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畔，谁之伤——邈然然

“怎么样？终于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连灵魂都不是自己的了吧！这样的你，还有狂妄和怒气吗？我吹一口气你就消失吧！”

双王展开他烈烈作响的披风，想要王的威风。

“哥哥——！”孟婆起身扑倒在双王的脚下，“你忘了要守护我的诺言吗？你怎么可以让我如此悲痛，就为那我再也无法感受的

爱情。你的心已经被这里的黑暗腐蚀了吗？没有办法容忍一点希冀和阳光，没有办法容忍微笑和留恋了吗？哥哥！你看看他们…

…丢掉自己前世的记忆，不管曾经如何爱过恨过，走过这里，恨海情天也不再有他们的影子，可是，当他们重新回到那个喧嚷的

世界，重新经历一遍爱恨生死，只是他们却再也想不起曾经的自己，已经在那片土地上欢笑过悲号过，无知地一遍又一遍轮回，

却总是记不住该爱的那个人。哥哥，你从不觉得无法承受吗？”

“记得又如何？人们能弥补遗憾，不再悔恨吗？不！他们做不到！他们总以为还有机会，所以辜负的还是辜负。记着前世的好，

想着要报恩，记着前世的恨，想着要报仇，从来人们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心意，坚持己见，顽固不灵，总想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

。可那有什么满意的结果？有的，只是无尽的占有和欲望，我们让他们丢掉一切重新来过，不是一种仁慈吗？以赤子之心去感受

人间的苦与乐，然后又能忘记过往，重新开始，周而复始，洗尽罪孽，清白转世，不再有负担，不需要忏悔，难道这不是我对他

们最大的宽容吗？我知道你偷偷保存了他们的回忆，郁结成花，开在地狱之门。你希望那一天那一次那一个鬼魂拾得属于自己的

那花，领悟那前世今生之道，继而对现有的秩序造成冲击，好满足你那颗永不安定的心吗？”

孟婆默默地低下头，她是的，以女人那颗天生怜悯的心，去抚慰世间男男女女了不断的红尘。或许，她最想的还是冲破自身的桎

梏，不再让自己的心冷冰冰的无去处。

孟乔生始终沉默，炙骜不知何时伏在他身边，闭着眼睛，任由孟乔生抚摸着毛发。我看不懂孟乔生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只是冷静

得可怕。我至少还有秦安，可以依偎，而他好像正等着失去整个世界。

秦安握着我的手，始终微笑着看着我，我突然记起了那个我和他相遇的时刻，我想，那个时刻的我和他，不是别人的幻影，不是

谈了一场别人的恋爱，相互吸引的不是别人的心，只是我们自己，相爱了，走到一起。

我泛起爱的潮水，妖精在畅游，我没有那个时刻像现在这样确定和秦安是以死相爱。我们相拥在一起，像第一次表明心迹般坦诚

地拥抱，像第一次表明心迹般欣喜若狂。

他们的故事与我们无关。

“你别碰她！”双王挥手，用他无边的法力把秦安钉在潮湿的石墙上。秦安挣扎了一会儿，放弃了。黑白无常押解着他走向孟婆

热气滚滚的汤药罐，秦安第一次出现惊恐的慌乱。

“你答应我不给我喝你的汤的！”他向孟婆喊。

孟婆没有回答，她哀求双王：“哥哥！求求你，我已经心怀无尽的愧疚，已经答应他让他带着记忆魂飞魄散，哥哥，您就容我最

后一次的任性吧！”

“最后一次？哈哈！你丢弃自己的名字，丢弃天帝给你的名字，冠着他的姓，来弥补你内心的愧疚，来祭奠你不得不放下的欲望

，这就是你！念珠儿！如果他是你最后一次，那她呢？他呢？”双王指着秦安，孟乔生还有我，质问道。

孟婆扑倒在地。

“你以为你是谁？你看似仁慈地在拯救他们，其实你不过是为了你心中那点可怜的不愿意舍弃的庸俗情感，却哭哭啼啼地好像我

辜负了你。你！不要忘了！当初是你央求天帝和我一道下界修行的，是你！立下誓言要和我同甘共苦的！不要忘了，我向那个我

敬仰的天帝隐瞒着你的罪行……不要忘了……我一个人……”

“哥哥……你放过他们，惩罚我一人。”

“他们都因你而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现在你又怎样为他们承担？忘了吧！”

双王挥挥手，黑白无常按住了秦安，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心中惨然，默默地站在秦安的面前，我说：“你喝，我也会喝的。”

秦安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眼角滴下一颗眼泪，和着孟婆汤一饮而尽。

“在来生，我们谁都不是，我们是自己，那时，我们再相遇……”我盯着秦安开始混沌的眼睛，在他忘记我的最后一颗，许下诺

言。

秦安痴痴笑着点点头，任由无常押解而去，回头看我，始终是痴痴的笑……

“来吧，怎么对付我？”我冷冷道。我会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再次和秦安聚首，这将不会是被安排的命运，而是我和他身体

