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容答道:“在必胜客送外卖,后来有一天刮台风,生病没去上班……”
展母理解地打断道:“能自食其力,就是好的。”
陆少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展扬修长的手指按着遥控器,转了个台,心不在焉道:“救生员的薪酬还没有送外卖多?”
展母不悦道:“扬扬!”
展扬抗议道:“妈,少容是我媳妇,问问有什么的,他总不对我说。”
陆少容莞尔,忽然觉得展扬一回到家,仿佛变了个人。
展扬抱着个靠枕,像个大男孩,盯着电视,无所谓道:“只是好奇,不说算了。”
陆少容想了想,而后道:“海滩救生员不像泳池,当时薪酬很多,假期也不短,每年只有四月份到十月份上班,其他时间都在家里领薪水,偶尔还能去英国集训……”
展母拉着少容的手,点了点头,陆少容饿得头晕眼花,只想把故事早早说完,让展母快点去开饭,续道:
“泳场里有个七岁大的小孩溺水,被同事抱上海滩,已经窒息很久……同事要用旧式救生法……我觉得救不活,就把他推到一边……”
展母惊讶地啊了一声,陆少容意识到展母不太明白,遂解释道:“就是……有一套大家惯用的方案,人工呼吸,胸外按摩等等;我去伯明翰集训的时候,学了另一种救生方案,称为克氏溺水救生法。”
陆少容又说:“不过这套方案还在试用中,没有广泛推行,也得不到大家的认可,那孩子快死了,至少用老办法一定会死,我就用了自己学来的那套,把他救回来了。”
展扬插口道:“然后你也被解雇了。”
“是的。”陆少容解释道:“违反规章制度。”
展母怒道:“你别插嘴!”
展扬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展母叹了口气,说:“你是好孩子。”
陆少容闻着厨房里飘来的香味,整个人都斯巴达了,他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地问:“妈,晚饭……”
“啊呀——”展母醒悟过来,道:“饿了是吧,马上好!”
展母拿着锅铲,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声音远去:“妈今天下午专门去唐人街买了两只中国鸡……”
不是饿了,是快饿疯了!听到展母切白切鸡的声音,陆少容唯一的念头就是给她磕头,嚎啕道妈你怎么这么好,一只鸡不够吃还知道买两只鸡啊啊啊——
“过来。”展扬淡淡道。
陆少容知道展扬想做什么,他接受了他的命令,坐了过去,与展扬并肩坐到一起。
展扬自然地伸出臂膀,搭着陆少容的肩,二人倚在一处,陆少容微侧过头,与展扬的唇几乎贴在一处,陆少容的心里忽然有种感情在滋生。
“我妈平时就是这样,她问很多问题,代表喜欢你,没有别的意思。”展扬低声道。
陆少容答:“我知道。”
展扬把陆少容抱在怀里,陆少容揶揄道:“那么,你的问题代表什么?”
展扬一哂,没有回答。
展母的性格陆少容完全可以接受,毕竟举家移民到美国,见到故乡来的人,总是亲切点的。
陆少容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展扬让自己过来和他结婚,绝非看了照片便一见钟情,展父,展母对于展扬的感情婚姻,一定有“必须找中国爱人,否则不能带回家”一类的嘱咐甚至是命令。
他们就像一对小情侣,彼此依偎,片刻后展母从厨房中探出头,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开饭了!”
展扬半真半假地演完了戏,松开陆少容,笑道:“吃饭吧,宝贝。”
这三个字对于陆少容来简直就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坐在餐桌前等候展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直至所有人开动,展父夹了一块鸡到陆少容碗里的瞬间。
“容容多吃点……”
“唔唔……好!”陆少容狼吞虎咽,大口扒饭。
“太好吃了!”陆少容泪流满面。
陆少容先就着卤水拼盘搞定了一大碗米饭,风卷残云地扫掉了半条鱼,整整一只除掉鸡屁股的白切鸡,喝了两大碗茶树菇炖老鸭汤,吁了口气。
“妈,我自己来。”陆少容取来炖盅!开始下半场作战!
“……”
“容容,你老实说……”展母一边给陆少容面前的空碟子加沙姜,一面朝展扬一指:“他是不是……”
展扬慌忙解释道:“妈,我没有饿他!”
