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邓凯文是九点多才到警局的,打车费掏光了他口袋里的最后一点零钱。
他坐电梯上到二十八层,中间经过十五层的时候停了一下,电梯门打开了,几个刑警匆忙挤进来。
“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鉴定科已经在路上了!”
“我们待会怎么去?抄近道吗?”
“抄不了,市区现在车超多,小心给你堵半路上。话说回来事发地点到底在哪里来着?哪个巷子?”
“帽子巷——或者是手套巷?”
电梯里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一个貌似长官的警察厉声道:“严肃点!这可不是件小案子!”
邓凯文本来不想搭腔的——他跟这帮刑警其实不熟。但是听到“帽子巷”三个字,他心里突然一动,紧接着听到有大案子,脸色便微微有点变了。
“抱歉,打断你们一下,”他回过头去望向那帮刑警:“昨晚发生什么大案子了吗?”
那帮人打量着他,神色相当戒备:“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没什么好随便问问的,警局公务你可别随便打听!”
邓凯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一个刑警低声问他的同事:“这又是哪家的律师?”
“不知道啊……”
邓凯文立刻意识到,他们把他当做来警局保释犯人的律师了。
他不穿警服的时候,基本没人认得出他是警察。就算他穿了全套警服,也有很多人将他误认为是拍警匪戏的明星。天生气场的问题,实在让人没有办法。
邓凯文立刻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打开一晃:“我是二十八层S.W.A.T特警组组长KevinDen。抱歉,我朋友在跟一起毒品案,牵扯到帽子巷的一家酒吧,请问昨晚帽子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哟!特警组的!还真是!”那帮刑警都惊讶了,对着证件看了邓凯文好几眼:“——抱歉抱歉!你看上去实在太不像警察啦,哈哈哈!”
“没事,我习惯了……”
“早说不就好了嘛,就当是交流线索呗!”刑警们热情的拍拍邓凯文,七嘴八舌的告诉他:“昨晚帽子巷发生火灾了,烧了一间酒吧,伤亡人数还不清楚呢。”“可能是那帮醉鬼喝HIGH了,烧了废纸堆也说不定。”“哪有那么简单!刚才传回来情报,说现场几乎就是爆炸,整个酒吧都塌了呢。”“哎呀我靠!有这么厉害吗?!……”
邓凯文脸色变了:“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刑警们面面相觑,开头那个长官模样的人迅速摸出报告单,扫视了一眼:“——HALL。”
“……什么?”
“叫HALL,”他肯定的说,“那家酒吧的名字叫HALL。”
邓凯文瞳孔瞬间紧缩。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就仿佛冰凉的水刹那间将他淹没。
他从耗子那里得知消息不过几天,HALL就被烧毁了。是巧合还是人为?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指使,那么这人的目的是什么?跟“狼牙”是什么关系?
迷雾越发晦暗,恍惚间连唯一的线索也消失了。有那么几秒钟,邓凯文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掌在口袋中紧握成拳,指甲掐得掌心微微发痛。
叮的一声电梯开了,那几个刑警刚要冲出去,突然邓凯文一步迈出电梯:“等等!”
“还有事吗?抱歉啊哥们儿,我们得赶着去现场……”
“我也要去找个人。”邓凯文一边大步紧跟上来,一边态度坚定的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帽子巷。”
Chapter 43
帽子胡同被炸出了一个豁口,半堵墙整个塌了。
地上的瓦砾堆成了山,几栋烧焦的房梁孤零零矗立在那里,空气中弥漫着那种很难形容的,炸药留下浓厚发酸的气味。
“整座酒吧都被炸飞了,太狠了。”Mike警官站在废墟边感慨,“到底是什么人下这样的重手?怎么办到的呢?美国的治安真是让人越来越忧心了……”
邓凯文俯下身,从脚边的砖石缝隙中捡出一把黄铜钥匙。
那种十分老式的钥匙,沾了点沙砾和黑烟。抹去灰尘以后就可以看见,钥匙表面因为常年抚摸而光滑发亮,一看就知道很有历史。
邓凯文把那钥匙拿在手里,默默看了很久。
“你怎么了Kevin?”Mike警官走过来问,“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不,没有。”邓凯文把钥匙往裤子口袋里一塞,“什么也没有。”
Mike怀疑的看着他。邓凯文面沉如水,转身大步走开了。
那天下班的时候,邓凯文预订了一家酒店房间。
他家起码还要修半个月,在这期间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虽然兰德斯夫妇都很有教养、善良好客,但是他们过分热情的态度,总给邓凯文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他打赌兰德斯夫人对自己和米切尔之间的事有所觉察,但是她却毫不阻止,甚至还乐见其成。
看上去很开明,实际上却很古怪。
世界上是没有完全开明的父母的。如果一个母亲OPEN到儿子把男人带回家过夜,早上两人睡同一张床上,她还满脸笑容处之泰然,那么这其中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邓凯文不想涉及他们家的事情。虽然米切尔·兰德斯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的个性和长相都非常出色,对同性和异性来说都是如此——但是对邓凯文来说,经历过纳撒尼尔·埃普罗那样的人之后,同性再英俊再有魅力,对他的吸引力也都相当有限了。
谁知道他晚上下班,正准备招TAXI去酒店的时候,突然在警局门口看到了兰德斯夫人。
她是专程过来等他的,一见面就迎上前来,一边摘下缀了绒毛的皮手套,一边紧紧抓住他的手:“亲爱的,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我觉得亲自来邀请你比较好。是这样的,今天晚上皮尔蒙和我想请你共进晚餐,地点定在我们家经营的一家餐厅,你看怎么样?”
