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盒紧紧抓在手里,竟然笑起来,黄黥看得呆了一下,慌忙的说道,“果然好吃,你也尝尝。”便撕了一小块,递去白
希手中。白希拿起来含在口中,慢慢的咀嚼了片刻,才咽了下去,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若喜欢,我过几日做了带与你
吃。”黄黥听得大奇,便说,“没想到你不只是医术了得,连这个也会么?”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不信他做得出这样的
滋味。白希看了那藤盒一眼,便说,“到时你便知道了。”白希仍旧每日来探他,却再也不曾忘记带饭食与他。
两人也不曾提起汤池之事。黄黥见他待自己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是怕那噬心之痛,有意的不去想那些事情,
倒也果真渐渐的把那一日的荒唐淡忘了。
白希每日前来,身上都带着狐王的气息,虽然淡极,却教黄黥疑心,想,难道是狐王伤得厉害,所以教这人日日的进宫
去?
只是那几日山中阵雷总是接连不断,黄黥想起白希所说的五彩石一事,便想,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便是寻着,也没什
么用处,就算是免去死罪,只怕再也不能博得陛下的欢心了。倒是可以拿与白希,教他献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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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心中便松动了许多。
白希为他做了这许多,他其实都看在眼里。就算这人性子古怪,不能以常理来论,他却不能知恩不报。
把他从野地里救出,每日的前来探他,这些若换了别个,便是有所图,也只怕做不出。
后来山中响雷之际,他便自己走去野地里,在半人高的野草里行走查看。雷光电闪之时,天地都在摇动,仿佛要将这连
绵高耸的山也尽数劈开似的。若是果然有异光闪动,便该是那五彩石了,黄黥每日里在野地里徒劳的找寻,却总是一无
所获,到了后来也不免疑心,或许那五彩石之说根本就是哄人的。
只是怕白希察觉,每日仍旧在他到来之前匆匆的赶回,坐在房里装作才醒不久的样子等他。
抛去最初的戒备之心,与这人相熟了之后,才觉出这人的好处。
白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并不似别个有那许多心思,说过要带鹿脯给他,后来果然带了腌渍的鹿脯给他。黄黥起初还
接得有些勉强,怕吃起来跟药似的,结果却因为实在太好吃的缘故,被他风卷残云的全都吃光了。
白希看着他吃得意犹未尽,便笑了一下,替他擦净嘴角的油渍,才说,“这东西还是少吃些的好。”黄黥自己也觉着不
大好意思,讪讪的说,“没想到居然这样好吃。”白希倒不以为然,毫不在意的说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常做给你吃
。”黄黥听他这样的许诺,心里十分欢喜,想起族里诸人,终究还是感慨,便说,“你待我实在是好,只是我如今无以
回报,真是惭愧的很。”白希哦了一声,淡淡的说道,“何必想这些?我早就说了,不过是要拿你试药罢了。”黄黥听
他又是这样说,便笑了起来,说,“偏偏就是你与人不同。”看了白希片刻,忍不住又说,“你笑起来倒好看,以前在
宫里的时候怎么不笑?”白希看看他,才说,“又没什么好笑的。”黄黥与他处得久了,也知这话问得白希有些不快了
,只是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黄黥想了想,又问他说,“那你刚才怎么笑我?是觉着我吃相可笑么?”白希看他一眼,
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往常在宫里也见不着你这个样子。”黄黥嘿嘿的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说道,“此一
