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样看你?这已经是我最自然的表情了,真可惜死的时候没多留些回忆,不然也不至于天天用这幅摸样面对你。”重樾叹了
口气,“不过这话是真心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助你飞升,心甘情愿。”
“重樾,你这样让我很乱。”敖必的声音里带着一些不知所措。“凡间的情爱是什么我不知晓,所见的无非是因爱生恨的怨灵。
你这样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你是喜欢我吗?”
“喜欢你?”重樾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敖必竟然会这样想,“你这地仙还真是天真,连情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喜欢一
个人是什么意思?”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让他好,为了他奋不顾身。”敖必没有犹豫的答道,这就是他对喜欢的理解。
“这么说来,按照你的想法,我好像真是喜欢你。”重樾调侃道。“不过,我之所以会为了你奋不顾身,是因为你在我绝望的时
候给了我希望。就算是假象也好,当我以为自己还在建康皇城下,向着天空无助的伸手,是你握住了我。这就够了。我和你不一
样,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他活下去。”重樾的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而认真,“敖必,我特别怕死,从记事那一刻起,每天
都诚惶诚恐的过日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身首异处。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下来。”
“重樾……”敖必抬起手想要抚上重樾的肩膀,他身上带着的那种绝望让他的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只是还没有碰到他的肩膀,
重樾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他跪倒在地面上,依旧保持着化形的状态,剧烈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却像是被人扼住了
咽喉,发不出一丝声响。
“重樾?!重樾你怎么了。”敖必蹲下身,刚想要将重樾抱起,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臂。重樾的指甲刺破了他身上的轻甲,戳入血
肉。敖必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试图用仙气压住重樾暴涨的戾气却无济于事。
重樾就像是脱水的鱼,濒死般的翻滚,他忽然抬起头,敖必看到他的双眼变得血红,一行血泪从欲裂的眼眶中躺了出来。“师兄
……”重樾的声音哑得厉害,听起来有些滑稽,他用尽全力喊出了这一声后,骤然倒下。紧绷的身体变得柔软,连灵压也瞬间减
弱。身形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重樾?!”敖必又喊了他几声,和之前不同,重樾这次没有立刻醒来,无论敖必如何呼唤,依旧是沉陷于混沌之中。敖必显然
被吓到了,他抱起重樾转身就向叶江飞去,刚刚踏出一步,忽然想起配在身上的落辰剑,急忙将重樾的灵体伏在剑身上。有了落
辰剑的庇护,重樾的灵压变得稳定,只是依旧没有对外界有任何反应。他现在的状态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魂魄不会睡觉,只会
消散。
敖必很害怕,他带着落辰剑沉入江底,在这里他的灵力最盛。落辰剑被他插于江底的乱石上,在漆黑的江底散发出微弱的蓝光。
敖必已经恢复了黑龙的模样,他绕着剑身游走,试图把灵力输送到落辰剑内,庞大的身躯带起了阵阵水波,江底的泥沙被卷起,
时而掩盖住落辰剑的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重樾从混沌中醒来,他察觉到自己的魂魄被附在落辰剑上,敖必的仙气就在左右,和平时相比更加强盛。从落辰
剑脱身而出,就看到敖必硕大的龙头,被锯断的一只龙角已经长了半长。
“重樾!”感到重樾身上灵力的波动,敖必立刻化成了人形。江底的泥沙被水流带起,又形成了小小的泥雾,江水一点点变得清
晰,敖必看到重樾的身影依靠在落辰剑上,被剑身散发出的蓝色光芒笼罩着。瘦削的身体显得愈发单薄。“你有没有事?”
“没事。”重樾摇了摇头,握住敖必伸过来的手。他低着头,细细的感受着从敖必身上传来的温度,这微薄的温度在冰冷的江水
中,一点点熨帖他的空寂的心。
“你吓着我了。”
“对不起。”重樾捏了捏敖必的手心,“有的时候,会想起一切奇怪的事情。”
“你记起以前的事情了?”敖必问道。
“没有。”重樾摇了摇头。在混沌中,他看到的依旧是些模糊的画面,依旧是那个人,他叫着自己的名字,只是这一次没有了之
前的亲昵,重樾看到一柄长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剑如流星当真是漂亮。心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再次陷入了混沌,想不到鬼魂也能感
觉到血肉被利刃搅动时那种无法名状的痛苦。
“你挣扎的时候,我听见你喊师兄。”敖必小心的说道。
“嗯,我看到那个人一剑刺入我的胸口。”重樾笑了笑,又低下头,重樾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被这一
剑刺死,模糊的记忆并没有让他有什么多余的情感波动。唯一让他介怀的就是,那个亲昵着喊着自己名字的人,竟然会毫不犹豫
的将长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当年在建康也是这样,最终灭了他们全族的,就是东晋最得力的悍将。命运就像是个圈,绕来绕去又
回到起点。
“重樾…….”敖必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傻傻的喊他的名字,他知道重樾心里肯定不好受,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安慰他。抬起
的手臂在重樾身前晃了晃,缓缓的落到他肩膀上,将人带到自己怀里。轻轻的在他背上拍打。在梁州城里,敖必看到一个顽童跌
倒,他的母亲就是这样抚慰他。
“没事,我都习惯了,只是有些感慨。”重樾把头搭在敖必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轻轻的挣脱出来。借着落辰剑的散发出来的
光亮,他察觉到敖必手臂上的衣衫被撕破了大片,露出了带着血色抓痕的皮肤。“我伤到你了?”
