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最少也要花四年时间才能到奥居手下当弟子,想要跟着他学,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跟努力。光想到这一点,就一
点也不好玩。
不知是否因为疲累,还是不想打扰正在工作的雪枝,奥居不象平常一样说话,夏也不是喜欢讲话的人,所以夜晚的事务
所,除了从路上传来过往的车声外,非常安静。
在接待室的旁边,靠墙放着人一般高的展示架,里面放着雪枝买回来的东西,跟陶艺家特别为“波多野画廊”做的陶器
,陈列各式各样作品。
其中也包含奥居的一项作品。
是外采无釉烧缔、内采青釉彩绘的船形盘。因为曾表示想在接待室旁陈列,所以奥居特别烧一个比普通还要小的作品。
事先曾说好只观赏而不使用,所以做出来的东西也不适合使用,并非实用的作品,他看了都会笑。
夏看这作品至今,也已经过了四年。
小孩似的,夏双手捧着剩下一半咖啡的杯子,想起当时的情景……
新进陶艺家的陶、瓷及玻璃作品等,为了引人注目,多放在展示架的正中央,沉稳有份量占据一角。
还来不及确认架子上的位子,从作风看来应该是新人,夏边想着靠近看。笨拙、无光泽而朴实的陶器,是个大尺寸的器
皿。外侧近黑的茶褐色粗粗糙糙,只有内则上青釉,颜色对比相当出色。
似乎用钵子深深的拉着,用了许多陶土才做出来的模样,但意外的却给人相当纤细的印象,特别觉得会受到女性朋友的
喜爱,任谁看了都会不自觉伸手摸一下。
夏当时还是国中三年纪,还没能在店里打工,所以也无法频繁的来店内看。因为放在新人的区域中,所以应该是新人的
作品不会错,但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呢?他这么想着。
“商品放的位置偏,客户层就会偏,客户层偏,销售就会下降。”
如日常听到名言,雪枝阿姨店里的作风一点也不偏倚,从传统到崭新的作品都有,但对于实质内容却非常的挑剔。
但以阿姨的眼光,也足以达到这样的目的。
犹豫不知道要放什么,这个那个的考虑时,反而觉得有趣,有份玩乐的心态的奢侈的作品。
店里的商品,尽管多数不能碰触,但关店后谁也不在,夏象被人引诱似的伸出手去。约有三十公分大吧,用双手还不够
抱,静悄悄的拿起这大的船形器皿。
不如想象那么重。
夏恍然大悟,尺寸大若光是拿着都觉得笨重,这样的陶器就不能称为实用性的“器皿”。要使用者能觉得重得刚刚好,
才能在“器皿”的世界生存。
雪枝在鉴定商品时,对于这一点相当注重。
“夏,让你久待了。肚子饿了吧!晚饭要吃什么?啊,你也喜欢这个吗?”
从刚加盖的二楼事务所走下来的阿姨,叫了夏一声。他打算将器皿放回架上,但已经习惯这很想一直 样摸下去,非常舒
服。朴实无化、不引人注目、安详的色调,给人一种宁静沉稳的感觉。
象是看上喜欢的玩具,无法放手似的,夏紧紧的抱着器皿。雪枝看着夏微笑着,自己也坐在他身旁,静静的拿起放在器
皿旁同一系列的茶碗。
“这是一个新进陶艺家拿来的作品。因为我很喜欢,所以才放到店里卖。上个月才刚拿来放,却已经获得许多好评。才
三十岁出头的年轻陶艺家,却是非常踏实的人。有机会的话,让夏跟他见见面。”
夏虽然很难离开器皿,终于还是将手拨开,把它放回原来的位子,往后退了一下。架子上附着电脑做成的价目表,上面
写着四万日元及作者的名字。
“奥居克彦老师?”
“对,他叫奥居,虽然成名较晚,不过好象三年前就出道了。他说没有当过任何人的弟子,所以也不应该说独立出来吧
!”