邓凯文一愣:“我已经订好酒店房间了。”
“不,不用,亲爱的,皮尔蒙跟我都很欢迎你继续住在我们家。”兰德斯夫人抬手看了下她的镶钻卡地亚女表:“啊,已经这个时间了!皮尔蒙跟米切尔一定已经赶到餐厅了,我们现在就走吧,好吗?”
对邓凯文来说,如果面前站着的是皮尔蒙·兰德斯厅长大人,或者是米切尔,那么拒绝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如果换成兰德斯夫人,那么说NO就变得很难。
他一贯是不能拒绝女性的,尤其像兰德斯夫人这样,年龄足够当他母亲又对他非常慈祥和蔼的女性。
“你一定会来的,是吗?拜托你了。”兰德斯夫人灰蓝色的眼睛诚恳的注视着他:“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请你一定要来。”
“……”邓凯文沉默几秒钟,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好吧。”
兰德斯家经营着一家不小的酒店,出乎邓凯文意料的是,这里离当初雷古勒斯被枪击的地方竟然不远,离他从艾滋病监测中心出来,晚上跟米切尔一起喝酒外宿的地方也不远。
而米切尔竟然完全没提过,他家的酒店就在附近的地方。
邓凯文心里刹那间掠过一片疑云,那种微妙的感觉很难说清,就像门缝里透出的冷风一样,很快就过去了。
加州警察厅长皮尔蒙·兰德斯先生穿着正式西服坐在餐桌后,一看到他们进门,就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嗨,邓警官!”
“……叫我Kevin就可以了。”邓凯文说着松了松领带,微带尴尬的说:“我不大习惯下班后跟上司见面……”
“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就好了。”皮尔蒙用力拍拍邓凯文的肩,不经意一般道:“米切尔很喜欢你。”
“……我们以前是中学同学。”
“是吗?米切尔从没跟我们提过这个!真是太巧了!你大学上的也是南加州吗?”
“我没上过大学,”邓凯文打断了皮尔蒙,“后来我去了纽约。”
米切尔一定没在家里跟父母提过邓凯文的中学时代,以至于兰德斯夫妇俩都被搞混了:“可是如果你是警察的话……”
一般来说当警察都是必须要有大学学历的,美国没有专门的警校,大学以上学历的人可以报考警察,获取资格后才会成为比较低级的警员。邓凯文那样级别的高级警官,都至少是大学以上的学历,PHD都并不少见。
高级警官却没上过大学,这在皮尔蒙·兰德斯看来,简直太不可理解了。
望着兰德斯夫妇疑惑的脸,邓凯文迟疑了一下,说:“我以前是FBI。”
“——哦,……但是——”
这时米切尔大步走来,及时打断了这场尴尬的对话:“咦,你们怎么还不入座?我都已经跟厨师确认过菜单了,你们还有什么要加的吗?嗨Kevin!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邓凯文转过头,用只能被他们两人听见的耳语问:“这顿饭的主意是你出的?”
“跟我父母见个面不是很正常的嘛。”
“我们不是那么近的关系!”
这句话说得有点重了,邻座上皮尔蒙·兰德斯的眉毛跳了一下。
“好啦,好啦,我认错还不行吗?”米切尔笑呵呵抓着头发,大大咧咧的拉开椅子坐下来,“难得今天牡蛎全是从海边运来的,可新鲜了,我都等不及要大吃一顿啦!咦,Kevin你这么凶的盯着我干什么?”
邓凯文扭过头去:“……吃死你算了!”
米切尔扑哧一笑,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劲的把头凑到邓凯文面前去:“干嘛干嘛,下班了还想摆出一副上司架子?咱俩是什么关系啊,认识都十几年了吧,关系还不够近吗?洛杉矶警局里还有谁比咱俩还亲近的?”
兰德斯夫妇都坐在边上,邓凯文脸色猛的就变了,一把推开他:“你差不多够了!”
