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协伸一当场停住,和佑哉间的距离约有5公尺左右。
「请你、不要过来!」
谷协伸一在旁边一直看着他大叫。逐渐崩溃的佑哉在一阵骚动后,便开始用手心拍打着草地。
「是机器就好了。谷协伸一是、机器的话、我就、不怕了。」
听到这些话,谷协伸一只能苦笑。等到佑哉恢复平静后,谷协伸一跟他说了。
「你高中毕业后,就回来我的地方吧!等到你毕业的话,葛西应该没有理由阻止你了。」
佑哉抬起头。
「回、去?」
「回去跟我一起住的那个公寓啊,那里比较舒服吧?」
佑哉轻轻地点了个头。谷协伸一为了配合跪着的佑哉,而自己单脚蹲坐在地上。
「我在你身边的话,会感到不舒服吗?还是你会感到一片混乱而变得不知如何是好?」
佑哉不停点着头。
「你放心,那并不可怕,但要是一直逃避下去的话,那个东西永远都会这幺恐怖。不用担心,你会渐渐习惯的,所以不要害怕,快回来我身边。」
阴暗的树林中吹来阵阵沁凉的微风。原本低头的佑哉突然将头塞进草堆中,并跟一只 那哭红的脸孔在树木的后方若隐若现。此时,佑哉的视线突然转到别的地方。他目不转睛地凝视一片片落下的枯叶。谷协伸一尽可能不去惊吓那出神望着枯叶飘落的佑哉,而慢慢靠近他,用鞋跟将他专心看着的枯叶踩在脚下。
「你还真不是正常人。」
佑哉抬起头,发现谷协伸一就在自己身边时,吓得不停发抖着。
「我要成为、正常人,所以模仿着、大家。」
「你会去模仿别人的这件事,才算是不正常吧?」
佑哉对于谷协伸一的说法感到不高兴,而嘟起嘴来。
「葛西医生、说过。他说、谷协伸一、没有常识、古怪、反常。」
佑哉的这句话算是在反驳谷协伸一刚刚说过的话吧!
「或许真的很古怪,可是我不在乎。这样跟你不就刚好配成一对?」
佑哉不停颤抖着,在瞄了谷协伸一几眼后,就将脸转过去。不久后,佑哉的脸开始变得苍白,像是无法忍受般双手抱头。
「头好痛、头好痛。感觉、不舒服!」
在以为他要蹲下来时,他突然用双手抱住胸前,大叫出来。
「讨厌、讨厌、讨厌!」
狗一样地用鼻尖摩擦地面。
「味道…」
「你说什幺?」
「有自慰、的味道。」
谷协伸一望老佑哉靠在地面的小小的头。虽说佑哉总有一天会渐渐习惯自己,但又有谁能保证那一天一定会到来?佑哉的心搞不好一辈子都无法处理这份感情也说不定。将爱情完全舍弃来保护自己的佑哉,自己能否就像他的朋友一样…
谷协伸一决走就当做自己在沙漠中漫步。不刻意去强求,要是得到了就算运气好。因为强求那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而走下去的话,一定会相当累人。为了就算什幺都没得到也不会后悔,就用出外野餐的心情,轻松愉快地在沙漠中走着。反正自己已经没有其它想做的事和想要的东西了。
佑哉抬起头。他那没有表情的双眼一直注视自己后,便马上低下去。不过又立刻将头抬了起来,并紧闭双眼,那沾满尘土而颤抖的双手慢慢往前伸出来。谷协伸一等不及佑哉的手伸到自己的面前,而将整个人拉过来紧紧抱住。
任由轻柔的风吹拂的可人男孩的发丝中,隐约传来被阳光照射后的泥土味。
END
part2
季节到了四月,北海道的雪依旧尚未融化,前往机场的道路两旁都被白雪覆盖。天空有时还会飘下一阵阵的雪,在一片灰蒙蒙的景色中,雪彷佛要穿透车窗玻璃般,往自己这边飘了过来。在眺望这景色的时候,自己也宛如化身成细小的雪粒般,被吸进了这片景色中。
从这美丽而令人舒服的雪景中,进入了机场。只要侍在人潮拥挤又人声鼎沸的地方时,自己就会变得心神不宁。搭机手续开始时,确认机票上的名字后,便拿着那变小的机票,前往登机口。一边找自己的座位号码,一边在狭窄的走道上走着,找到了和机票上同样号码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便坐在那「自己专属的座位」上。可是到了出发时间后,飞机还是没有起飞。对迟迟不起飞的飞机感到奇怪,而问了坐在隔壁的谷协伸一。
「为什么、还不飞呢?」
