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凯文半笑不笑的挑起一边唇角:“他叫什么名字对你来说有区别吗?亚当斯·希伯来,你这一辈子杀了多少人,一个个都知道名字吗?”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亚当斯摇着头,半晌吸了口气,抬起头盯着邓凯文:“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你的答案让我满意的话,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放你走!”
“你放不放我走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你要死在这里!”邓凯文顿了顿,又冷笑起来:“不过在你死之前,我也挺好奇你有什么遗言要说的——问吧。”
亚当斯对他的挑衅无动于衷,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你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
这个问题有点出乎邓凯文的意料之外:“我今年二十八。”
“你看上去不像。”
“关你什么事?”邓凯文突然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干什么,怀疑我父亲其实是埃普罗?”
早年当邓凯文在G.A的时候,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怀疑。因为埃普罗实在是非常溺爱这个养子,以至于很多人怀疑邓凯文的真实年龄比他公开的要小,所以他有可能是埃普罗少年时代的私生子。
埃普罗只比邓凯文大十三四岁,如果邓凯文晚几年出生的话,这种怀疑确实非常靠谱。
“如果你真是二十八年前出生的……那么我相信你确实是Jazy的儿子。”亚当斯沉默了一下,说:“虽然他当年从没告诉过我他有个儿子。”
“他没有告诉过你的事情还有很多,比方说,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跟贩毒家族同流合污。”
亚当斯无可不可的笑了一下:“是吗?那么幸亏他死了,不用看到自己的儿子十几年后变成了黑道少主!”
最后一个字被裹挟在拳脚相交的风声里,啪的狠狠一声撞击,随即飞快分开,亚当斯嘴角洇出一点血腥。
他微笑着舔舔嘴角,说:“我第一次见到Jazy的时候,他也二十八岁,但是他个性可比你有趣多了。冒昧的问一句,你性格比较像母亲吧?”
邓凯文活动着手腕:“你在跟被害人的儿子叙旧吗,希伯来先生?”
“算是吧,人老了就比较多话啊。”
“那我现在就送你下去跟我父亲当面好好叙一叙!”话音刚落邓凯文就地一滚,闪电般一把抄起手枪!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灯光一闪,整条走廊的等全灭了。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邓凯文立刻反应过来:是艾里克他们切断了电源!
本来预计切断电源的时间是在他杀死亚当斯之后,但是因为他跟艾里克联系不通,灭灯的时间就出现了差错。
所幸手枪已经到手,邓凯文的肩膀因为惯性狠狠砸到地面,他甚至顾不上哼一声,向着印象里亚当斯·希伯来的位置砰砰砰砰打光了枪管里所有的子弹!
因为手枪没有装消音器,走廊上的回声特别响,慌乱里他没有听见子弹打中人身时沉闷的声响。
但是走廊就这么宽,就算亚当斯要躲也躲不到哪里去。邓凯文毕竟是玩枪的好手,凭感觉他就能判断肯定有子弹命中了目标,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打到致命点而已。
他顾不得上去检查,把空枪一扔,起身踉踉跄跄的向外跑去。
这条走廊通向甲板,如果埃普罗一降落就被枪杀的话,直升机一定还停在甲板上。
也许那个名义上的养父还没有死……
也许……
也许还没有死……
很多年后邓凯文回忆起那一刻,只觉得恍如隔世,想不起自己当初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只知道自己当时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短短几步路却仿佛走了很漫长的时间,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摔倒了好几次,连手肘都摔青了一片。
但是当时没有感觉。完全没有感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摔倒了。
实际上,如果当时灯光没有灭,邓凯文没有抢到枪,继续留在走廊上跟亚当斯·希伯来呆在一起,后来的一切便再也不会发生。
从他跑出走廊,第一步踏上甲板的刹那间开始起,命运就为他们所有人敲响了丧钟。
那噩梦般的连锁反应,就像巨大而黑暗的漩涡,将每个人都吞噬进去,撕心裂肺而粉身碎骨。
那一刻在逃脱阴差阳错中,命运露出了它狰狞的笑脸。
——大海上的天空是一片黑沉的。直升机呼啸着停在甲板上,掀起巨大的狂风。大概十几米远的前方,一群人围在探照灯下,隐约只见一个男人仰天朝上躺在地上,鲜血从他胸前流得满地都是。
邓凯文踉踉跄跄止住了脚步,刹那间连五脏六腑都被冰冻住了:“——埃普罗……”
他的牙齿不自觉打起战来,声音都夹上了咯咯的颤抖。
“埃普罗……!”