“喔……”
“而且,以前曾经在我们店里提供作品的宗田老师,夏也知道吧?他之前来的时候,看到这个作品,也是非常喜欢,直
盯着看。我马上就帮他介绍,搞不好会开个展或是两人展,两个人对于这话都非常有举。”
“嗯……”
雪枝知道夏不太爱说话,所以对于他没有回话也不在意,对于陶艺家用心烧出来的作品,赞赏的看着。
“我们店里摆出来的陶器或玻璃器皿,做出这些作品的人,都是非常坦率、非常棒的人。老想着怎么做才比较好用、怎
么做才比较能使用得长久,都是非常细心的人。”
能聚集这样的人,也是托支的福。夏这么想着。
凭一个女人要料理店里大大小小的事,让她拥有冷静与冷淡,但本质却是纤细而温柔。
“夏,趁着还活着,而且趁着年轻,跟许多人相遇,是一件非常好的事,特别是是对现在的你。不管是陶艺或是其他东
西,想要以自己的力量完成的人,在意志力或目的上,就要比普通人还要强。我觉得夏的手很巧,应该会朝创作作品这
条路发展。不过不用急,慢慢来不用害怕,多跟人接触,找出自己想要做的东西,只有自己才能做出来的东西。”
雪枝每件事都会这样的谆谆教诲。
但她会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
当时的夏,每天就这样过日子,觉得这世上变成什么样都可以,自己是死是活也没有关系。其实并非不懂雪枝的话,只
是老实说,对于还是国中的他而言,说什么活着的勇气,听起来跟现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夏那时一定会跟她点头,却也不是故意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模样。
怎么过都可以的人生,被人抛弃的自己,能不死而这样的活下来,还是托她的福。对她,只单纯喜欢她是自己的阿姨,
她所说的话也觉得有义务要听。
一年前,父母双亡时,雪枝接手扶养他,不论是对他或是对其他亲戚而言,都令人感到相当意外。
虽然是亲阿姨,夏和她的感情也很好,但夏必须听命于长辈们的安排,即使希望能和雪枝阿姨一起生活,却也犹豫着不
知如何开口。
而且抚养小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雪枝还单身、年轻,只有三十二岁。
但她在夏还没有说话之前,不让其他人有说话的余地,便将他拦过去抚养。父亲杀了母亲,之后自杀身亡,看到现场景
象,夏实在受到大大的打击,开始有自闭的症状出现。即使如此,她还是始终表现出相当坚强的样子。
她的明朗与强有力的行动与语言,对于夏那时衰弱的精神,给予很大的支持。
等夏冷静后,可以思考事情时,才办完双亲的丧事,把发生凶杀命案的家处理掉,搬到雪枝住的公寓。
虽然没有完全变成自闭症,但开口说话的次数却减少,脑中想的尽是父母亲的事。可是又没法问死人话,死人也没有办
法回答问题,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有更郁郁寡欢。
由于无法转 学,每次到学校听到的流言,或听到邻居尖酸刻薄的揣测,反应过度伤害的也只是他一个人。每天重复过这
样的生活。
升三年级后,夏不想继续考学校孩子气的这样想着:没有父母,又是杀人凶手的儿子,这样的自己,即使继续上高中,
也只是浪费而已。
对于自己会有光明的将来,夏不是不想,而是根本不敢想。
“可是,夏,这样的话,你将来要做什么?”
双手放在夏沉重的肩膀上,雪枝直盯着他的眼睛问着。
没有责备追问的气氛。也许丧失好姊妹也姊夫的阿姨,也跟自己背负着相同的悲伤,所以能了解也不一定。
“什么事都不做,也不去学校只打算呆呆地待在家里吗?因为做什么事都是白费,所以到死为止都这样吗?”
听她讲这种话,夏还是不想做任何事。他认为即使想要做什么,也一定没办法,因为再也不是平常家庭的小孩了。
只是,到死为止都这样,也不甘心。
夏没法回答,一脸哭丧的样子。雪枝美丽细白柔嫩的手,向夏伸去。
“不是这样的吧?不是这样的。夏如果真的找不到想做的事,揉揉我僵硬的手,决比什么事都不做好多了。”
她半推半强迫的,让夏握着自己的手。令人惊讶的是,她有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所以不管再怎么悲伤,还是要工作。再怎么辛苦,每天还是要活下去。现在这时代,即使是小孩
,象你也是,也不能只是睡懒觉。我不是说过不用焦急吗?关于姊姊的死,想想也不是坏事,但不能让它拖着你走,夏
不家夏的人生要过。”
对于自己的人生,真的没法具体想出什么东西来。即使自己不被拖着走,也会被周围的人拖着走。毕竟他是没有父母的
孩子--而且,还是那样的父母。夏咬了嘴唇。
“这样的话,不按摩我的手是不行了喔!”
雪枝让夏握着自己的手,突然大力摇晃了起来。
“如果不烦恼将来的事,那至少现在为谁做些事吧!”
“所以揉阿姨的手?”