时彼一时也。人生苦短,若是死前想到这样好吃的东西我都没有吃够,那岂不是死都不甘心了?”这话才刚出口,白希
的脸色就变了,沉声说道,“你又说什么胡话!”黄黥见他认真起来,也不免懊悔,便陪笑着说道,“随口一说罢了,
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么?”白希却还是生气了,静了片刻,才说,“把你的狐珠借我一看。”黄黥没想到他会要自己的狐
珠,才犹豫了一下,就听白希开口说道,“你若是放心不下,我把我的也与你看。”黄黥连忙摆手,说,“我取了你看
。”说完便从口中吐出了狐珠,放在手心里递到白希面前。
白希将他的狐珠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半晌,黄黥也不知他是看些什么,只好坐在一旁等着,心里却想,他若是看我的狐珠
,便该晓得我如今再难动用法术了,岂不是要失望得很。这样想着,便觉着对他不住。
白希看了许久,却突然开口说道,“你信得过我么?”黄黥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便笑着说道,“信不过还吃你的用
你的么?自然是信得过。”白希沉默了片刻,才说,“若是你信得过,便把狐珠借我几日。”黄黥怔了一下,却说,“
你拿去便是,”想了想,又说,“我如今也是废人,留着也是无用,不过是脱了人形罢了,我仍旧做狐狸也好。”白希
听完他后来说的那些话,眼底便有些怒意,沉声问道,“我要你的狐珠做什么?”黄黥见他动怒,也不敢如何的接话,
便讪讪的笑了一笑,说,“好端端的生什么气,我情愿给你的不成么?”白希皱起眉来,抬眼看他,黄黥连忙点头,说
,“我是真心这样想,我如今这样,狐珠留与不留,原本也没什么不同。”白希似乎越发的生气,咬着牙问他,“若是
别人朝你要,你也给了是么?”黄黥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稀里糊涂的就说,“不相干的人给他做什么,你救过我的性命
,自然与别人不同。”白希气得反而笑了起来,半晌才说,“你放心好了,我听人说有法子可以洗炼狐珠的,不过是拿
去试上一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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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黥也与他处了不少时日,从没见他这样生气过,心里忐忑得厉害,想,是我说要把狐珠给他,所以他才发火么?又想
,他又不是贪图这些的人,被我这样说,倒好像他为着我的狐珠才救我似的,是我说错了话。
黄黥这样想,便放软口气,笑着说道,“若是果然洗炼得好,自然是美事一件。我还指望着日日的吃白大人的鹿脯哩!
若是脱了人形,白大人不认得了我,我却去哪里讨鹿脯吃?”
白希怔了一下,却说,“你便是显出本相,我也认得你。”
黄黥没想到他这样说,心里实在不信的,口里却要附和他,说,“白大人这样好的眼力,哪里象我这样愚笨,若是宫里
的狐狸都显出本相来,我也只能认得陛下和黄英罢了。”想起宫里诸人,忍不住又感慨,说,“你说他们个个都要扮作
人的模样,可行事说话,却没有半分风雅,真真扫兴!”
白希听他这样慨叹,便忍不住问他,“你要他们怎样的风雅?”
这可引起了黄黥的兴头,即刻便滔滔不绝的说道,“我在江南的时候,那人间的女子柔媚温婉,男子俊美儒雅,都如仙
人一般。我们这样的异类,毕竟只能学些毛皮,徒有人形罢了。”
白希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却只是沉默不语。黄黥瞥到他面色不佳,直觉这人不喜,便收住了口,讪讪的想,不知又说错
了什么。
白希许久才开口问他,说,“你喜欢凡间的人?”
黄黥苦笑半晌,说,“我可不敢,我还不想被雷劈。”略想了想,又说,“我倒宁愿做个寻常人,身居其中。”
白希想了许久,又说,“凡人寿短苦多,你不知道么?”
