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德无量——傅鸢

我拼命揉着太阳，身体上的不适更加增加了心里的紧张，车子越接近池跃家，我心跳得越紊乱，最后热出来的汗都变成了冷汗，

车里空调呼呼地吹，我的手心依旧一片湿漉漉。

我倒是不怕池跃他爸爸妈妈要揍我什么的，反正被我妈打了好几个回合了，现在脸上手上还有几道淤青呢，要是能解决问题，索

性大家一次性打个够，我受点皮肉之苦也值得了。

我最怕的，还是池跃要承受的压力，他这么坚强的人，说放弃就放弃，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路胡思乱想着，目的地终于到了，池跃站在他家门口，转过身用力抱了我一下，亲了亲我额头说，别怕。

看着我点头，池跃才拿出钥匙开门。

池跃爸爸妈妈都在客厅等着，大概是知道他们儿子又要在家里投下一个重磅炸弹了，脸色严肃得脸空气都要跟着一起凝固起来。

我慢吞吞地跟着池跃进去，他看起来也是心里没底，走两步顿一顿的，我得控制好自己的速度才不会撞上他。

两位家长看到我，怎么说呢，那眼神真挺寒心的，看得我都忍不住内疚起来。不过他们俩的目光也没多在我身上停留，给我放了

两枪，就专心致志对着池跃开火了。

唉，我终于深刻理解到当时池跃为什么想放弃了。

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听见池跃说了声爸妈我回来了，我也跟着小心翼翼地说，叔叔阿姨好。

池跃妈妈脸色够苍白的，但是强忍着没给我脸色看，淡淡地点了点头，说：“坐吧。”

我和池跃在沙发上坐下，池跃妈妈又说：“坐了一天的火车都累了，都休息休息吧，陆晓，我们不知道你要来，没给你订住的地

方，你就在池跃房间睡，池跃，你睡沙发。”

池跃没作声，我小声地说谢谢阿姨。

这次打死我也不敢像上次那样死皮赖脸地把池跃拉进房间了。

池跃本来计划好今天就把事情解决的，可是看池跃妈妈的态度，她似乎在故意逃避，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们，我忐忑不安

地进浴室洗澡，看见池跃走进了他父母的卧室。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这样被吊在半空中的感觉真不好受，而且直到我从浴室出来，也没看见池跃的影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她把事情都跟我爸说了，我爸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安抚下来，让

我趁早回家给他赔个罪，说点好听的哄哄他。其实老妈同意以后我就没多大担心老爸的态度了，因为他特别听我妈的，这世界上

估计就我妈能治得了他。

我答应说没问题，想到此时此刻我的处境就一个头两个大，妈妈又唠叨了些乱七八糟的，然后突然问我在干嘛。

我实话实说。

妈妈一听不得了，生怕我被人生吞活剥了，我说其实他爸妈人挺好的，就是在这件事儿上有点难搞定。

我妈安慰我，说这是正常，让我扛着点儿，谁让我们自己选的这条路。

我这辈子没觉得我妈这么通情达理过，要是就这么打一顿能解决问题，我宁愿被……我宁愿池跃也被他爸妈狠揍一顿，然后来个

皆大欢喜。

可惜现在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啊。

半夜，我听见外面都没动静了，轻手轻脚地把门开了一个缝往外看，客厅里黑漆漆一片，我眯着眼睛适应了黑暗，终于扫描到了

池跃的轮廓。他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搭着额头。

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失眠的时候怕吵醒我，常常不怎么动，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睁着眼看天花板，我就知道他肯定睡不着，把

家里的气氛弄成这样，他好受不了哪里去。

我把门拉开，轻轻地走了出去，池跃听见动静，在沙发上动了动，试探地，很小声地问：“陆晓？”

我走到他身边，他坐起来，把我抱到他怀里。

很久很久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我靠着池跃，突然觉得很安心，我知道，就算闭上眼睛跟着他走，他也再不会让我受一点点伤害。

他沉默的臂膀，一直都是我最有力的依靠。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我们在黑暗里无声地接吻，池跃温柔地扣着我的后脑勺，每一个碰触都充满爱意和柔情，我忘乎所以地回应

他，周围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全部都消失，只剩下我和他，相爱的两个人，固执地渴望着永久。

这个木头总是不懂得说爱，也许是因为，他的爱，是最难以言喻的。

现在，不需要他说，我都懂了。

整整一个漫长的夜晚，我跟池跃都坐在沙发上，彼此的脑袋靠在一起，十指紧扣，一起迎接晨光的来临。不管前方将要考验我们

的是什么，此时此刻，我已经有了答案。

早晨，池跃的父母从卧室出来，我和池跃坐直，默默地等着他们洗漱。

“你们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池跃父亲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沉吟片刻，说：“这件事情，我和池跃的妈妈不可能同意。陆