“雷古勒斯·切尔奇。”
二百米外的船顶起飞平台上,一个全身包裹在水上作战服里的男人喃喃的道。
他戴着三维立体影像合成的射击头盔,墨镜里的立体投射仪忠实还原出几百米外,甲板上一切有热度的生命物体。标注着R.C(雷古勒斯·切尔奇)字样的红点已经移动到射程范围之内,随时可以射击。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抱歉了,切尔奇先生。”
那男人唇角微微撇了一下,做出一个仿佛遗憾的冷笑表情。
枪口红十字渐渐和目标红点相重合,绿光在瞄准器里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伴随着嗖的一声,男人轻轻按下了扳机。
嗖。
在那千万分之一秒的瞬间,邓凯文确实听到了那个声音。
就像海涛中的一只蜂鸣,微弱到几乎不计,但是他确确实实,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嘭!
他还来不及感觉到危险,就只觉得自己被看不见的气流狠狠推了一把。脑后突然一凉,又一热,紧接着血液喷涌而出。
这是……
这是……!
在那么短暂的几秒钟里,邓凯文缓缓的跪倒在甲板上,没有立刻倒下,表情一片茫然。
他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很快他就什么也不会知道了。
一颗子弹从他脑后射入,穿透颅骨,却没有从前额贯出。血花从他头发里飞溅出来,一开始是迸溅式的,很快形成一小股喷泉,迅速洇透了一片地面。
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邓凯文的本能迫使他竭力回过头,想看看对他开枪的人是谁。
然而生命力就像透过门缝的风一样嗖嗖从他身上流走,他终究没来得及转过头,就扑通一声,重重倒在了甲板上。
Chapter 57
就在邓凯文倒地的刹那间,他身后甲板上的一扇小舱门砰的一声被重重撞开了。
“埃普罗先生!”几个手下慌忙迎上前去,但是还没靠近就被埃普罗狠狠推开了。
“Kevin……Kevin!”埃普罗跪倒在地,一把抱住邓凯文,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都暴起了青筋:“Kevin!”
他的秘书一边大叫救生队伍一边慌忙跑来,整个甲板上顿时乱成一锅粥,有人抬着担架,有人拿着呼吸机,当医生想把邓凯文抬到担架上去的时候,埃普罗想把他抱起来,却几次没有成功。
“埃普罗先生,请您冷静!”手下紧紧按住埃普罗:“请您一定冷静!”
另一边有人快速而安静的为那个早就倒地气绝的男人盖上布——那人穿着和埃普罗一样的衣服,甚至连五官都有几分相似。
“……”埃普罗剧烈的喘着气,过了好几秒,才推开手下,低声道:“去抓住狼牙。”
几个人立刻大步走开,分别对着手里的无线电吩咐:“去抓住狼牙!”“抓住那个目标!”“埃普罗先生已经下令了,现在就去!”……
两百米外的船顶上,那个男人竖起枪,飞快的一跃而下。
他已经准备好了救生艇,一旦得手,立刻撤退,连一点气味都不留下。
原本一切计划都天衣无缝,谁知道他刚落地的时候,突然甲板上射来一道雪亮的探照灯:“谁在那里?!”
男人头都没回一下,直接反手一枪,黑暗里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但是这远远不是终结——因为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突然亮起无数盏探照灯,把男人所藏身的方寸之地映照得如同白昼!
男人牙关一紧——被发现了!他顾不上分辨追兵有多少,直接就地一滚,一个猛子直接往船舷下扑!
其实就算是猎豹,这时候也完全来不及了。从男人的藏身之处到船舷起码有二十多米距离,而在这二十多米的距离上,堵着起码几十个荷枪实弹、装备精良的G.A武装人员,每一个都有备而来,专门就是为了活抓他“狼牙”的。
以一敌众的搏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算这柄刺穿美国西部大漠黑道世界的狼牙再锋利,他也没法从重重围追堵截中脱身。
一个G.A安保组长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切,半晌,他举起无线电:
“请转告埃普罗先生……是的,我们抓住他了。”
“埃普罗先生说不要杀他,”无线电里传来沙哑的声音,“把他带到甲板上来。”
黑沉的天空仿佛锅盖一样,沉沉压在海平面上。
甲板亮得如同白昼,几个人架着昏迷的斯坦利站在船舱前。
直升机舱已经被布置成了小而完备的急救室,所有医疗人员全部就位,时刻准备起飞去最近的海岸医院。
“埃普罗先生,”一个保镖走来,低声道:“人带来了。”
埃普罗转过身,不知道是不是强光的作用,他半边脸隐没在深深的黑暗里,看上去极其森冷。
狼牙看上去稍微有一点狼狈。大概是为了搏斗方便他自己扯掉了立体投影头盔,露出被汗湿透的金色短发,和湛蓝色的眼睛。
“对于这一幕你有什么感想呢,狼牙先生?”埃普罗顿了顿,冷笑起来:“或者我可以叫你——米切尔·兰德斯警官?”
