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道承一面感受着那细密的牙齿啃噬在自己的皮肉上,一面轻轻揽住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总是愿意在分别的
时候少说少错,趁机多看对方两眼也是好的。
小幽却是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一层惆怅,只把他当成可以吸奶的牛类重重吸允了一回,才吭吭哧哧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发火,彭道承看着他满眼的泪水,眉毛也像小孩子因为发怒而微微发红,心里再一次感叹着变得柔
软了。
小幽扭着他的一只胳膊,横过来抱在自己怀里,还是要哭。
彭道承没办法,只好轻轻吻住了他眼角不断掉下来的液体,呵护着说:“怎么了?要走了还不高兴一点?”
小幽扁着嘴,飞快的瞪他一眼:“谁说我要走了?”
彭道承看看他:“难不成还要留下来吗?我这个半老的老头……”话没说完,就被两片冰凉的唇给堵住了。
他看着踮脚蹭上来的小幽,怀里是一如既往的温润。这恐怕是温柔乡里最动人的一幕了。
彭道承象征性抗拒了一下,唇齿就被人打开了。
他在这世界上最不应该伪装的事情上也要想方设法的隐藏起自己的真心。真是没有比他更累的人了。也没有比他更悲惨
的人。
以前失去那么多,好不容易有个想要留下来的,如今也不得不要送出去。
他的辛苦没人知道,爱就不能再提了。
51.
邵真从袁嗣那里得到了消息,似乎还有另一拨人在打压彭道承。
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助力。道上常混的,谁都有破鼓众人锤的时候。
聂加对此不发一言,邵真斟酌着问:“你看什么时候揭牌好呢?是这两天就着手处理,还是再看看?”
聂加此时刚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浴袍半掩着,一动就是一片春光。邵真不敢多看,眼睛紧盯着地板一会,聂加
才说:“人没到齐,再等等!”
邵真也不多问,只跟着点点头,看他慢慢擦干头发,掀了被子躺到床上。
他们之间已经连最基本的日常问候都没了,有事也只是他来说一声或者找人传话过来。可以看得出来,聂加对于这种近
乎冷漠的相处模式很受用,至于邵真在这上面的喜怒,没人在乎。
“那……”邵真抿着嘴唇“厨房里新上来的血燕晚上要不要炖一点,补气很好……”他这话说得吞吞吐吐,聂加听着也
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不耐烦的用被子蒙住头,连半个影子也不愿意留给他了。
邵真茫然的站了一会,沙漠里孤立的仙人掌似的。——他是无害的品种,只不过错了那一次,就被人彻底嫌弃了。
聂加对那天的事选择忘记,他也就格外配合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爱一个人可以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卑微,他全都一一做了,得到的也不过是相顾无言,两相厌倦而已。
“聂加”邵真试探着张了嘴,万分煎熬一样的难以启齿“有些话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只是别都藏在心里,我做了那
样的坏事,你要打要骂,想杀我都不为过,我需要你一个态度。”
聂加还在床上老老实实的躺着,呼吸轻如鹅毛。
邵真停顿了一下,紧盯着被子里的那团突起,一字一顿的说:“我是靠着三爷才有今天的,三爷以前交给我的东西恐怕
一辈子都用之不尽,可是这不够,我最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高房大院,美女,车,枪支,顺泽的一半天,加在一起也抵不过我心中最看重的那个人。他教养我那么多年,我却存
着这种心思,说出来被一枪毙命都是最好的下场了。可是我还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永远不知道也不懂得我的
真心,只会把我当成一只死狗随便处理了,随后也就忘了。”
“我怕他忘了我,也怕他身边有别人。人这一世,有人那么贪婪都能得到,我要的却永远无法企及,这是凭什么?”邵
真觉得自己在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像掏空了一样的痛,流血不止。
聂加还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蒙在棉被下面,不置可否。
邵真叹口气,规规矩矩的又叫了一声:“聂加?”
“我并不后悔我做的,如果可以,更希望可以提前一年。”
聂加在被子里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他没来由的觉得冷。——邵真的喜欢太可怕了,他一个人陷在里面还不够,偏偏还
要来拉他下水。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邵真突然说:“事情了结之后,你就动手吧!家里和公司的文件我都准备好了,你看什么时候去
签过字,东西就重回你的名下了。”说着在屋里走了几步,开门出去了。
聂加听着他拐弯抹角说自己可以心甘情愿去死的话,心里像是钻进去一只小猫,爪子锋利,一抓就流了一滩血。
事到如今,说到如何处罚邵真,他依旧拿不准。——轻了,不解气,重了,又舍不得。
就像邵真自己说的,他被传授了那么多东西,每一样都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他简直可以算是倾囊相授了,这是多大的福
分,即使他一时不珍惜了,聂加也舍不得真的就法办了他。
两个人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岁月,年华,彼此以最亲密的身份亲眼见证了对方的青春,怎么可能说杀了谁,就杀了谁呢?