晓，你是聪明人，家里条件又这么好，没必要非要走一条黑路。池跃也是我们家的独子，我们对他没有多大期望，只要他能好好

过正常人的日子，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就行了，我们养育池跃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心愿，难道你都要破坏么？”

我低下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池跃叹了一口气，说：“爸，这路是我自己选的，你别怪陆晓，是我先喜欢他的。”

我看向池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拼命忍着，想说点什么，喉咙却早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池跃……”一直呆站在一旁的阿姨走过来，不敢相信地拉过池跃：“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不要爸爸妈妈了吗？你宁愿把我们气

死，也要和他在一起吗？”

“妈，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说的都是鬼话，前几天才跟我保证要跟他分手，现在就不算数了，你还有良心吗？”池跃的妈妈伸手在池跃脸上扇

了一耳光，我心里一阵抽痛，面对这个状况束手无策。

“我没有骗你们，开学以后，我尝试过和他分开，可是最后我还是没忍住去找了他。”池跃看了我一眼，继续说：“爸爸妈妈，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是真心喜欢陆晓的，分开以后我们俩都很痛苦，不是我不想答应你们，是我真的做不到。我这

辈子就只忤逆你们这一次，求求你们接受他。”

“你们两个疯孩子。”池跃的父亲沉重地叹息，而他母亲在一旁低声啜泣，我知道池跃的心一定像刀割一样痛不可当，他表面总

是无所不能，可是里面那颗心，却比谁都要柔软。

“叔叔阿姨，”我鼓起勇气看向他们，小心翼翼地说：“我和池跃，都不是要故意惹你们生气，池跃是个很孝顺的人，跟我在一

块儿的时候也总是惦记你们，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可是，我们真的很想在一起，很想一起生活下去，这不是

我们的一时冲动，是经过了很久的考虑才做的决定。我知道让你们接受我很难，可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总有一天，你们会理

解我们的。”

屋子里一片安静，池跃突然向前一步，冲他父母跪下了：“爸，妈，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这个方法真是够老套的，可是池跃那脑袋，估计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

我慌里慌张地跟着在他身边跪下，池跃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坚定地看向他的父母。只有我知道他现在的脆弱，因为他的手心一片

冰凉，让我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池跃的父亲沉默良久，站起来，说：“那你们就跪吧。”

池跃妈妈走过来，哀求地叫了一声：“池跃。”

池跃不回答，池跃的妈妈含泪看了我们俩一眼，和他的父亲一起进了房间。

“晓晓。”池跃低声地说：“对不起，我还是让你受苦了。”

我的手紧了紧，强笑着说：“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叫并肩作战，用你的话说，应该是太荣幸了。”

池跃笑着点点头，脸色苍白。

“这次，我不会再放弃了，你相信我。”

“废话，我要是不相信你，陪你在这儿跪着干嘛？”

“嗯。”

过了一会儿，我就发现不对劲了，和池跃相握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紧张，现在才发现，是池跃，我回过头去

看他，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嘴唇上已经没有多少血色。

“池跃，池跃？”我挪到他面前，他无力地抬抬头，然后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出的话像是梦中的呓语：“晓晓，我头

晕。”

“池跃，你没事儿吧？”我着急地想要架起他，可是池跃突然全身没了力气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倒，我急得想哭，只能把他往

沙发上拖：“池跃，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池跃呼吸有点乱，看着我似乎想说话，最后头一歪，晕倒在我怀里。

我的哭声惊动了池跃的父母，他们跑出来，看到了无生气的池跃，都吓坏了，我和池跃的父亲一起把池跃弄到床上躺好，池跃的

妈妈忙里忙外地准备毛巾和水，池跃双目紧闭，却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一点也不放松。我坐在床边，用空出来的那只

手安慰地抚摸着池跃的额头，轻轻地对他说：“放心吧，我哪里都不去。”

池跃的妈妈拿着毛巾过来想给池跃擦擦脸，我往旁边让开，池跃抓着我的手用了力，我挣了挣，没挣开，池跃的妈妈轻轻叹气，

把毛巾递给我，示意我帮池跃擦。

我笨手笨脚地接过，专心帮池跃擦干脸上的汗水，我的动作很小心，生怕吵醒了他。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我和池跃的父母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盯着池跃保持缄默。

低低的嗡鸣响起，是我放在池跃房间的手机，池跃的妈妈帮我拿过来，然后和池跃的爸爸一起走出了房间。我心里一阵暖暖的酸

楚，其实他们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死孩子！怎么不接电话！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他们家活埋了呢！”电话一通我妈就气急败坏地骂我：“都给你打了十几个了，