黄黥不以为然,说,“那又如何,总比山间十年如一日的强。”
他又想,我这一次便是死了,若是能投胎转世做个人也是好的。只是他虽这样想,却不敢说出口来教白希知道。
白希静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你生来便是狐形,又何必强求。”
黄黥见他不曾嘲讽自己,心里感激,便自嘲道,“所以也不过偶尔想想罢了,哪里就做得了人?终究是披毛畜类罢了。
”
白希便沉默不语了。
白希那一日离去的早,似乎有心事的一般,黄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白日里说了什么话触动了那人的心绪,便把自己的说
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
只是午后有几只绒蝶自黑河归来,教他欢喜异常,就把白希的事抛去了脑后,只顾着探问黄英的消息。
黄英无事,他便把心放下了许多。他这些年带着黄英,还是把那孩子养得娇气了些,如今去黑河那里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
依照他的吩咐,绒蝶大多留在黑河,护着黄英的周全。黄黥还是怕那孩子被人欺负了,他自己也是能屈能伸,并不一味
的要强,却把黄英养得脾气极大,如今远在天边,教他如何能不挂心?
狐珠离体,人形便难以维系。到了半夜,黄黥终于支撑不住,就在睡梦里显出了原形来。
清早时分,黄黥从被里钻了出来,见着房里仿佛大了一圈似的,心中不免感慨起来,想,我原本是个畜类,如今如今却
跟个人似得,倒不惯本相了起来。
等他跳下床去走进院里,见着他的绒蝶轻轻起落,竟然忍不住想去追逐。绒蝶大约也是见着他本相稀奇,纷纷围着他飞
舞,又有些调皮的,便落在他鼻尖上。黄黥被这些小东西戏弄,心里恼得厉害,想要伸爪去扑,却又想着绒蝶繁育不易
,便强自忍耐,倒把他憋得不轻。
别人都道他是以法术操纵绒蝶,却丝毫不知这其中的奥秘。他便是不能使出幻术,也一样能够驱使绒蝶。只是这绒蝶毕
竟也是活物,如眼下这般顽皮起来,倒教他十分难做。又不忍惩戒,又觉好笑,只好小心的躲避,免得误伤了它们。
白希转天又来看他,脸色却比平日苍白许多,见他显出本相,在院内与绒蝶扑腾嬉闹,便在院门处站住了,动也不动的
只是看他。
黄黥见他进来,正要过去迎他,却见着这人眼底有些笑意,便悻悻的想,他也觉着我这副样子狼狈好笑么。又想,他来
时脸色怎么那样难看,想是我的狐珠洗炼不成,他不好来见我的缘故么?
这样一想,就有些不知所措,心里道,他一心要治我的伤,我若欢欢喜喜的去就他,他岂不是越发的愧疚不忍?
便也不去就他,只坐在树下,闭着眼,任由绒蝶落在他鼻尖。
白希见黄黥明明看见了自己,却还是背着他静坐在那里,也不与绒蝶嬉闹,便走过来看他。
黄黥鼻尖发痒,却忍住不动,白希看他许久,竟弯下腰去,轻轻拂去他鼻尖的绒蝶,又一言不发的将他小心抱起。
黄黥几时被人这样抱住原身,倒不好意思起来,睁开眼来四下里看着,就想要跃下地去。白希把他搂在怀里,凑在他鼻
尖轻轻的说道,“怕什么?我带了你的狐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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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黥听他话里的意思,倒好像是成了似得,又惊又喜,却不知这人把狐珠藏在哪里,便性急起来,伸爪在他怀里胡乱探
着,只是这人身上狐王的气息却比平日要重许多,黄黥虽然疑惑,却不曾细想。
白希将他抱紧,仍旧回到房内,也不松开,径自的想了片刻,才同他说道,“这狐珠虽是洗炼过了,却与旧时大不相同
,我怕你受不住。”
黄黥心想,大不过心痛而死,难道还有什么受不住么?