聂加摸着自己的心口,他按着枕头下的那把枪,已经默许要把最简单的事变成了最复杂的。他下不了手,也只是惋惜自
己的付出,和喜欢什么的半点关系也没有。
******
小幽没有因为那个缠绵悱恻的亲吻就被放出来,事实上,彭道承在五分钟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昏头。
在这个情势险峻的关头,谁都有可能是敌人,小幽纵使无辜可怜,他却不在乎枉顾谁的清白。
于是接下去的几天,彭道承都在跑人脉关系,压箱底的一些宝贝也或是变卖,或是转手去了国外的银行封存。——他开
始图谋自己的后路。
袁嗣和他的接触不再频繁,甚至可以说,事情一出来,袁嗣就躲了。
这是很司空见惯的,谁也没有义务在对方落难的时候跳出来,搭救一把。
只有阿山还在尽忠职守的为他出谋划策,碰上实在凶险的,阿山甚至主动要求回来。
彭道承不同意:“你们的生活刚稳定,回来也帮不上忙。”
阿山说:“现在外头不太平,你一个人又要压制帮里的骚乱,又要出去找门路,忙不过来的。”
彭道承也知道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考虑了一会,还是执意的不让他们回来。
回来干什么呢?这里情况不好了,他也要出去混日子。既然左右都是无济于事,又何必让他们来自投罗网。
吃过晚饭,彭道承又去关着小幽的房间转了一圈。
小幽因为幽闭的关系,几天下来脸上的光泽就没了,身上也瘦。
彭道承把去书房特意选的几本游记放到桌上,指点他:“没事看看,总比胡思乱想好。”
小幽缩在被子里,期期艾艾的睁着一双黑眼睛,灯光下看着可怜兮兮的。
彭道承抬腿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晚上睡得好吗?”
小幽不答,慢慢的就连眼睛也闭上了,像是不想看见他这个人似的。
彭道承在心里告诫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再拿热脸贴上去了。不甘心的站了一会,终究还是爬上床,抓了被子的一角,说
:“这两天冷得很,睡吧!”说着又往里面凑了凑,不知道碰到小幽哪里,对方'嗖'的一下向后退了一步,撞在床头上
。
彭道承生气了,他指着小幽的鼻子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味的给脸不要脸!”
小幽闻言僵硬了一下,扯动着嘴角向上挑了一下,话没说出来,身体先歪在一边摔下了床。
彭道承吓了一跳,探着身体想要把他拉上来,谁知小幽却是晕死了,一点知觉也没有。
“来人,来人。”
家庭医生来得很快,救治也很及时。
彭道承看着小幽包扎厚厚的手腕,脸色黑的骇人:“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战战兢兢:“幸好割得不深,半个月左右就能痊愈了。”
彭道承点头,等医生插好点滴出去,左右都退干净了,才拉着椅子坐在床头,静静看着他。
他实在想不明白小幽为什么要死,他明明没有虐待,甚至连刑讯逼供都没有。——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善意的时候了,
要是搁在以往,十个小幽也不够他砍的。
可是他难得要心慈手软一回,人家却又巴不得去死了。
******
阿山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由关俊报告给彭道承的时候,小幽就在旁边。
彭道承一边嘱咐他把药吃了,一边关门出去。——他当初突然让关俊和阿山出去,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阿山很了不起,也没有一个怕的弱点。
所以走之前,彭道承吩咐关俊:“注意他的动向,觉得不规矩了就杀。”
如今他一声不响的回来,明着是说帮他解决问题,实际上的心思谁又知道呢?
彭道承拿着话筒的手微微出汗:“试着解决他,实在不行就放回来,我想办法。”
关俊答应了一声,迟疑着:“彭哥,那我还回去吗?”
“也回来吧!当初就是让你去看着他的,他现在走了这一步,你留在那也没用了。”
关俊心满意足的答应下来,真心实意的高兴。
他想起阿山有一天问他,如果你现在陷在沼泽里,彭道承就在你面前,你会求他救你吗?前提是救了你,他就很危险。
关俊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他说:“我不怕死。”
阿山冷笑两声,嘴里吐出个软绵绵的橡胶泡泡:“彭道承恐怕是你心里最重的木头,水来了你给挡着,火来了你还挡着
,但是你想过没有,他怕这些吗?”
他怕吗?不一定的。
我可以因为他不怕就冷眼旁观吗?一定不行。
这已经是烙在骨头上的规矩,他活一天就要坚守一天。什么时候死了,鬼魂也要守着他的。
阿山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里慢慢踱进来,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型的录音笔,朝着还抓着电话不放的关俊哼了一声,笑起来
:“听说他让你杀了我?”
关俊死死看着他,手不自觉放到腰间,却忘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随身带枪的习惯。
阿山哈哈笑个不停,一步步走近他:“那你是准备听话的杀了我呢?还是放了我,嗯?”