「因为现在正在下雪,起飞和着陆好象都要花满多时间。能见度不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自己重复问了十次同样的问题,谷协伸一都不动声色地回答。在不知道问了第几次时,终于知道飞机跟汽车一样,如果「能见度」不佳的话,就会难以操纵。
看了一下手表后,便开始翻着自己的背包。拿出记事本,里面记载着自己的行程,但现在不得不变更了,一开始飞机的起飞时间就延误。在交互看着行程表和手表的时候,心情变得越来越糟。
「你在看什么?」
谷协伸一偷看了一下行程表。他在短短说完「嗯」之后,便拿起笔将行程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全部重写,将全部的行程都延后20分钟。在被这么修改过后,自己就越来越搞不懂这个行程表了。一旦被别人动过手脚,就再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了。讨厌自己的东西里有自己搞不懂的东西,所以便将被修改过的部分撕破并丢在脚边。那东西又被谷协伸一捡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再一次丢掉,纸张便没被捡起来。于是就这样,正式跟那张纸的存在说再见。
在丧失行程表的同时,脑海中突然冒出「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的疑问。在感到脑中一片混乱时,便慌张地拍起自己的肩膀,有节奏感地拍着。靠着那规律的节奏感,让自己感到平静的同时思考着。飞机是会移动的交通工具,它要前往那里呢?目的地是东京。为什么要去东京呢?是为了上大学。
「为了去念东京的大学,所以我、坐在飞机上。」
开始自言自语时,总算知道原因了,感到稍微平静下来。可是,那一但感到混乱就会变得过敏的神经,却没办法那么容易恢复原状,现在的状态简直就像在决堤边缘。希望之后不要有会让自己感到混乱的事就好,偏偏在这么想时,突然听到了鸡的啼叫声。
坐在自己前面座位的女人用像极了鸡叫声在怒骂,那尖锐的声音正对着空中小姐。自己的身体开始萎缩,而且手指发抖。不知道那女人在生气什么?但「尖锐」的声音深深传入自己的耳中,让头好象要爆开一样感到疼痛。
自己正逐渐失去意识。为了不听到那尖锐的声音,身体自动起了反应,只留下「替身」的躯体,而真正的自己就逃往位在内心深处的休息圣地。
那里充满柔和色调,还播放着单调旋律。自己站在那美妙的场所中,并将身体托付给在那里流动的旋律,已经听不到外界的鸡叫声。这里的色彩和旋律永远都不会改变,是个可以安心休息的世界;是个唯一能让自己心灵感到平静,又不会受人侵犯的圣地。
有时自己会将这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景,以「圣地」两字形容,但还是觉得不太适当。这里不管用任何方法来形容,都无法贴切表达出感觉。
「佑哉。」
有人在圣地外面敲着门,呼唤正在这优美的世界中游玩的自己。自己并不想出去,所以装做没听到。
「佑哉!」
那声音正尝试将自己带离这么怡然的世界;正破坏着自己的心灵平静。「替身」的身躯在摇晃重复同样的旋律。没有办法,真的是没有办法,那不是自己的「替身」开口说话了。
「为什么、摇我呢?」
「已经到了。」
从那个被拉着站起来的地方,只能看到整齐有秩序地排列的椅子。附近只剩下皱着眉头的谷协伸一和空中小姐而已,并没有任何人在这里。
***
原本以为自己不能适应将来要在那里生活的谷协伸一的「公寓」,结果只是杞人忧天而已。可能是以前曾经住过「这里」,还对这公寓的摆设一清二楚,在进入屋子闻到味道时,甚至有种「我回来了」的感觉。