里流淌的相互吸引的血液牵引我们对上彼此的微笑和眼神。

“不可以。”沉默许久的孟乔生突然无比坚定地说。

“你不可以就这样离去。我从哪里带你来，就会从哪里带你回去。”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生怕我逃脱一般。

“不要任性了，我快快地消失，你也快快地消失，他们就不会有烦恼了。”

“芊，你怎么可以变得如此懦弱？你为什么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当初他们经过我们的同意了吗？还有你……”他转向孟婆，

“你真的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什么是爱吗？”

“你！还有你！”他抓着我的手臂，狠狠地，“之前的气焰哪里去了？这是你吗？这是狡猾聪明不服输的你吗？你怎么可以就这

样被轻易打败？至少……你应该质问他们，凭什么？你是他们的玩物吗？你是一堆衣服吗？没有肉体，没有灵魂，只是一堆架起

来的衣服吗？你的勇气哪里去了？你那上天入地都要探个究竟的勇气哪里去了！”

“放开我。我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要找的是秦安，现在我找到了，我知道他去了哪里，现在我也要走了，秦安是变花变草

变空气，我都要走了，去和他在一起。至于你，你们，爱怎么继续就怎么继续……你们给我开始，但我想自己选择结束的方式…

…”

“我不允许你就这样走掉。别忘了，我比任何人都执着。”孟乔生恶狠狠地捉住了我，我是他最后的那根稻草。

“送她回去！她没有死，不必轮回。我决不允许你们就这样抹杀一切，然后功德圆满，心安理得，仿佛从来没有过为你们牺牲的

人。她必须要回去，而且要把一切记忆带回去，证明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孟乔生把我推到双王和孟婆的面前。

“我不要！我不要记得你们，记得你们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在为别人活，我都不知道我爱的我恨的是不是自己要爱的要恨的，我

不要，一丁点都不要。”此时的孟乔生是多么无情，抓着我这根脆弱的稻草报复他的仇敌。

“芊年，芊年！从这一刻开始，你没有秦安，你只有我。你是这就是为我来的，你从一开始就是为我来的，别再试图说服自己不

被我吸引。你被我吸引，我也被你吸引，这就是真相，不要再找其他借口，我和你，是一伙的。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共同奋斗…

…”

我脆弱的内心，总是想要找到一个依靠，给我力量，孟乔生，给我力量！

我迷惑于他给我的错觉。看他的眼睛，眼睛里是我，迷惑的我。我想假装他是真的，那些疑惑也是真的，那些一路上温热的悸动

也是真的。

“芊年，不要怀疑，我就是你等待已久的黑色玫瑰。”

富有感染力吗？煽情的台词和炽烈的眼神，我被感动了吗？

也许吧，也许从看见他的时候起我就已经摇摇欲坠，为那消失在时光中的笑脸，我想看见一个少年，纯真和快乐，穿着白底蓝的

绸缎，笑得仿佛不是人间。

“别再执迷不悟了！那不过是他们给你的一个虚幻世界，几十年一过，你什么都没有。芊年，难道你还不认为我们是最适合在一

起的一对吗？迷惘，不羁，有水的柔情也有火的毁坏力，时而狂妄，时而执拗，这样的我们难道不是天生一对吗？秦安，他能给

你这些吗？安于自己被安排的生命能给你什么？”

是的，秦安能给我安全，可那又如何？哪一个生命不想暂放灿烂的光，只是囿于恐惧和缺乏媒介。孟乔生，是我的导火线。

“别再执迷不悟了！”

这是对孟乔生说的，孟婆说的。如果有一千年的爱，现在爱成了什么？如果有一千年的恨，那恨也成了什么？

“我执迷不悟？哈哈哈哈！我是！我当然是！”孟乔生的脸扭曲着，是痛苦还是愤懑？如果还爱，那是不是因为爱得已经太深，

忘记怎样表达？

“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你跳了下去，我也跳了下去，你成了让人们顶礼膜拜的地狱之神，而我则成了半人半鬼之物。我对你

有几生几世的眷恋，你见到我，却害怕得颤抖，一心只想我喝下你的毒汁，忘却你，忘却为你所受的苦，去做一个浑噩无知的庸

俗之辈。这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如果，你说，我错了，一厢情愿的错，那我即刻去受这十八层地狱的火。可是，我错了吗？”

孟乔生一边诉说，一边逼近孟婆。孟婆躲开他的眼睛，他咄咄逼人的眼睛。

“够了！”双王怒火中烧，“你不应该先谴责你自己吗？父母之恩无法报，蝇营苟且地活着，现在还要控诉你受了的委屈吗？她

是天帝所指，自有她的使命，你为何就不肯放下个人私情，成全别人的人生之义呢？”