米切尔仰头笑了一声,那神态非常洒脱,就仿佛他不是被宿敌抓住,而是轻松的站在警局里跟同事聊天:“我干掉的是你的替身对吗?哎呀,早该想到的,纳撒尼尔·埃普罗纵横东部黑道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一个替身都没有。”
埃普罗点点头,低声道:“后生可畏,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心理素质。”
“过奖过奖!那么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呢,把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给咔嚓掉吗?”
埃普罗定定的看了他很久,突然一笑,说:“我不杀你。”
米切尔一愣。
“——但是我让你生不如死一辈子。”
米切尔摸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埃普罗的表情,似乎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把他带过来。”埃普罗头也不回的往直升机走去,几个手下押着米切尔,在寒冷的夜风中急匆匆跟了上去。直升机上灯火通明,一群医生在紧张的做抢救措施,看埃普罗过来,一个主治医生抬头抹了抹汗:“埃普罗先生,现在可以起飞了。”
埃普罗点点头,转身看着米切尔。
“你在雷古勒斯·切尔奇上船的时候,就在他身上做了热源感应记号,可以利用装备对目标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一旦进入射程就可以立刻开枪射击是吧?”
米切尔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埃普罗脸上的笑意越发森冷了,“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开始标记的就不是切尔奇,而是别人呢?”
“……!”瞬间米切尔突然想起一个可能,然而猜测太过可怕,他脸色一下子白了。
埃普罗俯下身去,轻轻撕开邓凯文脸上已经快要掉落的硅胶面具。
借着探照灯的强光,邓凯文沾满鲜血的脸苍白如同白纸。
“Kevin……”
米切尔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半晌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Kevin……Kevin!!”
埃普罗厉声道:“拉住他!”
三五个保镖竟然压不住米切尔一人,他简直是疯了,挣脱的时候脸上、脖子上青筋完全暴了出来。保镖们慌着要按住他,一时匆忙把他裸露在外的手臂都抓出了血,他却完全感觉不到。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是Kevin?!怎么可能是他?!”
埃普罗转过身,冷冷的吩咐手下:“把斯坦利带上,我们走。”
米切尔冲上前一步,险些抓住了埃普罗的肩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Kevin怎么样了?!”
埃普罗根本没有回答他。他一步跨上直升机,在狂风中满脸寒霜的吩咐:“联系医院准备血浆,我们准备起飞。”
夜色中的海面上,随着直升机缓缓升起,探照灯的光也渐渐投入到夜空,很快就往远处去了。
米切尔追了几步,最终重重的跪倒在甲板上。他十指拼命的抓着地面,用力之大甚至连指关节都扭曲得变了形。
狂卷的寒风刮到他脸上,就像利刃一样刀刀见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Kevin……!”
——Kevin!
直升机上,满脸是血的邓凯文突然抽搐了一下,边上几个医生慌忙按住他,其中一个拿着电话吼道:“只要再坚持五分钟就到了!对方医院已经做好了抢救准备!”
埃普罗紧紧攥着邓凯文的手,一言不发。
“请您不要担心,子弹没有冲出颅内,应该是被颅骨卡住了。只要不伤及大小脑,世界上已经有很多脑部中弹却奇迹生还的事例,何况G.A的医学研究如此先进……”主治医生不断的安慰他。
“——我知道。”
埃普罗沉默了一下,缓缓低下头,把钱额贴在邓凯文冰凉的手上。
“你最好活下来,”他低声道,“如果你死了,我会杀死所有人。”
探照灯在夜幕中拐了一个弯,笔直向纽约市的方向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空中开始飘雨,冷气流裹挟着暗云,层层遮蔽了天空。
霏霏冻雨中直升机庞大的黑影反而朦胧不清,纽约市灯火辉煌的夜景仿佛盖上一层纱,朦胧而不真切。
纽约的雨季到了。
Chapter 58
圣诞节前夕,纽约曼哈顿。
私人医院的走廊上寂静无声,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在监护室外的大玻璃墙上,显得墙壁和地板更加一片雪白。
监护室的床边,一个护士轻手轻脚站起身,将针管从病人的静脉血管里拔出来。
虽然说是病人,看上去却完全没有什么衰败憔悴的样子。那是个十分年轻俊秀的东方人,漆黑的头发铺在枕头上,脸色格外白得透明。他双眼紧闭,面色安详,乍一看上去不像昏迷不醒,倒是像睡着了一般。
“今天情况还是一样嘛,”护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观察表上飞快的记录着,“早上……嗯,二百毫升营养液输入;中午……中午是什么?还是等营养师来了再定夺吧。”
护士收起笔,用镊子夹起沾了生理盐水的棉球,俯身扳开那年轻人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