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许些时候,不必强自作动,由着他来,才是正理。
果不其然,一只猫窜上墙头,黑漆麻乌的,就能瞧得全面,正是日里那只周身黄白斑相间的猫子首领。它稳稳当当立在
墙头,猫尾巴左右乱甩,盯着刘二爷,那意思是要他上去。
刘二爷心里头发虚,走路才走得,如何随他飞檐走壁去?况且腹中空荡,咕咕直叫,莫说奔跑,半坐着也腿脚发软。索
性俯下身去,蜷作一团,使出装死的手段来。
那金玉奴眼见叫他不动,便跳将下来,凑在他身侧可劲儿拱他,低低声音呜叫。听在刘伟耳朵里头,就是——怎么的?
快随我去吧,猫主要等得急了。
刘伟正教他拱地不耐,肚中颇给面子一声空鸣。金丝虎有气无力吊起一只眼皮撩它一眼,耳朵抖动两下,又给闭上了。
金玉奴心下明了,这是饿的。登时大感奇怪,即便是铁公鸡家中不给食粮,灵州城里头哪一只花猫不会些上树捕鸟、进
灶偷食的本事?怎的饿成这副模样?但此时多问无益,当机立断,腾身而起,顺来时路线自去了。
二爷见他远了,心道,不用出门倒是好事,可也不能饿死在这,指不定又穿到苍蝇蚊子身上,或者干脆死绝了,还得接
着觅食。随即站起身来,神情蔫蔫,尾巴也垂了下去。只一双眼睛四处乱扫,指望能发现一碗大腕牛肉面。
过不多时,他还不曾有所收获,只听窸窣之声响起,便回头张望,却原来是那只猫头头去而复返,口中还叼着个事物,
气味十分招人。不及它到近前,金丝虎两眼放光,好大一声喵呜,一下子扑将过去。金玉奴见状,忙将口里的放到地上
,自己稍稍退开一些,好教他近前。
刘伟走得近了,才看得分明,是块白胖的发糕,明显缺了半边儿,还留着牙印儿。必定是谁人吃了一半掉在地上,教给
拾捡来的。他此时饿的狠了,哪还顾忌脏或不脏,狼吞虎咽咀嚼起来。这才发现,用如今的这一副牙口吃食,须得使侧
边大牙去咬,前头那两颗秀气的,中看不中用。到了口中又嚼不大烂,好在发糕绵软,连吞带咽并不碍事。
金玉奴只见这只月影乌瞳金丝虎,好端端个猫谱上有名带号的,饿得歪脖子闭眼睛把个没滋没味的发糕当成肉骨头啃,
心道猫主交代下的任务想必艰辛,又暗自庆幸不曾分到自己头上。便就地舔起爪子来,顺道整理一番毛发。
待他吃干净了,便催促教他快走。再耽搁下去,唯恐天明前赶不回了。
刘二爷填饱了口腹,只觉着神慵意懒,按耐不住,又想躺在地上,蹭一蹭背后痒痒。
金玉奴究竟是个头领,几次三番退让只因他身负重任,眼见他不理会自己,就要打懒,如何容得下?立时发出低呜声以
示警告。
自古以来,兽类当中最是等级有序。地位低的要臣服、随从地位高的。那金玉奴既是头领,警告之声自然教金丝虎心存
敬畏,刘伟不由自主毛发皆竖,打从骨头缝里生出一阵颤抖。
金玉奴方才满意起身,当先走在前面。刘二爷心里头撇撇嘴,暗道,老子堂堂男子汉会怕你个小猫咪?不过看在你乖巧
,给我找食儿的份上,给你点面子,跟你走一趟,方便你交差。
这自然是逞强的言语,只是反抗不了本能的惧怕,才跟着去的。
他却不道,这一去,竟然是小命悬一线,生死从此分。
第3章
灵州城中居民最敬猫仙爷,见到平常猫子,也要带三分敬。行脚的僧人、过路的道爷,这些个正经修行的,在城中的待
遇还比不得浑身长癞的懒猫。又是个天灾人祸的年月,家家户户没有余粮孝敬,祠堂庙宇多已香火断绝,偶遇个过路猫
子,也要恭恭敬敬不敢任意打骂。是以那些个泛滥的猫爷猫奶,早已横行惯了,多不惧人,行人路、走人道不在话下。
此时城内万籁俱寂,偶有狗吠遥遥传来,不乏哪家耐不住寂寞的妇人偷汉子、或是专做夜里生意的翻墙逾门一类响动。
那大街之上只有两只四条腿的一前一后,前头一只黄白相间,后头一只遍体黑油油发亮,月光之下,隐约可见一条金线
自眉间贯穿尾巴,十分喜人。
照常理说,猫子即便夜行,也没有如这般悠闲自在大街中央晃悠的,但凡猫类多爱窜高跳远,教老老实实平地行动,反
