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待前头的黄芩已瞧不见踪影了,韩若壁这才缓步向那群少女走去。
来到近前,他打招呼一般地点了点头,又眯起眼,咧嘴和善一笑,立时齿牙春色,明媚盎然,将一班小姑娘迷得心神摇荡,阵阵恍惚起来。
别的不说,似他这等外貌、仪表,绝可称得上光彩照人,而在关外,本就极少能见到如此标致的汉子,这些涉世未深的回人少女更是不曾见过,加上见他举止彬彬有礼,以为定是性情良善、随和亲切之人,如此一来,免不了有几个少女顿觉风雷入怀,砰然间情窦乍开了。
没等韩若壁开口说话,就蹦出一位身着青袄的少女,红着脸,张口唱道:“想你则想你,心儿想成了核桃,肠子想成了皮带,妹妹好比个白牡丹,要折就要折到阿哥的手心里……”
唱完,在黄昏的光晕下,她笑得一脸娇憨,毫不避讳地盯着韩若壁看,心里火辣辣地想:这个阿哥长得可俊了,不知肯不肯对我的歌子。
她的同伴中有人笑着咋呼道:“穆娜,真是好样的!我们都瞧着呢!”
韩若壁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似是完全听不懂,更不知如何对歌。
其实,他是何等人物,怎会听不懂,不会对?
要知道,除了经营北斗会的‘生意’外,韩若壁以前也是个花间柳下惯了的主儿,可算是个中老手。加上他南下百越,北上天山,游历极丰,东南西北,什么花样不曾见过,江河湖海,什么女人没有会过,别说如此简单的对情歌,就是工整的风月联,对他而言,那也是张口即来的麻利活儿。趟若放在平时,他玩心颇重,保不准即兴对上几句,调侃一番,也好趁机逗弄一下这个胆大的小姑娘,但一想到哈杰说的‘入赘’一事,便不敢随便接她的情歌来对了。
其余少女见那个名叫穆娜的少女吃了瘪,都善意地哄笑了一阵,叹说这个阿哥没瞧上她。
穆娜见状,撅着嘴躲过一边去了。
又一个身穿蓝色皮坎肩的少女从地上站起身,抽出自己座下的羊皮垫子递给韩若壁,羞怯一笑,道:“外乡阿哥,走了很远的路吧?来,给你这个,铺在地上好坐着歇会儿。”
有人笑道:“马丽莎,好贴心啊……哈哈哈……”
韩若壁只道了声谢,并没有伸手接过。
自然,被拒绝的马丽莎也少不得被同伴嘻笑了一阵。
在应付穆娜和马丽莎时,韩若壁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往被这群少女围在当中的,那名圆圆脸的回人少女身上瞟。
就外貌而言,那名少女并不显特别突出,但她从一开始瞧见韩若壁时,目光就闪烁不定,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韩若壁大大方方地瞧着那名少女,微笑开腔道:“在下姓韩,名若壁。”
那少女左右看了看,模模糊糊地‘嗯’了声。
韩若壁又走前几步,更靠近她,道:“在下冒昧,不知可否请问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
他这一问,惹得其余少女们都羡慕地瞧向圆圆脸的少女。
那少女压低了嗓音,只回答了名字,道:“我叫哈吉娜。”紧接着,她有些慌张地又道:“天晚了,我要回去了。”
说罢,她匆匆和那群少女告别,逃也似的奔走了。
韩若壁好奇地瞧着她的背影,喊道:“姑娘何必急着走?我又没安坏心,不过是想多聊几句。”
有人哈哈笑道:“遇上这么俊的阿哥,哈吉娜怕是害羞才逃走的吧。”
韩若壁正想追上去,穆娜突然挡在了他面前,道:“你喜欢她?”
韩若壁笑问道:“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穆娜认真道:“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哈吉娜是族长的女儿,而且就要嫁去别处联姻了。你要是真对她一见中情,可就应了你们汉人的那句话——‘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韩若壁‘哦’了声,若有所思地叹息道:“原来她竟然是族长的女儿。”
穆那见他似有所失,傲然道:“你放眼瞧瞧,我们这儿的好姑娘多的是,可不只她一个。”
韩若壁知道她会错了意,却没有说破,只笑了笑。
这时,名叫马丽莎的少女和同伴们也跟了上来,一张张笑脸象朝霞般灿烂,围着韩若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有人说道:“你的眉毛好浓啊……”
又有人说道:“我看你笑起来就象天上的启明星。”
还有人说道:“我们几家要合宰一头牛,明日你上我家来,我让大大割一块最大的肉给你。”
……
有人问道:“你打哪儿来的?来做什么啊?”
又有人问道:“你要在我们这儿呆多久?”
还有人问道:“‘宰羊节’你可要和我们一起过?”