少容险些被菜胆鱼翅羹噎着,道:“不不……”
展扬终于抓到机会,阴回陆少容一次,他说:
“少容为了来吃你做的饭,足足饿了一整天。”
“你……!”陆少容悲怆无比地抗议,然而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展母在那一刻泪流满面,与展父相视无语凝咽。
“妈我不洗碗了……下次来一定洗双份的……”陆少容实在没法动了,扶着墙离开了餐桌。
展母大笑道:“我扔在碗盆里,待会有宾妹来收拾呢。”
陆少容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瘫在沙发上,好半晌才缓过劲,展母收拾了桌子,坐到沙发上,展扬便以眼神示意,陆少容领会其意,起身进了书房。
展父的书房里摆着一副茶盘,架上俱是线装书与茶叶。展父背后,挂着一副字,陆少容看了片刻,展父道:“你本家的。”
陆少容认出内容,笑道:“五之煮。”
那字正是陆羽的《茶经》节选:五之煮。
展父道:“坐,你老豆生意做得怎样?”
陆少容搬来椅子坐下:“比起前几年有起色,家里又多了个弟弟,今年七岁,长得很像他。”
“你像展夫人……不,应该叫吉尔太太。”
“她给你们打过电话?”陆少容讶道。
展父点了点头,说:“她和……”说着朝客厅的方向戳了戳,意指展母:“打过两次电话。”
陆少容心中忐忑,一时间不知是否该问问自己母亲的生活,毕竟自从她离开香港后,父亲便搬家,换电话,连联系也不再联系了。
书房里只有两张椅子,展父取来茶壶,开始泡茶,陆少容道:“很少喝,怕苦。”
展父说:“年轻人很多都不喜欢喝功夫茶,你认得出茶经,却不喝功夫茶?”
陆少容想了想,道:“估计是还没到懂喝茶的年龄心态,不过现在倒有点想喝。”
展母这时候在客厅正絮絮叨叨地轰炸展扬。
“现在有DNA技术,可以用精子中的染色体……”展母在当全职主妇前做过护士,对医学科技的发展特别关心,展扬听得面红耳赤,忍不住道:“妈你小声点!”
展母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的!上次看报纸,等等……这就找给你看,我还剪下来了……”
“不看!”展扬哭笑不得道。
展母解释道:“你的DNA,加上容容的DNA采样,植入卵子细胞,试管培育,再请人代孕……扬扬,你想要男孩还是要女孩?”
展扬被母亲的XY,“YY”染色体长篇大论轰炸得头昏脑胀,求饶道:“妈,还没想到这么多,以后再说成不?起码也得等结婚你再……”
展母说:“我看着容容喜欢,我们家和陆先生家又是认识的,”
“好了好了。”展扬起身,道:“我有分寸。”
展扬接了杯水喝,走到书房,看到陆少容和自己父亲在下围棋。
展扬:“……”
展扬嘴角抽搐,抓狂地转了个身,关上门,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
展父莞尔道:“他不会下,没耐性。”
陆少容道:“我其实也不会,都是瞎下。”
展父在棋盘上应了黑子,点头嘉许:“围棋看悟性,二十岁前不成国手,终身无望。你已经过二十了,没机会了。”
陆少容与展父一起笑了起来,陆少容又问:“后来呢?”
展父想了想,说:“扬扬毕业以后,我想我也是当教授的,为人师表,这职业不错,薪酬稳定,本来想介绍他到西雅图大学当助教,但他不愿意。”
陆少容笑道:“这个我听他说过。”
陆少容瞥了书架上的小摆设一眼,有展扬得到的奖杯,相框,也有橄榄球队里,挤在一群黑人和白人中间的照片。看得出他的学生时代十分刻苦,上进。
展父道:“他宁愿自己白手起家,出来做生意。”
陆少容放下白子,心中一动,说:“你一定帮了他很大的忙。否则我觉得他不可能做得这么顺。”
展父点头道:“你很聪明,我确实通过几个大学里的老朋友,为他提供了一点帮助……”
“他什么也不知道?”陆少容问。
展父“嗯”了一声,评价道:“扬扬这个人自以为是,性格倔强,总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不管是合作伙伴还是朋友。像你这样经历过各种挫折,对人际关系以及逆境,就要圆融得多。”
展父又说:“你们既然彼此陪伴,以后就要取长补短,互相影响,互相修正。”
陆少容莞尔道:“我呢?我有什么缺点?”
展父拈着棋子,在木盘上敲了敲,说:“我觉得,你有一点小聪明,不像他做事踏实,投入。”
陆少容虚心受教:“谢谢爸爸,我会注意的。”
展父道:“以后有什么打算?护照的事情解决了么?”
陆少容随手应子,答:“还没有……嗯,某个意义上是解决了,我还想去当救生员。”
展父说:“不打算做别的?”