52.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甚至更加简单。
聂加接到消息后找人去了机场,亲眼看着阿山打车进了市区,便让人把邵真叫上来,说,如果不出差错的话,再等一两
天结果就出来了。
邵真点点头,如坐针毡的听他部署完毕,又犹豫着站了一会,终究是无话可说。
聂加明白他现在的心情,也并不打算为难他,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下,便觉得索然无味似的开口道:“袁嗣这次如果
不出岔子,以后倒是个可以帮你的,不过如果他陷进去了,你也别求情。”
“是。”
聂加又看他一眼,邵真始终低着头,犯了大罪的死刑犯一样。——有时候知错能改就是好的,但是现在这副样子未免有
些过了。
聂加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手指支起来摆了摆,并不愿意多说话。
邵真心领神会,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
这几乎是最坏的结果了。聂加想起自己教养他的初衷来,虽然并不敢奢望一派祥和的老来还可以亲昵的会面,但是起码
点头致意也是要有的。
不料一路走到现在,却是个相顾无言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
彭道承自从接了关俊的电话就一直闭门不出了,后来闻听了阿山似乎已经回到国内的消息,更加惶急起来。——关俊呢
?如果没事应该也回来了,如果有事……他不敢想了。
小幽的伤比预想的好得快,有时候看他在屋里转来转去,再回来手里已经端着一杯水,不禁就要感叹年轻的好处。
说起来,彭道承的年纪正是男人最好的时光。可是一下子面对了这么多变故,凭空也生出了一种未老先衰的感叹。
他的江山如果真丢了,退路早打通了,未必就要死在这。——然而真要抛弃了这一切远走高飞,心里却很不好过。
以前的手下里最得心的关俊,一直捉摸不透的阿山,还有昙花一现的聂加,他们在这块土地上生长存在,是彭道承这一
生觉得最亲近的人,真要走,恐怕就是永别了。
小幽依旧无忧无虑,傍晚的时候不知从哪找了一架老式的手摇刨冰机,兴冲冲的就要打碎了几块冰,做几碗冰镇山楂出
来。
彭道承从书房打完电话,冷眼看着他费力的又是磨,又是擦,突然决定如果要走,这个孩子一定要带在身边。
刨冰机不知道在仓库的角落里扔了多久,被冷不丁拿出来工作十分不适应,于是一边咯吱吱作响一面摇摇晃晃的,并不
怎么牢靠的样子。
彭道承走过去摸了摸小幽的后脑勺,说:“你手还没好,如果想吃我让人买给你。”
小幽晃着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仍旧坚持:“不用,我有力气,这个也很简单。”
彭道承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白皙的脖子纤细挺直,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形象,心里一时又悲又喜。
巨大的冰块在力的作用下慢慢变成了一堆冰渣渣,小幽把它们分别倒进几个碗里,又撒上了蜂蜜和各种甜丝丝的调味料
,盛出来放到彭道承面前的时候就是一大片白色打底的寒冷里,出现了春的生机。
他捏起其中的一个山楂抿了一口,又酸又甜。——他何其有幸,死到临头,还有这样的一个孩子陪着。
53.
袁嗣自己数了数,他偷偷和挖墙脚的那一方暗地里联系的次数并不多,也谨慎。就他自己估摸着,现在这暗涌已深,他
混在一潭子泥水里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出来,大家也顾不上他。
然而,聂加几乎是在他和那一方的幕后正主见面的第一时间就抓了他的现行。
幽黑的夜里,海风远远卷过来,海浪轻轻拍打岸边。
聂加颤巍巍的从车里钻出来,迎面被风一激,冷的全身打颤。邵真站在他旁边,彼此不过咫尺的距离,却如天涯一般不
可企及。
袁嗣已经被人擒住,抬眼看人的时候仍旧凌厉非常。聂加挑着眉毛,慢慢走到他身前,仿佛镜头慢动作一样用牙齿扯下
羊皮手套,极尽优雅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袁嗣的脸上立刻灼烧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他觉得自己嗷嗷待宰,与其受这种羞辱,倒不如登时死了,于是想也不想便
说:“给老子来个痛快的!”
聂加不看他,只缓缓来到和袁嗣接头的那个人身后,先是在他腰腹间随意拨弄了一下,而后又在他的上半身摸索起来,
大约过了两分钟,那人身上终于应声掉下个东西。
聂加用两根手指捏起那个在即使在夜色中依旧闪闪发亮,宛如半个纽扣大小的电子装置,冷笑道:“你不是这个项目的
头,说吧,阿山在哪?”
那人一身褐色,羊毛大衣带着翻新而来的一股动物的皮肤味,聂加让人把他的鞋脱下来扔进海里,自己则承受不住似的
躲到汽车后面轻轻咳嗽。
识相的人知道他是自家大佬的心头肉,早端了保温瓶过去。聂加看一眼杯子里水汽蒙蒙的汤汁,只觉得自己肺管里被针