脱下鞋子并摆整齐后,便走进走廊。视界的一角瞥见客厅时,发现家俱摆设的位置丝毫没有改变。直接走向那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后,忍住胸中的骚动般打开门。在窗帘的颜色映入眼中时,困惑了一下。以前住在这个房间时,窗帘是深蓝色的,但现在却是深绿色。光是那一套窗帘,就让整个房间的气氛为之一变。自己走出房间外,确定这里是否真是自己以前住过的房间。外观一样,再战战兢兢走回房间里,摸着那硬绑绑而颜色不同的窗帘。跟以前的窗帘触感不一样,果然是不同的东西。于是挺直身子,将窗帘拆下来。在折成四角后,便将窗帘丢到走廊上。那绿色消失后,房间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总算能安心下来。
此时,突然注意到房间角落堆放牛皮纸箱。那是从北海道打包的行李。跑过去,将封住箱子的胶带一条条撕下。墙壁上的书柜里空无一物,好想早一点将书柜放满「自己喜欢的东西」。
在搭飞机时,很久没露面的「替身」跑了出来。最近好不容易渐渐不用靠那个替身,而能自己解决,但今天却无暇去拒绝他的出现,表示心里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吧?
那在飞机中的突发事件,至今仍让自己手指感到阵阵麻痹。只要有一点「导火线」,就会引爆。不过看到那些书本时,自己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快乐。将书本美美地排列在书柜里,和按照书本高低由右自左整齐排放的事,都能让心灵感到平静。
在专注地排列书本时,注意到门的地方好象有什么东西。尽管很在意,但还是不去理会。因为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排放书本的事比任何事还来得重要。装著书的牛皮纸箱见底了,书柜上的剩余空间也减少许多。在那时候,自己终于才回过头去。
那里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正抱着双手,看向自己这边。他瞇着双眼,而嘴角有点往上翘。他的脸正笑着。为什么谷协伸一在笑?有什么好笑的呢?知道被看着时,自己的心就无法平静,开始变得暴躁。自己的地盘正被他的视线侵犯的不快感侵袭全身。
以前的自己总会对这种情形一筹莫展,只能狂丢东西或大吵大闹,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不过,现在的自己已经学会「解决之道」。根据规定做的话,所有事情都能轻易解决。所以…自己走近门边,并将手放在闪烁银色光芒的手把上。只要说完「我想一个人静静」后,再将门把住前推,他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你为什么要拆下来?」
在正要说出口时,就被对方先插入一句话。在啪一声后,自己低下头看,发现被拆下的窗帘就在谷协伸一的脚边。
「那个、不一样。」
在瞄了一下那个扰乱自己房间的绿色时,仿佛感觉到那是个污秽的东西。
「你比较喜欢百叶窗吗?」
「绿色、不一样。」
回想起那会让自己感到心灵平静的深蓝色窗帘和柔软的触感。男人轻轻耸了个肩。
「以前的窗帘太旧了,所以我才丢了。要是你不喜欢这个颜色的话,下次你就跟我一起去买好了。」
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他话说到一半时,自己就先将门给关上。然后再过了1分钟,门前的脚步声就逐渐远离。心里开始流露出安心感,在这里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不怕会被别人干扰。一边快乐地哼着歌,一边望着书柜里的书。书按照高低顺序整齐排列着,顿时全身充满一股满足感。
此时光线突然刺在脸颊上。回过头时,发现窗外的阳光正耀眼地照射进来。于是打开窗户,让光线进来。位在高处的这个房间,能眺望到外面的景色。有如牛奶糖般大小的住宅和公寓,沿着大马路紧密排列着。这时候有阵强风吹过来,自己的浏海被吹得飘来飘去。空气中有汽机车废气的味道,以及街道的气味。