“没有。”敖必匆忙将手臂手臂背在身后,他侧着脸避开重樾的眼神。
“下次别在这样。”重樾把他的手臂拉过来,细细的打量,被厉鬼所伤,伤口并没有那么容易愈合。“如果我再伤人,就用锁妖
锁将我捆住。”
“这可不行。”敖必摇了摇头,“会伤到你。”
“没有关系,只要不魂飞魄散就可以了。”
“不行。我说过一定要让你好好的去投胎。”
“可我根本不在乎。”重樾的声音忽然提高。
敖必张着嘴看着重樾,半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最后说出一句话。“我还是不想让你受伤。”
“敖必。”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重樾忽然笑起来,他想起刚来两人未完成的关于喜欢的话题。“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我都这幅摸样了。”
“我不喜欢你吧?”敖必用了个问句,他呆呆的模样,让重樾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这些时候,你
一直在我身边,和我说话,从来没有什么人,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即使是百年前在东海龙宫,大家都忙着修炼,也不会像现在这
样,常伴左右。”
“我明白。”重樾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对上敖必的眼睛。“既然如此,不如这样。我一生已经没有退路,却还是贪恋着人
间繁华,若是你也亦如此,不妨我们像凡人般,做对眷侣。”
“行。”敖必的回答很干脆,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敖必,你就不觉得奇怪么,我是男的,而你……是公的。”重樾被敖必的反应吓到,他以为敖必会断然拒绝,甚至一拳打在自
己脸上也说不准。
“我没仔细想过。”敖必老实得回答,过了半晌,又加上一句。“我觉得你在我身边挺好的。”
“敖必,你当真讨人喜欢!”重樾绕着敖必的身体打了个旋,就像是游鱼一般,随后俯身到落辰剑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需
要节省些灵力,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大概不久又要天黑。
深夜,重樾在将军府内游荡,他丝毫没有避讳,让自己的身影完全显露于月光之下,重樾故意用指甲抓伤了将军府里躲藏的仆役
,院墙内传来的叫声愈发惊恐。这一次他变本加厉的作祟,终于激怒了俯身在王僧辩佩剑上的恶灵。
在重樾的指尖染上王僧辩的鲜血时,一直沉寂的断剑骤然光芒四起,紧接着,一个身着儒衫的男子挡在王僧辩身前,断剑已经转
移到他的手上,下一刻凌厉的剑势划过,将重樾右手的两根指甲齐齐削断。
重樾忍不住撤退几步,凌厉的剑势逼得他不得不转攻为守。眼前的恶灵的戾气虽盛却并不充盈,拖得时间越长,他越讨不得便宜
,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拿下重樾。重樾小心的打量着他,男子的断剑直指重樾的胸口,眼神阴厉异常,像是随时都会爆发的猛兽。
“恶鬼!还不束手就擒!”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喝,敖必来的还真是时候。重樾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毫无防备的回过头,却
被一柄长剑直插胸口。来人并非敖必!
第9章
剧烈的疼痛传来,魂魄像是被打散了,又搅在了一起。重樾忍不住弓起身子,刺入胸口的这柄宝剑,虽然粘着层凡气却是实实在
在仙家之物,不知为何流落凡尘。重樾抬起手,刚刚触及到剑柄,手臂上就泛起了层层的黑烟,像是受到了剧烈的腐蚀。他忍住
不后退了几步,踉跄着摔倒在土地上。
眼前是个身着天青色道袍的青年男子,他蹙着眉,一动不动的盯着重樾,明明是俊朗清秀的外表,手下却毫不留情。重樾的指甲
暴涨了几寸,猛地抬起手刺向着男子脖颈,胸口不断涌来的刺痛已经让他的理智全盘崩溃,生死攸关的时刻,重樾已经无暇多顾
,指甲划破男子衣领,一块青色的玉蝉掉了出来,缀着的红线已经被重樾的指甲刺断,向着土地掉落下来。
男子察觉到玉佩的挂绳被重樾的指甲斩断,表情忽然变得暴戾起来,他猛地抽出刺入重樾胸口的长剑,擎起手臂向着重樾的头顶
砍去,宝剑的周身忽然光芒大涨,似乎在瞬间被注入了大量的灵气。这一剑砍下来,重樾怕是凶多吉少,可以他却根本没有反抗
,只是傻傻的看着那枚掉落的玉蝉,全然不顾自己岌岌可危的魂魄,挣扎去接即将掉落在地上的玉蝉。
玉蝉落入重樾的手心,玉石温润的质感一点点传来。周遭的一切像是被放慢了节奏,他甚至可以看到在月光下因为自己的匍匐而
溅起的尘土,宝剑绽放的光芒就在眼前,重樾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任凭凌厉的剑气袭来,额前的碎发被削断的沙沙声清晰
的穿入耳畔,重樾依旧无动于衷,只是紧紧的捏着玉蝉。
长剑砍入颈侧的瞬间,忽然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溅起的花火让重樾忍不住闭上双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被带离到一
旁。眼前是个穿着灰色道袍的男子,重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敖必。敖必拉起重樾的手臂,向后轻轻一送,重樾已经被
推离出剑气的范围,他忽然扬起长剑,向着男子冲过去。男子抬剑迎招,却没有挡住敖必凌厉的一砍。长剑脱手,宝剑在空中打
了个旋,直直的刺入不远处的泥土中。
“大师兄!”