却见白希眼底有忧虑之色,便低下头去,讨好般的舔着白希的手指,白希怕痒般的缩回了手,却目不转睛的只是看他。
黄黥又凑上去舔他,白希的手轻轻抚在他身上,突然说道,“你这样沉重,怎么看也不似小狐,撒娇起来倒比他们可爱
许多。”
黄黥哪里想到会被他这样说,僵了一下,便眯起眼来看他,倒也不是恼火,只是好笑,偏偏这人却与别个不同。白希微
微一笑,便教他闭眼张口。
黄黥虽然依言照做,却止不住心底好奇,偷偷将眼睁开一线,小心的偷看。白希从口中吐出一颗狐珠,比他的狐珠大了
许多,却是微微泛青,仿佛明珠的一般。黄黥怔了一下,从白希怀里一跃而下,飞快的退到了角落里,紧紧的盯着白希
,又看着他手里的那颗狐珠,只觉得浑身僵硬。
这分明就不是他的狐珠。
他现在才明白,方才为什么会觉着白希身上有陛下的气息了。白希拿来的,应是陛下的狐珠才对,只是不知陛下究竟出
了何事,狐珠又怎么会在这人手里?
白希见他双眼只是看着他手里的那颗狐珠,似乎也有所知觉,便说,“我原本想着迟些再说的,如今便先告诉了你,你
不必惊疑。”
黄黥紧紧的看着他,见他似乎想要走来,便警告般的呲牙瞪他,白希站定了,看他片刻,才说,“你久不在宫中,不知
这山里日日雷动,便是九尾在历劫。”
黄黥大吃一惊,想,若是陛下历劫,狐珠又怎么会落在了这人手里?
白希又说,“九尾他受雷击之苦,满身是伤,便唤我去替他医治,所以这些日子都来得迟些。只是升仙之时,他却不愿
受封,宁肯留下狐珠,遁去山林。我那时正在他身旁,所以便朝他索要了回来,与你的炼在一处,才好医你的伤。”
黄黥听了大怒,哪里肯信,怎么有人不肯做神仙,连狐珠也不要,要在山里做野狐的?况且没有了狐珠,在这山林里岂
不是自寻死路的一般?
白希见他果然不信,便微微皱眉,走上前来想要将他捉住,黄黥被他堵住去路,心里万万千千个念头都乱做一团,没有
丝毫头绪,只是想,也不知陛下眼下究竟如何了。
只是看着白希走近,却突然想到,陛下的狐珠为何与平日不同,还夹杂着些别的气息?
白希低声说道,“你不必惊怕,这狐珠是陛下不要了的,我并不曾把他如何。”
黄黥听了越发的恼怒,想,陛下是如何的厉害,单凭你一个,又能把陛下如何?却又想到,难不成是他趁着天劫之际害
了陛下?他知道白希性子偏执些,想法与族里众人皆是不同,难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想到陛下如今不知下落,心里竟然惶然得厉害,想,无论如何也要寻了陛下回来!
白希逼到了他的面前,躬身下来,衣袖一挥,便如铁壁铜墙的一般,生生的遮住了他的去路。黄黥四处冲撞,却还是徒
劳无功,白希见他不肯就范,脸色也有些难看,用力捉住他后颈的毛皮,将他紧抱在怀里,才说,“你含了这狐珠,我
带你去那九尾受封处一看便是。”
黄黥原本咬紧了牙关,只是转念一想,陛下的狐珠在我这里,总比在别处要放心的。
这样一想,反倒不挣扎了,张开了嘴,任由白希将狐珠送入他口中。
白希将他搂在怀里,看他含了那颗狐珠,低声嘱咐道,“他毕竟是九尾,修为要胜过你许多,初时只怕难熬,你不要离
了我身旁。”说着便要抚他的背,黄黥见他伸手过来,张口便咬,白希也是不曾料到,被他深深咬住,只是吃惊的看他
。黄黥趁机松口挣脱,飞快的逃出门外去。
院门早已被白希紧闭,丝毫也冲撞不开,黄黥情急之下,便唤绒蝶前来。白希脸色发青的走进他身旁,沉声说道,“绒
蝶之毒我也会解,你还有什么手段,也一并使来?”
黄黥晓得这人不会说谎,浑身发抖,竟然绝望起来,却还是不肯就范,四脚抵着地,嘴里发出恐吓般的赫赫声,露出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