造反啊你！”

“妈，这个……我……说来话长……”千头万绪的，一时还真解释不清楚。

“快点告诉我地址啊！我和司机都等了快两个小时了，你想你妈客死异乡啊！”

“什么！”我惊了，我妈来了？

“什么你个头啦！啧啧我这辈子造什么孽啊生了你这个不孝子，从来没为谁这么奔波过，快点说地址！”

我连忙把池跃的地址报了一遍，当初池跃把地址给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还准备过年给他寄明信片的呢，没想到提

前派上了用场。

可是，我妈来了，不就要和池跃的爸爸妈妈正面交锋了么？我妈脾气那么火爆，该不会吵起来吧？

“行行行，死孩子给我等着，妈到以前不准咽气儿啊。”

“你到了我也不咽气……哎不对，妈，你现在要来？”

“废话。”

“可是，可是你来干嘛啊？”

“为我儿子主持公道啊。”

“妈，这里已经够混乱的了，池跃晕倒了，我正照顾他呢，他爸妈也急得不行，你这样来……”

“那正好，我去探病，行不？”老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听起来胸有成竹的，虽然她在商场上是很能叱咤风云，种起玫瑰来也很

有本事啦，可是，我还是担心。

到底是火上浇油还是雪中送炭呢？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第四十四章：池跃：爱、坚持、信任、勇气

我一直以为，病倒永远是陆晓的专利，没想到我有生之年也这么丢脸了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围在床边一堆满是关切的脸，

我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可是，这真不能怪我专门挑关键时刻倒下，和陆晓分手以后，我一直精神都不怎么好，睡不着，吃饭也是随意，一段时间下来身

体差了点是必然的，加上这几天都高度紧张，昨晚又一个晚上没睡，今天才跪下，我就觉得头晕目眩了。

当时我就想着坚持坚持，没想到到了后来还是……

总之，这次我的脸丢大了，而且还是在陆晓面前，以后我不指望再嘲笑他弱不禁风了，他肯定会拿这件事儿说个没完。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一直抓着一只手，我知道那是陆晓，好几次我都感觉到他想挣脱我，我胡乱地说着陆晓别走，不敢放开他半

分。我怕一放开，再醒来我就看不见他了。

他一直像只不顾一切，莽撞向前的小豹子，唯独在我的事情上，他他才会踌躇了他自己原本任性故我的脚步，会退缩，会让步，

会逃避，会做出很多很多让我心疼的事情。

而我，只想告诉他，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再痛苦，我也宁愿和他相拥着哭泣，而非孤独着沉默。

“池跃醒了。”陆晓离我最近，看见我醒了，眼眶一下子变得通红，千言万语都隐藏在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欲言又止。然后我看

见了妈妈和爸爸憔悴的脸，看到我睁开眼睛，他们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了责备和失望，此时的他们只是两个关切着自己孩子的父母而已。

“叔叔阿姨都被你吓坏了。”陆晓轻轻从我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让开位置。

“池跃，没事儿了吧？感觉好点没？”妈妈坐了过来，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额头。

“没事儿。”我摇摇头，虽然还是觉得没有力气，脑子却比刚才清醒多了。

“啧啧，睡醒了气色怎么还这么差？池跃，要多锻炼身体哦。”陆晓的妈妈也出现在我视线里，我愣了愣，怎么都想不通她怎么

会出现在我家里，陆晓看到我询问的目光，挠挠头，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妈妈从床头柜拿了一杯水过来，问：“喝水么？”

“好了好了，让他好好休息吧，醒过来就好，我就知道没事。”爸爸一直站在门口，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让陆

晓陪池跃呆着，陆太太，我们到客厅谈。”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心平气和，心里有含糊不清的迷惑，更多的却是不敢确认的期待和希

翼。

陆晓手足无措地看着三个人走出去也想要跟着，我连忙拉住他，他回头担忧地看着我，最后还是在我身边坐下，眼看着他妈妈把

门掩上。

“让他们说去吧，现在不是我们操心的时候，你昨晚也没有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我拍拍他的手背，腾出了点位置，让他上

床躺在我身边。

“你怎么回事啊，平时壮得跟头牛似的，说倒下就倒下，我都招架不住了。”陆晓埋怨地把脑袋靠过来，软软的头发弄得我脖子

有点痒，我抱住他，踏实的感觉很舒服。之前的心慌意乱此时都归于平静，陆晓妈妈的出现，还有我爸爸妈妈的态度，给了我很

多勇气和信心。

就像一直提心吊胆走着的路，突然迷雾散尽，目的地近在咫尺，回头看看，手里牵着的，还是那个最贴心的同伴。

“池跃，我们会没事的吧？”

我收了收手臂，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