“恶鬼看招!”院墙外又传来了两声呼喝。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跃入了王僧辩的别院,为首的是个娇俏的少女,她长剑一伸,直指
王僧辩身侧的厉鬼。
“师妹,错了……”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上前一步拉住少女的肩膀。重樾已经退到了院墙的角落,又有敖必庇护,这别院内鬼气
最强的就是王僧辩断剑上附着的厉鬼,难怪少女会认错。
“哎?”少女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向重樾的方向,很快发现了端倪,“怎么又两个厉鬼!?”
“你们不用怕!”只是片刻,少女又扬起了长剑,“两个厉鬼也没有关系,我们玉虚派,斩妖除魔,定不会让尔等厉鬼作祟人间
。看我打得你们魂飞魄散。”说着再次将利剑指向王僧辩身侧的厉鬼。
“你敢!”
“你敢!”王僧辩和敖必几乎同时开口,一直沉默的王僧辩忽然动作,拔出腰间的另一柄佩刀,用力一斩,生生将少女的长剑断
成两截。没有仙术,单纯的内力和武功,王僧辩果真是梁朝的悍将,不愧雄信将军这个称号。
“你……你……”少女显然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到,她看着自己的断剑发了会儿呆,忽然抬起头看向为首的男子,刚刚喊了句师
兄,就说不出话来,声音里带着哽咽。
气氛变得诡异而尴尬,冗长的沉默后男子缓缓的开口,他的声音沉稳和年轻的外貌并不相称,“在下玉虚派十九代云衡,这两位
是我师妹云夕、师弟云锦,不知阁下是尊姓大名?”
“你深夜闯入我的宅邸,竟然问我叫什么名字?” 王僧辩怒喝道。“今晚还真是热闹,你们一个个不请自来,修仙之人果然了
不得,叫嚣着要除魔卫道,却连基本的礼节也不懂。私闯民宅,当真是了不得!”
“王将军,多有得罪。”云衡的眉头一皱,面色很快又恢复了平淡。双手抱拳,向着王僧辩行了一礼。“我带师弟、师妹下山历
练,发现一蛇妖幻化成人型为祸凡间,然则蛇妖诡计多端……”
“看清楚了,我的别院可有蛇妖!?还不快滚!”王僧辩打断云衡的话,他的脾气暴戾,常年呆在军营,身上的军中习气甚重。
“多有得罪。”云衡微微颔首,停顿了片刻随即说道。“吾辈之所以会追来此地,是因为此处鬼气深重,才斗胆闯入,以防厉鬼
作祟。”
“滚。”王僧辩又重复了一遍,他似乎已经再爆发的边缘,压抑的杀气已经蔓延开来。
气氛变得越来越焦灼,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三足鼎立的势态。“我们走!”敖必忽然拉起重樾的手,足尖一点已跃
出院墙。
“阁下是地仙,为何要与妖孽为伍!”身后传来云衡的声音,就在敖必将他的剑打落之时,周身肆意的仙气就让他察觉到对手并
非凡人鬼魅,而是仙。
“滚!”敖必的脾气显然并不比王僧辩好了多少,丝毫没有理会云衡,只是紧了紧揽在重樾腰侧的双手。重樾看上去很安静,就
算是刚才被利剑刺入胸口的时候也没有剧烈的挣扎,这样的静谧让敖必心中的不安不断放大,他加快的脚步,向着城外的叶江直
流飞去。
冰冷的河水逐渐淹没了重樾的身体,他和敖必一起沉入江水中。阴柔的仙气渐渐把他包围,这一次敖必没有化身成虬龙,他的双
手握着重樾的肩膀,落辰剑散发出的淡蓝色光亮,在黝黯的江底,只能让他们彼此看清对方的面庞。
“重樾?”敖必轻轻的唤了声,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小心翼翼。“重樾,你有没有事?”说着,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重樾胸口被
利刃刺穿的部分。
“没事。”重樾慢慢的抬起头,“我是厉鬼,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得魂飞魄散。”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如既往的戏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