从后天开始,就要前往大学上课了。像是为了确认脑海中浮现出的字眼似地,从背包里拿出记事本。里面用自己的笔迹写着明天的行程是「旭工科大学.机械系.开学典礼」。
「我从、明天起就要去上大学了。」
嘴边不停重复这句话。那份欣喜随着重复说时逐渐变大,而自己的声音也越变越大。在大学里,自己可以学到细密而美妙的机械理论。
那份欣喜随即被灰色的不安感掩盖过。自己是否能和大学里的人相处融洽呢?能在不被知道病情的情况下,在那里念书吗?最近的自己已经能得心应手地跟别人一样「行动」了。应该不会再犯跟以前一样的错误。
高中二年级的冬天,2月5日的那一天下着大风雪。当自己说出想念东京的理工大学时,那自从搬去北海道以来,一直担任主治大夫的精神科医生进藤晴彦吓得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一去东京,就得跟你的父亲和继母分开啰?」
「是的。」
进藤医生将手放在秃的额头上,在用原子笔的末端搔着耳朵时,叹了一口气。
「那边的大学里有你崇拜的老师吗?」
「没有。」
进藤医生的椅子吱吱作响。
「这样的话,不如念这里的大学,这里的大学也有在教你想学的『机械工学』啊!」
进藤医生的话继续说着。
「这里的话,有你的父母亲和处得不错的朋友。就算在大学的新环境里,当你感到混乱时,周遭的人一定都会帮助你的。要是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非得一个人重新开始建立起新的人际关系。又要让别人了解你,而你也得去了解那个人的事不可。我想那或许比读书的事还要来得辛苦。」
「可是、我想、我已经可以得心应手地应付那些事了。」
在进藤医生将近一年的指导下,自己学会了很多事。像会中途撕掉或只念单字的说话方式都勉强能让别人听得懂了,就连基本的思考模式都知道哪里需要改进。这样的话,在东京一定也没问题。自己多少有些自信。
「佑哉,人与人的交往不能有任何虚情假意的行为。用你最真实的面貌去对待他人,这样的话,还会侍在你身边的人才会是真正的『朋友』。」
虽然医生说要用真实的面貌,可是目已用真实的面貌去对待他人,就不容易交到朋友,所以人际关系的事就交给「替身」去做好了。可是在替身出现时交到的朋友,通常又维持不了多久。
「我要去东京的大学念书。谷协伸一叫我念东京的大学,高中毕业后,就去找他。」
「那个叫做谷协伸一的人,是你住在东京时,曾经和你共同生活过的那位外科医师吧?我常听到他的名字,对你来说,谷协伸一是怎样的人呢?」
被这么问到时,脑中为了寻找答案而变得一片空白。自己紧张地寻找形容谷协伸一的话。
「谷协伸一他、个子很高。」
进藤医生瞇眼笑着。尽管他在笑,自己却不觉得讲的这些事有什么好笑。
「不是外面看得到的部分,而是你用心感受到的部分。可能有点抽象,不太好表现,比方说他是个亲切的人啊…」
自己回想那每个月一定会现身一次的男人的身影。那男人的脸总是「笑嘻嘻」的,可是跟其它人笑的方式比起来,笑法很特别。他看起来并不快乐,脸却是「笑着」的形状。两个人独处时,甚至是在自己身边时,自己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不说话也很舒服,两人间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自己思考着谷协伸一是否温柔,又觉得不太一样。所谓亲切的定义是坦率平稳、优雅以及美丽…等等。平稳…是形容风平浪静的海。美丽是赞美自己喜欢的东西或女人。至于优雅和坦率所代表的意思,自己实在搞不太懂。更何况跟那些被调优雅和坦率的人比起来,谷协伸一的面貌和说话方式却不跟他们一样。那么,亲切的相反意思是冷漠吧?他又一点也不冷。因为自己碰触到肌肤总是很温暖。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谷协伸一、就是谷协伸一。什么话、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