……
只瞧得旁边一边下着面条子,一边看着他们热闹的年长妇人们抿嘴暗笑不已。
韩若壁感觉有些应接不暇了。
突然,他歪着头,一边故作欣赏,一边开口赞道:“姑娘们的耳环都美得紧,难怪瞧你们的眼睛,一双赛一双的亮。”
穆娜手抚耳饰,自得道:“那当然,这可是为了过节新买的。”
马丽莎故意晃了晃脑袋,令得耳傍娇小的银铃样耳饰,发出动听的声音,道:“我的还能唱歌呢。”
见到有人欣赏,其余少女们也都不甘示弱,侧过脸颊,刻意展示起自己的耳边风景。
韩若壁皱眉问道:“你们个个都戴耳环,怎么哈吉娜却不愿戴?”
穆娜道:“她不是不愿戴,是不能戴。你没见她和我们一样打了耳洞吗?其实,她心底里比谁都想戴呢。”
韩若壁故意道:“她打了耳洞吗?我倒没瞧得那么仔细。”
马丽莎解释道:“哈吉娜忍不住时也戴的,但只要一戴上耳环,过不了半天,她身上就会起一块块麻疹样的东西,除非把耳环摘下来,否则不但不会消除,而且越来越重,所以,她不能经常戴。”
韩若壁惋惜道:“原来她有这样的怪病,对爱美女子而言,确是苦恼了。”
他又对穆娜道:“刚才你说她要嫁去别处联姻,是怎么回事?”
穆娜道:“有的部族已经派人来求婚了,还有的准备要来。哈吉娜是族长的女儿,对她来说,这样的婚事太正常不过了。所以,……”她直爽地哈哈笑道:“你是没有指望啦。”
韩若壁表面上故意显出些许失神,叹道:“这样看来……难道我真是没指望啦?”心里却打起了小九九,暗道:原来‘长春子’居然是送给哈吉娜的求婚信物,但不知是哪个部族要送来。
想到这里,他哀叹一声,把头垂得极低,道:“是了,求婚想必还要礼物,哈密这些个部族个个财大气粗,送的宝贝哪里是我这样的普通商人比得了的。唉……”
见他一瞬间就颓废了,穆娜和马丽莎对望了一眼,心生怜悯。
马丽莎劝道:“你知道就好,别再打哈吉娜的主意了。”
穆娜自信道:“是啊,你瞧瞧我,我也不比她差啊。”
韩若壁抬头,装出一脸可怜相,瞧向二女道:“二位好妹子,你们可知道求婚的有哪些人,都送了什么礼物?”
马丽莎问道:“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韩若壁喏喏道:“实在因为我手里也有几件能撑场面的宝贝,如果不能确定被别人比了下去,总是心有不甘的。”
穆娜摇头道:“我们可不知道,你若真想知道,只有去问族长或马特儿长老。”
马丽莎点点头道:“其实你知道这些又能怎样?那些部族头领可不光是财大气粗,人家还人强马壮。部族联姻更看重整个部族的实力,才不是几件宝贝能左右的。”
韩若壁苦着脸道:“活了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对女子‘一见钟情’,莫非就此风吹云散了?”
他说这话时,心里直想笑。
接着,他垂头丧气道:“也罢也罢,多谢二位好妹子,我要回去歇着了。”
众家姑娘见他这样,或多或少都有些可怜他了,纷纷挥手与他告别。
一转身,韩若壁立即变了张笑脸。
那张笑脸就好象一只看见了猎物的狡猾的狐狸。
他一面向宿地走去,一边心中默念:哈吉娜……有趣,真是有趣……
韩若壁回到那间民宅后不久,马其就让人送来了一桌丰盛的吃喝,在堂屋内的炕桌上摆得满满的。
左等右等,直到太阳落了山也不见黄芩回来,韩若壁干脆一个人先行吃喝起来。
差不多吃到七八分饱时,他只觉院门一响,想是黄芩回来了。
韩若壁放开嗓子,冲门口喊了一声“进来吃了。”
黄芩听见了,不声不响地穿过院子,进到堂屋,上了炕,坐在韩若壁对面,大口吃喝起来。
除了吃喝,他仍是一声不吭。
韩若壁见状,也不吃了,一手托住下巴,只专注地瞧着他吃,象是看呆了一般。
由他这么看着,黄芩既不理睬,也没有丁点儿不自在,啃几口羊肉,喝一口羊汤,自顾自地吃肉喝汤。
半晌,韩若壁忽觉烦了,悠悠捡起根筷子,冷不防一下敲在黄芩的头上。
黄芩嘴里正塞满羊肉,不方便说话,只得抬头,恼怒地拿眼睛瞪了他一下,又凶狠地嚼完口中的肉,才斥道:“做甚招惹我?想打架不成?!”
韩若壁哈哈笑道:“我当你这闷葫芦能憋一晚上,想不到敲一敲,还是会发声的。”
黄芩伸手越过桌子,就要去揪他的衣领,韩若壁连忙后仰避开,不停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告饶还不成吗,别打将起来,糟蹋了这一桌好吃喝。”
见他讨饶,黄芩收了手,道:“你能不能少做此种无聊之事?”