米切尔一边嬉皮笑脸一边摇头晃脑:“Kevin你太冷淡了,咋们今天早上还躺在一起呢,还睡过同一张床呢,你还害什么羞啊?”
要是正常父母,这时候已经咂摸出不对来了。但是兰德斯夫妇只坐在一边,一个装着低头看报纸,一个突然对自己的戒指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邓凯文刚要起身走开,突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Kevin?你在这里干什么?”
邓凯文一回头,雷古勒斯站在身后,皱眉看着他。
这一刻的场景如果拍摄下来,那应该是非常奇怪的画面。邓凯文坐在椅子上,扭头仰视着雷古勒斯,嘴唇微微张开显得有点茫然;后者站在他身后,一只手充满占有欲的环绕在他肩上,表情微妙而恼火,有点像撞见老婆外遇的男人。
米切尔坐在邓凯文身边,显而易见没料到雷古勒斯会突然出现,脸上还残存着跟情人撒娇的神情。而他的父母,一位政府高官和一位风韵犹存的贵夫人,正充满迷惑的望着他们,表情既迟疑又充满了不安。
“晚上好,兰德斯先生。”雷古勒斯一只手按着邓凯文,一只手伸过来跟皮尔蒙握手:“在这里见到您可真惊讶,凑巧遇上的吗?”
皮尔蒙连忙站起身:“不,其实这是我们家的餐馆……那么您呢,切尔奇先生?”
雷古勒斯指指身后:“我跟几个朋友来吃饭,没想到能遇见Kevin,实在是太巧了。”他低头看向邓凯文:“是吧?”
米切尔就坐在边上,他却能装作这人不存在一样,连眼珠子都不斜一下。
可惜他当人家不存在,人家就未必真的不存在了。米切尔最大的特点就是自来熟,跟任何人都能混到一起,任何话题他都能插进嘴。邓凯文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就只见他站起身来,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紧紧抓住雷古勒斯的手,满脸笑容:“哟!这不是切尔奇吗!老久没见到你了,上次Kevin中枪住院的时候你就派了个代表过来探望,当时我还以为你又出国当大使去了呢!”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简直噼里啪啦能冒出闪电来。
“我跟Kevin之后见过,可能你不知道。我们每年夏天都在一起,前年在纽约,去年在旧金山。”雷古勒斯笑起来,那笑容真是一流政客级的,简直能拿去直接刊登在时代人物杂志封面上,“——话说我跟Kevin认识这么长时间,彼此都很了解了。虽然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不能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但是只要Kevin理解我就行——是吧Kevin?”
邓凯文坐在一边,脸色冷淡得能结成冰。
“我也觉得他很理解,”米切尔笑容满面的说,紧接着又轻声加了一句:“——说不定他还很乐意呢。”
雷古勒斯脸色不变,握着米切尔的手却突然一紧。
这两人的手已经握紧到恨不得把对方深深捏碎的地步了,在这方面米切尔显然更强一点,只是位置不得力,腕部角度有点偏斜,导致没能立刻取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都还在僵持。
邓凯文盯着那两只青筋暴起的手,从齿缝间问:“你们够了没?”
他们两人又狠狠互瞪了几秒钟,紧接着同时把手一摔。不知道是用力过度还是醋火滔天,雷古勒斯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Kevin,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说,你现在必须跟我出去一趟!”
米切尔立刻针锋相对:“Kevin你不会跟他走的是不是?”
兰德斯夫妇目瞪口呆盯着这一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你觉得跟米切尔·兰德斯先生约会是你人生中唯一重要的事,那么这话当我没说。”雷古勒斯目光非常厌恶的把米切尔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显然我不觉得你会这么认为。”
米切尔还没来得及讽刺回去,邓凯文打断了他:“你想告诉我什么?”
“关于汤姆·杰弗逊。就是你那天晚上打电话来要探视权的那个。”
雷古勒斯这句话一出口,米切尔就立刻知道邓凯文会如何做了。
他是这样了解邓凯文,以至于有时候,真是恨不得让雷古勒斯再也无法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切尔奇家族的男人,是他得到邓凯文的最大威胁。只要他出现在周围三尺以内,就一定有办法用各种理由把邓凯文勾走。
米切尔的眼神冷了下去,目光深处隐约可以看见微许血气,寒冷得让人发颤。
“……抱歉,我出去跟雷古勒斯说句话可以吗?”邓凯文站起身,抱歉的望着兰德斯夫妇:“最多五分钟就可以,我很快就回来!”
兰德斯夫妇已经完全手足无措了,只能慌忙点头表示不介意。
雷古勒斯于是彬彬有礼的微笑着,一把抓了邓凯文就往外走。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走了没两步,邓凯文便用力挣脱开来,恼火的问:“汤姆·杰弗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