倒奇怪。那走在前的金玉奴不时回头看看,又见那一个左脚绊了右脚,歪歪扭扭,踉跄不断,自学了人模样叹一口气,
暗想许不是吃了中药的耗子,毒坏了脑子?却不干别事,一定要带去与猫主见面的。颇不耐甩了一甩猫尾巴,即便天明
回返不来,猫子习性四处乱走,铁家概不会多加追究。
刘二爷此时的境况,倒与过去运动会的时候,耍的两人三脚有些相似,心里头给喊口号,左右、左右、左右……他不道
见过哪个走步还要时时刻刻着意左右脚的?那月影乌瞳金丝虎自是个成年猫子,走个路还不会的么?只管放开了走也便
是了,何苦非去学上一学?要么讲话的人总喜欢自我设限,不去亲身试试,就划下道道,如此可行,那般便不可行。倘
若放开胆子,由他摔一两跤,到底晓得是可以了。
两猫走至城门底下,霍!偌大的两扇门,一左一右,木质底,铜铁镶边,此时上中下三条门拴尽数放下,个个粗壮非常
,好不气派!
这一路行来,走得不急,才见两边房舍俨然,尽是平房居多,三层小楼也少见。形貌设计更是大异现代,古香古色,刘
二爷终究死了造梦的心思,认了命。而今身临城门之下,更教心升佩服,愈发敬畏。心道这便是古人的城防关卡,过去
只在网游中看见,并不以为意。如今身临其境,只觉威压阵阵,煞气腾腾,隐约嗅得见埋藏的血腥气,可想而知,征战
时惨烈景象。
他此厢正自走神,不妨金玉奴喵呜一声催促,却不朝大门去,而是向西,进了一家普通门户院子。刘伟随着,只见带路
的头头花猫一个窜跳,坐了院子里头一口水井上面,那水井四周杂草蔓生,砌石业多数干裂脱落,辘轳上头卷着一条断
绳,另一头空空荡荡,水桶也没有一个,概是口枯井。
二爷学人家抬起前肢蹬后腿,可又不知如何使力,结果原地蹦跶两下,离地两寸也没有。不像只猫,倒像只兔子。
金玉奴大翻白眼,跳将下来,使头顶肩抗,好在井沿不高,又有诸多缝隙可供借力,串了兔子种的刘二爷总算上了去。
还不等他站稳了往下看,背后金玉奴扑将上来,脚下不稳,硬生生教推了下去。
下落途中,刘二爷惨叫不断,嗷嗷之声活似杀猪,惊得四爪乱蹬,又无处可抓,眼见着就要脊背落地,当场摔死,那月
影乌瞳金丝虎半空一转,轻轻巧巧落在地上,不伤毫发。
刘二爷出眼睛四下打量,井底倒是十分干净,只有干裂的泥土,四周井壁斑驳脱落,一缕月光倾泻而下,正打在一处大
裂缝上头。看大小,一只猫子进入绰绰有余,再大一些的恐入不得。
金玉奴自顾钻了进去,刘二爷紧随其后,
裂缝内部是个倒三角形状,极是不好下脚,眼见前头的花猫走得顺畅,二爷总也找不好平衡,只能一拐一跛跟着。别别
扭扭行了许久,光线愈发暗了下来。
人常说猫眼能夜视,那是比较人眼更善反光。倘若四周漆黑一片,没个发光的,也是没奈何的。好在路只一条,耳边又
有金玉奴前行的脚步声,他只随着,不怕跟丢。
大概有个把时辰,才渐渐有光,脚下石块,也见得清楚许多。再往前,便是向上的路,也不比先前的难走,能下两脚,
平坦起来。
及至洞口,是个半米多高的石阶,石面平滑,没处登攀。金玉奴一窜已经到了上头,回头朝二爷叫唤,催他快上。
刘二爷歪歪猫脑袋,伸直了身体伏在石壁上,十个小钩子伸了出来,刺啦啦一阵扑腾。那意思——跳不上去,用爬的。
金玉奴大怒,一纵而下,照着月影乌瞳金丝虎的尾巴就是一口,那尖利的一口猫齿,尽数印在上头。
猫尾巴同猫耳朵一般敏感,那受得他一口?二爷疼的喵呜惨叫一声,一个跃起便跳上了石台,急忙甩过尾巴来看,毛茸
茸黑乎乎的一根,连着心的疼法。左甩甩、右甩甩,竟然不十分疼了。
身侧一阵窸窣,知是咬他的花猫又来,跌忙把尾巴藏在身后,后腿压了,露出一截儿尾巴尖兀自跳动。
金玉奴看他一眼,甚是倨傲,谁叫你要挑战头领权威?不过略施小惩罢了。仰脖子竖尾巴前头去了。
这一次刘二爷再不敢怠慢,生怕它再着恼,回头补上一口。跌忙跟着,心道,算你丫歹毒,咬人尾巴这么不要脸的事你
也做得出来,嘿,感情不知道吧,二爷的尾巴用黄金水泡过,你吃了一嘴,还得意个毛啊!