“哈哈，你……哈哈！你难道一直扮演着大公无私的角色？兄妹之情？哈哈！你害怕失去她吗？你不害怕吗？你不害怕在这阴森

森的地方孤独无依？你不害怕你履行自己职责的漫长岁月中孑然一人，心如死灰？”孟乔生陷入了狂妄之境。

“你！”双王愤而无言，背手而立。

“还有你……”孟乔生指着始终匍匐于角落的炙骜，他有满腔怒火陈词，但他却无法对炙骜发泄，“还有你……”孟乔生吐了一

口气，炙骜，他恨不起来。

“不……”孟婆伸出手，想要抚摸孟乔生那张扭曲痛苦的脸。她从来没有试着伸过手，去触摸属于自己的温柔。如今她情不自禁

地伸手，却被孟乔生挡了回去，原来她已经没有了机会。

孟乔生这一挡深深地打击了她，原来她以前没有机会，现在依然没有。以前没有机会表达爱，现在没有机会化解怨。在有意和无

知之间，早已错失了他的一切。他给她最真的心时，她无知；当他追随而来，自己已然职责在身；他宁愿做个半死之人，她却想

要他去轮回；如今，如今，她想舒展他紧锁的眉，他挥手一挡，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她的柔情。

孟婆苦笑一声，心中一空，顿觉最是执迷的人，其实是自己，一直是自己。

双王看似可怖的身影，如今看来，诸多孤寂和无奈。

在天帝身边的时候，她和他，一左一右，侍候在旁，最是乖巧玲珑，悉心尊听天帝讲道，也最得天帝欢心，并有意渡他们更上一

层楼，进入太虚天境，享那无欲无求的精神境界。无奈她跟随天帝看多了凡间红尘情爱，始终还是被挑了心，动了情根，继而对

只在一步之遥的天帝有了情。然天帝巍然，宝相庄严，摄于其威，她小心翼翼隐藏。但在终究为另一旁的他所察觉，恐其道行毁

于一旦，于是主动请缨，和她下界受苦。恋恋红尘，她敌不过世间的引诱，背叛了和他的誓言，才有了后来的一段段故事，现在

如愿，她和他都按既定的轨道前进，只是，心已有了罅隙。

爱得最深的那个人，似乎不总是自己。

 “芊年，来，我们走！我们不走那虚无的轮回之路，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还回哪里去，不能断了往日的想念……”孟乔生拉着

我的手，我知道我只是他的一个道具，他受到伤害，他不能忘怀，他要留着念想，让伤害他的人永远不能忘了他，记着他，记着

他春花一般的笑脸变成恶魔的狰狞。

我是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就这样，随便了他们，不再有自己，为我唱过暮歌的幽灵们，我选择放逐我自己。

孟乔生拉着我要走，他们似乎都忘了要阻止，但是孟乔生还是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他不能没有炙骜。

“一起走。”他说。

炙骜想要摇头，却无力地颤抖。

朋友，伙伴，那个见证了你多少苦楚的人，即使背叛过又如何？

“一起走！”孟乔生重复着。

“够了！”双王终于暴怒，一拳把孟乔生打到在地。

“你怎么就是不肯舍弃自己，成全了别人？难道你不知道你存在的意义就是增加别人的痛苦吗！重新来过不好吗？你这个自私的

家伙！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投进十八层地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不过，这是你的本意吗？你要让她永远记得，只要她在这里一天一

个时辰，就记得你在她脚下受最残酷的刑罚是不是？这样，你就满足了吗？折磨一颗心，比放人家自由要让你满足是吧？这，就

是你这种口口声声说爱的人的真实的内心吧！”

孟乔生躺在地上，面对双王对自己的剖析一脸嬉笑。

双王用一只手捏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到深渊的边缘，底下是燃烧的硫磺和惨绝人寰的嚎叫。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是不是真的跟自己有关。（孟乔生的控诉）

“双王！”孟婆手里端着一碗自己熬制的汤，“哥哥！放了他吧！一切皆由我而起，也让它由我结束吧！”

说完，孟婆仰头灌下那碗浓烈的消解之药，消解这一场风波，消解求而不得的一生，消解错失和遗憾，消解掉，从此再无你我。

“不——”孟乔生爬起来，却只来得及牵住她的衣袖。

“不！”孟乔生拼命摇着头，她又要彻底忘记他了！

“当我能想起来发生过的事的时候，我有痛苦，但痛苦中竟然有丝丝的甜蜜，我反复咀嚼，揣摩，像中了毒似的一遍又一遍要把

那一丝甜蜜剥离出来，但是我始终做不到，后来，我明白了，甜本就生于苦身，在苦中攥取，从苦中渗出。于是我用我的头发，

我的眼泪，再加八十一种草药熬制了这锅能让人消解一切的忘情汤。如今，我喝了，我想忘了，想忘了，只有忘了，那些美好的

才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出美丽的花，最美的那一朵属于那个笑得最灿烂的人……”

孟婆闭上眼睛，轻声呢喃着梦境，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她会从容一笑，再无区别。

31、孟婆的觉悟

阴间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孟婆熬着她的汤，无常来回押解鬼魂，双王回到了他庄严的殿堂，幽幽的歌声时有时无，这一切都表明

我们应该离开了。

孟乔生就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没有声音，几乎没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