副手铐,飞快把他的手和床脚铐在了一起。
这样斯坦利就只能保持仰天朝上、躺在地上的姿势,看上去既火冒三丈又狼狈不堪。
“G.A的人会来救我的,”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父亲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
“埃普罗不会救你。”邓凯文冷冷的打断他:“——他会杀了你。”
“……不可能!不可能!!”
手铐因为剧烈挣扎而发出喀拉拉的碰撞声,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让人牙齿发酸。邓凯文一把揪住斯坦利的衣领,直视着他的眼睛,黑暗中他的目光极其森冷:“你真的以为埃普罗重视自己的孩子?他好几次想杀了你你知道吗?醒醒吧!你不会是他唯一的儿子,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去做试管授精!大把的女人愿意给他生孩子!他已经对你非常失望了你知道吗?!”
斯坦利几次愤怒得想打断,却都被邓凯文有力的目光硬生生压制回来,最终只能下意识的重复着:“你骗人,你骗人……”
“你知道埃普罗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儿子吗?因为他们家族遗传死精症,基因上的问题,你完全是个万幸的意外!就因为这个你才显得特殊,早年他才会特别看重你。但是这并不能说明G.A的继承人就非你不可!”
每一个字都像是炸弹一般在斯坦利的耳边轰然爆炸,让他完全懵了:“怎么可能……”
“你十一二岁的时候因为过于顽劣,念书连八九岁的孩子都不如,当时有个家庭教师向董事局告你的状,你就揣了把刀想剁他的手。埃普罗得知那件事之后就第一次萌生了要去做试管授精的想法,只是后来没成功。第二次是你十四岁那年还没拿到驾照就自己开车出去,在闹市酗酒飙车,在高速公路上打警察,那天晚上董事局派人来见埃普罗,建议他不要把你列入到继承人名单里去。当时他再一次想起要去做试管授精,他甚至还联系了好几个医院。只是最后又改变了主意。”
邓凯文沉默了一下,盯着斯坦利的眼睛,“一旦他有了其他后代,你就必死无疑。别以为埃普罗对你有什么舔犊之情,他根本就没有正常人的感情!”
“……这是你听谁说的?”斯坦利的声音混合着惊恐和愤恨:“——那个女人?”
“埃普罗自己说的。”
“我不相信!不相信!——那他为什么两次打消了试管婴儿的主意?”
邓凯文低吼起来:“你是傻子吗?因为那时候有我!你算哪门子的继承人?!”
斯坦利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呆在那里,半晌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如果你被判刑,至少我可以担保你在监狱里不会被埃普罗杀掉。我可以利用关系把你转到洛杉矶本地的监狱,就算你出狱也可以不回纽约。”邓凯文加重了语气:“但是如果你回G.A的话!除非埃普罗在未来几年内突然暴毙!否则他绝对不可能把权力交给你!”
“我……我……”
“他真的已经对你起杀心了。”邓凯文黑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深深凝视着斯坦利,最终一字一顿的说。
狭小的牢房里一片静寂。
窗外隐约传来细微的雨声,遥远仿佛另一个世界。
“下周一司法部将你改押到南加州监狱,S.W.A.T已经接到了一路押送你的通知,我会亲自执行这个任务。”邓凯文站起身,低头看着脚下的斯坦利,目光有种奇异的冷酷和镇静。
“希望你一路安分,别耍什么花头。”
他大步走出牢房,铁门合拢时发出生硬的哐当一响。斯坦利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只听见皮靴踏地的脚步声很快走远,几秒钟后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自己被杀和邓凯文被杀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中转换,仿佛无声的怪诞剧,最终停在了杀掉邓凯文这个执着的画面上。斯坦利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扭曲着笑了起来。
Chapter 18
押送斯坦利的任务迫在眼前,周末所有人都没心思出去聚会或者是钓鱼。
桑格斯那样上了年纪又有家室的人都告了假,回去陪老婆去了。米切尔、马修他们那些年轻的单身汉则都留在了警局,一遍遍确认周一押送的时间、路线,以及有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
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G.A的人来劫囚,或者是毒贩来杀斯坦利灭口。
不论是哪一方,行动都将分外危险。
最后开碰头会的时候,分局长为他们这次的行动路线和人员配置做了个总结。他正说话的时候,突然底下邓凯文接了个电话,他拿着手机走到会议室窗前,站在落地玻璃窗边。
这个位置离会议桌还有一段距离,邓凯文说话声音又非常低,完全湮没在了分局长嗡嗡的麦克风声音中。
米切尔凝神盯着他的嘴唇,勉强分清几个简单的短句:“……我知道,Mike已经告诉我了……这条消息是真的吗?”
米切尔想起了Mike那天中午告诉邓凯文的“小道消息”:司法部里有人打算放过斯坦利,取消对他贩卖毒品的指控。
手机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邓凯文轻轻吸了口气:“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Jackie,代我向联邦调查局的同事问好。”
他挂上了电话,却没有立刻走回会议桌,而是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轻轻握着那只手机。
米切尔大概能猜出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那应该是Jackie Regon,美国联邦调查局一个部门领导,以前邓凯文还在为FBI工作时,他们两人是关系非常好的同事。
这些他都在邓凯文的档案上看到过,有些资料甚至清楚的表明邓凯文曾经跟谁交好,他的朋友又担任过哪些职位,现在分别在什么部门工作。如果以后有什么人要为邓凯文写传记的话,甚至可以直接将那本资料直接拿去出版——绝对真切翔实,里边有些事情可能邓凯文自己都记不清了。
邓凯文在那里迟疑了大概两分钟,最终仿佛下定决心,按下了手机上的一个号码。
米切尔心里微微一动:他刚才向FBI的旧同事确认了斯坦利贩毒罪名取消的情报,现在又要打电话给谁呢?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电话很久都没有接通,就快要自动切断的时候,突然那边被接了起来:“喂,Kevin?抱歉我现在真的在忙,晚些时候我打回给你好吗?”
几米远的距离外,米切尔紧紧盯着邓凯文的侧脸,只见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看口型似乎低声叫了一句:“雷古勒斯……”
紧接着他叹了口气:“Well……OK。”
他合上手机,这次不再迟疑,而是立刻转身走回了会议桌。
米切尔目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那眼神甚至称得上是肆无忌惮了。邓凯文终于察觉到那目光,转头冷冷的望了过来,米切尔对他阳光灿烂的一笑。
“……”邓凯文回过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周一押送当天,S.W.A.T出动了两批人。
第一批人在原定时间早上十点钟出发,由桑格斯带领,沿着第一号路线向目的地驶去。
第二批人则迟了半个小时,由邓凯文亲自带领,三辆防弹卡车在洛杉矶绕了个大圈子之后,才沿着第二号路线往南加州监狱开。
斯坦利就坐在那第二批车的第一辆上,被米切尔和马修一左一右押着,邓凯文自己坐在驾驶席上开车。
就算到了这一步斯坦利还不忘记对邓凯文进行各种讽刺和辱骂,他一从看守所里出来,就开始大声讥笑邓凯文有多么懦弱和愚蠢,就跟在纽约时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都还一点没变;又诅咒他被G.A的人抓回去,被纽约那些憎恨他的黑帮分子们千刀万剐,为他当初的背叛行为付出代价。
本来的计划是米切尔开车,但是米切尔刚走到驾驶室门前,还没打开车门,就被邓凯文一把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