二爷一路自我安慰,算是舒坦许多。可这舒坦也没持续多久。
出了洞来,外头是一片荒地,土包林立。提鼻子一闻,好大的臭味。此臭还十分怪异,不是平常屎臭,要淡一些,更是
恶心,教人从心底里头冒凉气儿。阴森森的夜里头,阴森森的荒地,连虫鸣也听不见。不觉有些胆寒,吞了口唾沫,紧
紧跟着,再不敢东顾西盼。
却说,这是个什么所在?因何如此荒凉?书中代言,太平军为乱的年月,烽火连天,战乱不休。灵州城亦是久经战火。
攻城战过后,无论胜败,每每尸横片野,残火灼灼,赤地千里,端地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地面上的工程,譬如民宅、
城墙、城门一类,可靠人力修补,多则数月,少则十天半月,大可完好如初。但地面之下,人既不见,往往疏忽漏意,
断裂错落,天长日久,可使地面下陷,埋下祸根。
那裂缝便是这么来地。枯井干裂,少经雨润,下面本就是个极干燥的环境,又加之火药爆炸、
大军行止,没几次,就演变出个裂缝来。一头连着城内枯井,另一边通往城外乱葬岭。
前头有说,天灾人祸的年月,什么都缺,最不缺的便是死人。城里每日没钱买药病死的、吃不上粮饿死的、冬日无衣冻
死的、受不得逼迫自尽死的、为一两银相杀死的——种种死法数不胜数,果真是死人比杀猪平常。你死便死去了,剩下
尸身如何处置?又不能尽数堆在城中,除去无主认领的,大有买不起棺板情愿不理会地。官家无奈,只好使些小钱,组
织发动民众,一发抬了扔在城外的乱葬岭上,任由喂了食腐的狗子一干等。故此,此地又有万尸坟的别号。
忽然,没留神脚下东西,教绊了个趔趄。停下脚步,借着月光仔细观瞧,登时吓得皮毛乍起,四肢发软,一屁股坐到地
上。讲话的,那是个甚么?原是条人手,惨白惨白,五指已然去了其三,只剩下拇指食指,连着胳膊,皮肉残缺,好大
一个牙印在上头,概是野兽做的,青黑的烂肉里头,白花花的蛆虫蠕动,散发的气味,正是打方才便嗅见的那个。又不
知浓了几倍,只在刘二爷面前,只觉胃中翻滚,恨不能一吐为快。哪里还敢逗留,连滚带爬起身,去追花猫。
刚跟上脚步,只听遥遥一声狗叫,金玉奴猛然停住脚步,二爷不防备,加上方才受惊,左脚绊右脚,跌趴在地。
这一跌,倒是清醒了几分,去了许多慌乱。悻悻站起来,只见那花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全身紧绷,猫尾巴下垂,上
头黄白相间的毛皮涨了起来,粗了足有一圈!刘伟刚才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急忙伸长脖子,扭摆耳朵,四处张望。
隐隐觉得,从那花猫着眼的方向,传来一种威逼感,愈发强烈。猫子本性敏感,察觉不妙,就要奔逃。忽闻身侧猫头领
低低喵呜了一声,说的什么刘二爷没明白,他脑子都被唬得木了。
再看那金玉奴,交代一声快走,半点也不犹豫,自撒开四只爪子,压低身体,如同离弦快箭疾射出去,头也不回,肚皮
直要蹭上地面了,转眼间,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剩下个金丝虎分毫也动不得,呆愣愣杵着,教那愈发近了的气势迫的,叫也叫不出。好半晌,又传来一声狗吠,浑厚宛
若牛鸣,大小恰如闷雷,好似就在耳边一般。这一声可彻底吓清醒了刘二爷,极目而眺,已然见得到原初地平线上,隐
隐出现一排黑点,正朝此处快速奔来。
都这般时候,哪还顾得会跑不会跑、跑去哪里?只管随便瞎挑个方向,斜刺里冲了下去。耳朵里听见群体移动,踩踏地
面的轰隆声,便知道不曾逃过,许是追了上来。刘二爷心里头叫苦,何必呢?何苦呢?我好好的非去什么网吧呢?在家
呆着吃饱了没事睡一觉多好你说——阿妈喂!救命诶呀!