陆少容坦言道:“我很喜欢在水里游泳的感觉,只有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才能最大限度地投入。”
展父开始清算棋子,说:“我能理解,我也很喜欢教学生的感觉,你要努力。”
陆少容圆满地完成了他的任务,十余年未曾谋面的母亲却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坐上展扬的车,离开时候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她嫁给了一个叫史提芬的男人,过得怎么样?
“你以后要抽空来,每个月至少来一次。”展扬吩咐道:“我爸妈都很喜欢你。”
陆少容随口应了,展扬问:“老头子和你说了什么?”
陆少容答:“没什么……聊了些香港的事。”
展扬说:“你不喝……”
陆少容讥道:“就是,牛嚼牡丹,连凤凰茶都泡给我喝,你是他儿子,连你也没喝过,我就给剪彩了,真——是!”
展扬停在红灯前,不高兴地按了下喇叭,把过路的老太太吓了一跳。
陆少容道:“你家里人真好,我会常来的。”
展扬道:“嗯哼?感受到了亲情?”
陆少容知道展扬微有点吃醋,心想又要讨好他父母,又不能太争宠……这家伙还真难伺候。
陆少容转移了话题,说:“我爸不也是这样么,关心你更甚于关心我,上次打电话来……就是你感冒的那次。”
展扬眉毛一扬,嘲道:“是么?”
陆少容并不想开启这个话题,然而那是他父亲的嘱咐,他不得不放在心上,他斟酌许久,最后认真道:“对了,他还说到最近和朋友在做丝绸生意,这个我不太清楚。”
展扬静了片刻,忽嘲道:“上次他主动打电话给我,也是为了这事。生意没成,却送了我个儿子。”
夜幕中霓虹灯闪烁,展扬玩味地看着陆少容,人行道前红灯转绿,排在后面的车队开始按喇叭催促。
陆少容从展扬的墨镜后看不出什么来,而后说:“对不起,当我什么也没说。”
展扬懒洋洋地把方向盘打了个转,说道:“一个儿子换一笔订单。”
陆少容冷冷道:“你理解错了,展先生,我不是出来卖的,我是真的打算和你结婚,和我爸的生意没半点关系。”
展扬哈哈大笑,陆少容道:“我想过来美国认真工作,就算高攀不上你,起码我们可以做个拥有共同回忆的朋友……”
展扬揶揄道:“你打算去洗盘子,付我伙食费和房租?”
陆少容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道:“如果你不把我的护照藏起来,我现在已经在快乐地洗盘子了,谢谢!”
展扬表情不见喜怒,他把车停在路边。
陆少容的手机极其会掐时间地响了起来。
PS:
有关展扬与少容:
陆少容是个相对而言,内心比较独立的一个人
展扬则支配欲十足,只想把陆少容放在家里,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养家糊口,不希望他去工作
说到展扬爱不爱他,我觉得现在还说不清楚,至少不是一见钟情,童年时的印象略微影响着彼此
现阶段我想写的是他们同居时将爱未爱的味道,
展扬接陆少容过来美国家里,主要原因是母亲的要求:要找爱人也得找中国人。
接过来后,他有点结婚恐惧症,不想这么快结婚,总之先拖着
于是展扬把他的护照暂时藏了起来,想过段时间再说。
17.
陆少容推开车门,下车接电话。
展扬看着黑暗里路的正前方,淡淡说:“在车里接。”
陆少容眉毛一挑,展扬的电话也响了。
嘀嘀嘀嘀……展扬也开车门,陆少容冷冷道:“你也在车里接。”
展扬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没有搭理陆少容,下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站在黑暗里打电话。
“真他妈的双重标准……”陆少容骂道,叹了口气,接了无忧的电话。
“我没法上游戏了,你们玩吧。”陆少容疲惫道。
无忧那边传来节奏明快的音乐,他笑着哼哼:“没玩!哥刚睡醒,飞鱼你那边是晚上?”
陆少容没好气道:“对,正吃完晚饭。”
无忧叮嘱道:“早点休息,起床以后准时来守帮。”
陆少容“嗯”了声,无忧的磁性男子声线很好听,他听上去比陆少容还要年轻,更带着刚起床的阳光味道,他关了音乐,认真地说:
“天亮了,飞鱼,晚安。”
“晚安。”陆少容笑道,挂了电话。
展扬坐回来,发动跑车一路开回家去。
他们一路上再没有交谈半句,到了家,展扬随手把车钥匙扔进鱼缸里,进了卧室。
桃花鱼被沉入水的车钥匙惊得分开,躲到假山后,陆少容心里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进了书房,拿起虹片,对着漆黑的四周静静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