韩若壁一耸肩膀,道:“汝谓之无聊,吾甘之如饴,世间之事多是如此,习惯就好。”
黄芩道:“无聊就是无聊,纵然你甘之如饴,却也不能否认这样的事很无聊。”
韩若壁笑道:“那好,我们就来说说不无聊的事。你又去找族长做什么?”
黄芩道:“找他帮个忙。”
韩若壁道:“帮什么忙?”
这会儿黄芩倒是无意隐瞒了,道:“请他准许我参加后天的摔跤大赛。”
韩若壁愣了一瞬,稍后道:“你莫不是和我开玩笑?”
黄芩丢开碗筷,道:“谁跟你开玩笑?!”
韩若壁纵声而笑道:“你是认真的?刚才还说我无聊,我看你才真是无聊。”
黄芩道:“我没觉得。”
韩若壁不解道:“以你的武功,赢下此种摔跤大赛不过一场儿戏。不是无聊又是什么?”
黄芩缓缓摇头,道:“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韩若壁仿佛听见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止不住地拍着炕桌,笑得前仰后合。
黄芩冷着脸,隔着桌子,瞧着他笑。
直到他笑声渐歇,黄芩才道:“摔跤大赛上,我不能使用分毫内力,以及摔跤之外的其他任何功夫。”
韩若壁‘啊?’了一声,愕然相顾道:“是哈默达要求你这么做的?”
黄芩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决定的。”
韩若壁迷惑道:“你这不是给自己找别扭吗?”
黄芩长长透了口气,道:“既然要比,就要比得光明正大。”
韩若壁嗤笑道:“什么光明正大,能赢才是真的。”顿了顿,他瞧向黄芩道:“千万别告诉我,你的手段一向光明正大,否则我会笑死的。”
黄芩道:“凡事只要认准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用哪种手段,在我看来没甚区别。可摔跤大赛并非江湖拼斗,而是公平博弈,如果不合规矩,赢来也是假的,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可不想自己骗自己。”
韩若壁沉默了一下,道:“你为何执意参加回人的摔跤大赛?”
黄芩想了想,道:“一时冲动罢了。”
韩若壁扫了他一眼,道:“以我看,并非一时冲动那么简单吧,你是想赢下腰刀,送给哈多的弟弟。”
黄芩道:“目下,对摔跤的手法、技巧、规矩,我可说一窍不通,还不知能不能赢,至于那把腰刀,暂时就不必去想了。”
韩若壁忽然高兴起来,问道:“轻功也不能使吗?”
黄芩道:“不能。”
韩若壁嘿嘿笑道:“这么说,你很可能被那些回人力士摔得四仰八叉喽?”
黄芩‘哦’了声,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韩若壁频频点头,道:“那我一定要到场观战。”
黄芩笑道:“我既决定参赛,自是不怕你瞧我出丑。”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响院门,高声问他们吃完晚饭没有。原来是马其吩咐来收拾碗筷,兼送明早吃食之人。韩若壁回说吃完了,让那人进来。那人进来收拾完毕后,又留下了许多糕点,才离去。
稍后,黄芩就要回东厢屋里睡去,韩若壁一旋身挡在他面前,关怀问道:“大赛之时,你真的不用内力和武功?”
黄芩不懂他为何多此一问,答道:“是啊。”
韩若壁伸手,想执起他的手,却被黄芩闪身避过。
黄芩皱眉道:“你又想做甚?”
韩若壁道:“我在想,万一到了紧要关头,你一个把持不住,不由自主地使出了内力,那不是太遗憾了嘛。”
黄芩道:“那能怎么办?”
韩若壁道:“不如由我出手,以我的独门手法封住你的奇经八脉,令‘阴脉之海’与‘阳脉之海’无法贯通,再将内息阻碍在腹部,那样一来,即使你迫不得已,想动用内力,也动用不了了。如此才真正保险,不是吗?”
黄芩心道:原来他是动了这般的鬼心思。他点头,口中道:“是了,既然是你的独门手法,我便无法自解,当然是保险之极。只不过,若大赛过后,你不帮我解开封住的奇经八脉,我就一直不能动用内力了,是也不是?”
韩若壁嘿嘿笑道:“我哪有那么无聊?权看你信不信得过我这个朋友。”
黄芩斩钉截铁道:“当然信不过你。而且,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无聊之人。”
韩若壁一脸不高兴道:“若换作是我,一定信你。”
黄芩心道:你的话,鬼知道是真是假。
他口中道:“明日一早,我还需找人教习摔跤的技艺和规则,今晚要早些歇下,没空和再你磨嘴皮子。”说完,他调头走了。
韩若壁瞧着他走出去,心道:居然想凭现学现卖的几下招数,去和练了多年的摔跤高手一较高下,他莫不是傻了?
接着,他又想:管他呢,能偶尔瞧他出个糗,不也是乐事嘛。
想毕,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一边出了堂屋往西厢的睡房去,一边决定要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日再和黄芩好好计较。
天刚蒙蒙亮时,韩若壁还在酣睡,黄芩则起床、梳洗,匆匆出门了。
外面的街上,已有不少穿着正式的回人往礼拜寺的方向而去,显然他们起得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