可正是,一朝踏错生死棋,半生由天不由己。
第4章
上一回说到,那刘二爷还魂的月影乌瞳金丝虎,始教吓得呆住,待会缓过神来,已远远见得野狗身影。
却说战乱时节,人命犹如儿戏,死的人满坑满谷,不可计算。这些暴尸荒野天葬的、挖坑不深浅葬的、棺材板儿不厚薄
葬的,着实养活了一批批的食腐兽禽。灵州城一带的荒葬岭,当中最是凶猛的,便要数这些野狗子了。要说从前,也并
不十分强大,那野狗们散乱惯了,你逮你的、我捉我的。不时为争一食,还要打杀一架。倘若赢了,自然饱腹而归。一
旦输了,当场死去,定然成了别个口中肉,遭众狗分食。你若是输的不重倒也罢了,重伤时,还要受循着血腥气而来的
野狗围攻,不多几时,便活生生掉了性命。因此,野狗虽然十分凶猛,颇有事物来源,数目却总维持在数百头左右,并
不见增多。直到半年前,不知从何处来了这么一头巨犬,体大恰如小牛犊,吠声似雷,极是神骏不凡,当地百姓有见过
的,作二郎神君座下啸天入世,称它为“神獒”,足见其非常。此犬生的凶悍彪恶,竟统领了一干野狗,成了首领,四
处挖坟刨尸,打劫人家牲口,甚至落单的活人。一众野狗在它的统领之下,越聚越多,行止有秩,如今已颇成气候。
这夜晚间,正是狗子们觅食的时刻,由着神獒带领,纠结一群眼放绿光的下部,浩浩荡荡奔往平日里常弃尸的所在,遥
遥便嗅见,自家地盘上来了两只夜猫。其中一只望风而逃,另一只体味颇重的,径自待在原地,不曾遁走。已有几只饿
得狠了的狗子私下窃语,要拿来打牙祭。
刘二爷此时再想要逃,却是来之不及了。不消跑上几步,只闻听身后呼呼风声,一只分不清楚是狗是牛的庞然大物,打
他脑袋上一跃而过,紧接着便有数不清的野狗擦身而过,自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几头瘦骨嶙峋的留了下来,将他围在
当中。野狗众多嫌猫体小肉少的,随着神獒去了,只剩下这几个地位低下,几日舔不到些荤腥的,预备拿他凑数。
刘伟只觉腥臭扑鼻,眼见着一个个脱了狗模样的怪物,伸长了舌头哈哈喘气,在四周围走来走去,想是在寻哪处下口。
生死关头,平地里生出一腔豪气,心道,妈了个巴子的,咬死就咬死,指不定能穿回去呢,但死在野狗嘴里头可太难看
,当初老子还是人的时候,悲天悯人的不吃狗肉,可好歹你们也曾是我菜桌上的一道盘中餐!如今反叫你们吃了,岂不
窝囊?奶奶的,今天豁出去了,说什么也尝一尝狗肉是啥味儿,管他生还是死,拖上一两个给我陪葬的!
想到此处,正巧一只野狗迎面扑将过来,只见月影乌瞳金丝虎人立而起,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张开,待那血盆大嘴伸过来
时,稍稍矮身便灵巧躲过,野狗扑了一空,随即当头抱住狗颈,十爪齐伸,登时扣进皮肉里。疼的野狗嗷一声哀号,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