“对啊,肩膀、手臂哪里都行。如果你能帮我按摩,可以治好我的疲倦,让我变轻松,你就算是帮忙人了。比起你象尊
木头人,静静的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了。”
雪枝的话,有一种奇妙的说服力,让你没法抵抗。
之后,这就成为每天的功课。而为什么要按摩,仔细想的话,也许并不合逻辑。但是,如果能帮她做些什么事,那对夏
来说也是件好事。
一提到按摩,最初因为不得要领对她而言也并不完全舒服。不过即使开始非常笨拙,但也慢慢抓到诀窍。用手指跟手臂
出力,这样往身体按摩时,握力跟臂力出人意外地增强,对于做陶艺有相当大的帮助。捍陶土制作原本材料时,是相当
费力的工作。
雪枝的做法果然没有错。结果除了让夏有基本的体力外,每天这样跟她接触,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夏的精神也慢慢沉稳
下来。
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还是觉得应该继续上高中升学,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没有办法一直象小孩子一样,如果不想死
的话,不管再怎么困难,不向前迈进,是没有人生的。
决定继续升学后,因为原本头脑就很好,所以才念了一下书而已,便进入学区最好的学校逆耳的恶言恶语或嫉妒的话,
从国中毕业后,也就自然消失了。
接着,在适应新环境后某一天,雪枝依照承诺,让他跟奥居见面。
最初被介绍时,他只能躲到雪枝的后面,一脸头低低的。即使上了高中一年级,对于妆次见面的人,还是没法要招呼,
还留有自闭症的症状。
对于大自己十七岁的长者,除了父母、阿姨跟学校的老师之后,没认识任何人。对夏而言,自己该有什么态度,也不是
十分清楚。
“这孩子是我的外甥,叫作夏,因为一些因素,所以由我抚养。他是奥居老师作品迷。要求我无论如何都让他跟老师见
一面,所以就带他来了。”
“我的作品迷?啊,真令人高兴!被人当面这样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
关于夏的事,雪枝是怎么跟奥居说明的,因为没有问,所以也不清楚。
只是,奥居好象真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露出腼腆的微笑,一边搔着头,一边向夏伸出手。
知道爷的手很温暖,是在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跟雪枝说的一样,他是个很好的人。见面、说话不会令人不悦。不过这也放进因为他对人习惯说好话,也或许是他有男
性端正的脸庞的关系。
而且跟外表不一样,他还相当爱讲话。雪枝离开座位,只剩下极少开口说话的夏跟他,但即使如此,却没有沉默冻结的
气氛。
从他主支介绍自己的话中,知道他的经历,就陶艺家而言有些不同。
他从普通大学的经济第毕业,之后马上在银行上班。因为景气不错,所以对于投入营业的工作也觉得有趣。
上班四年后,休长假第一次到泰国、尼泊尔旅行,而改变他的人生。
他在那里发现了实用而非装饰的器具--因为有非装不可的东西,为了装这东西而做出来器具。
“总觉得,自己也非常想做出那样的东西。虽然只瞧了那边工作房里一眼,那单纯、纯净却令人感动。”
奥居这样说丰,非常怀念似的将眼睛眯起来。
就这样,毅然决然的辞去银行的工作。因为陶艺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自己的举,所以即使没有早一点开始,也不会
不安,反而觉得乐在其中。
在陶艺教室两年后,马上就搬到益子去住,一个人盖了间工作室后出道,那时他才二下八岁。
光蛤上浇制,作品是卖不出去的,所以将自己烧好的作品放在车里,到处做销售。那时,“波多野画廊”是他营业名单
中第一名。
现在销售他作品的店铺,全国有四十多家店,也有老板指定购买。这也代表奥居的作品水准很高。
因为奥居的关系,夏对陶艺这份工作也有更多了解。到店里交货,或跟东京的朋友出来玩,他都会事先联络,到店里露
个脸。这时雪枝一定会叫夏出来,在二楼的事务所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话家常,度过愉快的时光。
跟不认识的人,而且年纪还相差很大的人聊天,能让夏的心情非常沉静。因为没有任何交集,所以也不需要摆什么架子
,也不会被伤害。
跟他说话时,夏有时也会忘记一直盘踞在脑中挥之不支的双亲的死。
但是见了这么多次面,他从来就没有问到夏家里的事、为什么会么跟阿姨一起住等。这种最令人注意的事,他完全没有
问过。
最初不客观存在为他已经全问过雪枝了,不过似乎并非如此。约略经过一年,多少可以谈些话题后,夏很惶恐的问了一
下。
“我非常喜欢夏,所以当然会在意。但是谁都有隐藏在心里的秘密,有时也希望有谁能听听自己的事。等什么时候,夏
有这种心情时,我再全部问个清楚。夏放心,夏只要想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不用着急,未来还长得很。夏以自己的脚步
,慢慢的前进就可以了。”
夏无法回答任何事情。而对于夏无法回答,奥居也能理解。
这是因为夏跟他的心灵相通,深深的交错着。
“慢慢的前进,老师会一直看着我吗?”
夏其实很想问:说这么体贴的话,我可以喜欢老师吗?
一旦产生了爱意,因为很少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也无法抹去,越是跟他见面,感觉越深,见不到面的日子,感觉也越积
越深。
到现在,胸口积压着一股几乎是痛若的思念,夏把杯子放在桌上后问着:“时间快到了,开个展前,我都会很紧张兴奋
。今天你要住在哪里?”
奥居说了个附近商业旅馆的名字。
从益子到这里,如果不塞车的话,通常两个半到三个钟头就可以到达。但若是早上从益子朝这个方向来的话,因为跟上
班时间重叠,所以车程将近四个小时;今天也是这样。
“以前还会住在朋友的地方,可是终究还是没有耐性。宗田就知道,说我有活力,其实是有其他意思。也许是因为我孝
了吧,所以觉得住在旅馆一晚,可以好好休息。不过跟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玩一下也不错。”
“啊,奥居老师比我还小,还在我面前说这个。”
从桌子前抬头,突然加入话题的雪枝,轻轻的瞪了一下,奥居急急忙忙的摇头挥手。
“只差一岁而已,没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